作者:青小雨
华晚成眼皮抖了几下,没能睁开,阴气带着透骨的冰冷,飞快地冻住了他的心脏。
他的手指虚虚地握住了华清穹的手,然后彻底没了声息,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
华清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随即仿佛无法承受这撕心裂肺的剧痛,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喊起来。
游今戈浑身剧颤,挡在吴潮生前头,不敢回头去看。他眼睛通红一片,握紧的手心将自己掐出了血。
他的脊背狠狠地弯了一下,仿佛再也伸不直了,连灵魂也一起弯折了下去。
吴潮生闭了闭眼,四周涌动的阴气越来越多,地府大门紧紧关闭,阴间不管阳间事,何况现在阴间也已是一团乱了,没人能帮他们。
时也命也。
鬼王报了一剑之仇,露出了狰狞的笑脸,猫抓耗子似地用阴风将噬魂铃卷了起来,轻轻一晃。
游今戈浑身一僵,不受控制地转身,将剑对准了跪在地上的华清穹。
吴潮生飞快地上前,却根本什么也挡不住。
“游今戈!”吴潮生虽然知道对方此时根本不受控,还是忍不住地大喊,“住手!求求你!住手——!”
游今戈的手抬到一半,陡然顿住了。那鬼王“呵”了一声,有些意外,但却觉得更有趣了。
“你这辈子都被我控制着。”鬼王道,“你这辈子都在追寻我,追寻最绝望的深渊。来啊,试着反抗我,哪怕你成功一次呢?可惜……估计是不行了。”
游今戈脸色涨得紫红,竭尽全力想控制自己不失去意识,他拼尽了全力,用力到指甲、眼眶、牙齿绷出血来,脖颈一侧的经脉鼓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他的灵魂顺从着噬魂铃,残酷地抬起了手。游今戈一声爆喝,这一刻他终于懂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可无论怎么后悔,一切都不会重来。
“是我错了……”他喃喃,吴潮生几乎听不清他的声音。
他动了动嘴,随即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短暂地挣脱了控制,猛地抬手要一剑了结自己,关键时刻鬼王用噬魂铃牵制住了他。
鬼王哼道:“想都别想……”
话音未落,没能了结自己的游今戈循着剑尖惯性的方向径直将脸侧了过去——一阵剧痛,随即便是一片漆黑。
吴潮生呆呆地看着他,黑风从他脚边卷过,不甘心地又扯过游今戈的袖口,想托着他的手让他去杀华清穹。
鲜血从那张英挺俊朗尚且年轻的面庞上一滴滴砸下来——他划破了自己的双眼,以极其惨烈的方式。
手中的剑落了地,因为穿透脑仁般的剧痛令他哀嚎出声,连噬魂铃暂时也无法控制他。
没了眼睛,他不辨方向,鬼王没了折磨他的兴趣,转而对向了华清穹。
吴潮生回过神来,刚想同鬼王同归于尽,白萍萍从山下跑了上来。她身受重伤,怀里抱着一个长条木盒,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来。
“喜神宗老头给的!”她喊道,“接住!”
华清穹抬手接住,手指一摸便明白过来,那是喜神宗的镇派之宝“天演八卦图”,这东西据说只能用一次,用后便会自毁,无法再用。所以被喜神宗保护得特别好,如今鬼王出世,天下皆危,喜神宗再顾不得宝贝它了。
喜神宗是所有门派里最不能打的,他们只擅占卜,但又不能随意堪破天机,也不能随意干涉——或许这一切他们早就算到了,可他们什么也没说。
华清穹已没什么力气了,却还是哑声骂道:“一群老不死的混账东西。”
随即将八卦图一把展开,那八卦图刹那自动打开了一个阵法——万星阵在图上自动翻演,巨大的星芒被投**黑压压的云穹,一道光柱从上方被指引下来,隐隐有雷劫之声响起。
巨大的来自星星的浩然正气席卷而来,彻底冲破了护山大阵,冲破了鬼王聚集而起的阴气,雷劫当头砸落,鬼王终于变了脸色往后急退。吴潮生身为魂魄,也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的吸引力,那星芒仿佛带着极强的生气和毁灭一切的杀气,两种东西糅合在一起却并不矛盾,反而更加强大。
冥冥中似乎万物都吟唱起了古老的咒语——那是开天辟地时就暗藏在人类脚下每寸土地里的东西。
它使得世界有昼夜,使得万物生长,使得四季更换,使得生命繁衍。
“世间从不是非黑即白,从不遂人之愿,从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古老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不断地念叨什么,吴潮生却听不清。
他只是模糊地懂了那咒语中的含义,招来十方剑,又伸手挖出了自己的左眼。他的灵魂已破败不堪,这点疼痛甚至比不得他在融魂鼎里被炼掉一魂的痛苦。
他将左眼给了游今戈,那并不是真实的眼睛,只是一种灵魂视觉的共享。
于是游今戈用着他的眼睛,看到了来自宇宙的星光。
“都是我的错。”浑身浴血,瞎眼的少年站在校场中间,衣衫破落不堪,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声音嘶哑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执念太深,就不会引来这场劫难……”
“别说了。”吴潮生一手杵剑,抬起头来,仅剩的右眼看着鬼王。
巨大的雷霆之声里,他低沉怒喝:“就算赔上这条命,也断不会让鬼王复生!”
*
大燕元和11年,耀峰山巅,乌云笼罩经久不散。
通往山巅的山路被横倒的大树隔断,大块的石头滚落而下,惊起鸟群四散。
山门前立一石碑,分外高耸,上刻“御鬼宗”三字,下刻创立之始前人立规,三代掌门皆在上留有笔墨,字迹或龙飞凤舞或清隽锋利,带着经久沉淀的风霜,十分威严。
而如今,这块石碑上半部却被削断。那“御鬼宗”三字,如今只剩了御一字,鬼宗则被削掉了,露出石头尖锐泛白的棱角,支棱着戳着天空。
山门后,雕着镇派之兽的两根石柱断在一旁,落了满地石灰,镇派之兽尸首分离,歪着的脑袋正对宽阔校场,一团黑气从校场中迸发出来,又将四周残垣断壁推得更远,扬起的风沙几乎遮天蔽日。
乌云滚动得更快了,内里似乎藏着不祥的力量,又似被捆住的野兽,咆哮不断。
电光闪过,下起雨来,细雨被煞气冲开,飞溅四射,打在人脸上竟是疼的。
而后大雨倾盆而下,天地变色,仿佛万鬼齐哭,尖锐声响彻云霄。
红到发紫的光柱冲开云层,巨大的声浪戛然而止,慢慢烟消云散。
山巅之上,云层散开,日光一缕缕落下,照在碎成渣的玉石板路上。
自此,御鬼宗灭门,无一活口。
现世。
邢家老宅,在床上昏迷的邢瑜突然睁开了眼睛,倒抽了一口气,浑身剧颤,几乎痉挛。
昏迷的林皓仁、箫丹和董褚也先后醒来,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许久没回神。
还是箫丹先“啊”了一声,坐起身来,看向旁边的董褚时,内心的巨震尚未消褪,眼眶刹那红了。
他竟是控制不住,喊了声:“……师弟啊!”你死得好惨啊!
董褚:“……”
邢家众人大喜,上前查看邢瑜情况,邢瑜却跌跌撞撞翻下床来,倒抽了几口气,脸色惨白。随即他踉跄扑向林皓仁,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死死地抱着不愿松手,仿佛一旦松手人就没了似的。
半晌,他才嘶哑着声音颤抖道:“对不起……学长,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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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前世虐完了,之后都是甜甜甜啦。w
还有的谜团之后会挨个揭开,最后一个副本了。别忘记投海星啵。
第79章
外人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前世记忆里的漫长痛苦放到现世不过才过去了不到半小时。
箫丹被董褚扶了起来,看向还没回神的林皓仁,心里叹气,主动开口道:“那个……其他的之后再解释,先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邢天鹿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邢天虎也觉得不对,看着邢瑜来回打量,又拿过邢瑜的项链查看:“他的魂魄不对劲……”
李双月拉住丈夫,暗自摇头,波斯猫从门外踱步进来,竖着高高的尾巴,一双满月般的眼睛看向拥抱的两人,轻轻喵了一声。
李双月将波斯猫抱起来,摸了摸毛,猫又叫了一声,李双月仿佛听得懂似的,点了下头,道:“这事之后再说,天虎,我们得先去看着书房里的东西。”
邢天虎迟疑一下,点头:“那……”他眼珠一转,看向箫丹和董褚,“你们还好吗?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吗?现在情况不明,时间紧迫……”
“可以。”箫丹虽因那记忆太过真实尚且心有余悸,可他的情况比之林皓仁他们好太多了,他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角,道,“去书房说吧。”
他看向董褚,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前世里二人太过亲昵,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延续到了现实,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好在董褚非常淡定,自然地扶住他的手臂,道:“慢点走,我帮你倒杯茶……饿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不知为何箫丹就觉得很饿很难受,甚至像是有些低血糖。
他点了下头,李双月立刻道:“我让厨房弄点东西来,你们都吃点吧。”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房间,屋里一时安静下来,邢瑜紧紧抱着林皓仁,两人都没说话。
林皓仁闭着眼微微颤抖,他几乎是和吴潮生一起承受了在融魂鼎里煎熬的痛苦,到此时灵魂还在震颤着,被割裂的魂魄疼得让他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邢瑜担心地拥着他:“学长?阿仁?”
“……你,怎么样?”许久后,林皓仁才嘶哑道,“魂魄……是不是回去了?”
邢瑜迟疑一下,缓缓点头。
是的,邢瑜缺少的那一魂在记忆里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而恢复的结果,就是林皓仁失去了一魂。如今他非常虚弱,浑身冒着冷汗,被邢瑜抱上床拥着,房间里的空调也调高了温度,林皓仁昏沉得厉害,感觉像是有点发烧了,窝在邢瑜怀里怅然地叹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这次刀剑都齐了,甚至还有融魂鼎和廖小小的纸伞,这一次还原的记忆非常完整,甚至他们在吴潮生和游今戈身体里时,几乎快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已然同那二人的灵魂融在了一起。
这几乎像是他们拿回了属于前世的记忆,可在现世里醒来时,他们又能清晰地明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们只是经历了一段非常真实的记忆。
而那些人和事,都已经不复存在。
“原来我们的眼睛……是这么回事。”林皓仁伸手,轻轻摸上邢瑜的左眼,心里的情绪非常复杂。
游今戈为了不再被控制,自尽不成转而弄瞎了自己的眼睛。
而喜神宗的镇派之宝出现后,吴潮生身为魂魄能感受到宇宙星穹的巨大力量,明白了真正该做得是什么,于是将左眼分给了邢瑜,师兄弟最后一次联手,借星穹之力打败了鬼王——也好在鬼王刚成,尚不稳固,因此没能真正出世。
最终鬼王烟消云散,护山大阵彻底被击破,华清穹力竭而亡,死前做了三件事:第一,天演八卦图在星穹之力消失后就自动销毁了,留下的木盒里有喜神宗掌门为了保护天演图而凿刻的古老封印咒,他将华晚成的玄阙封进了木盒里,将木盒和青衣白梅一起交给了白萍萍,令她带着木盒离开御鬼宗,走得越远越好。
此事一出,天子必不会再忍受天师一脉——他们是一把双刃剑,闹出这般大事,只会被朝廷当做危险之人,此后八大宗门定会被逐一清算打压,天师一脉很危险,白萍萍需得带着东西远离是非,隐姓埋名,不再接近天师一脉才有保全的可能。
第二,他拿自己积攒的功德为游今戈在地府求来一线生机。华清穹生来便是阴阳眼,年幼时被人刻意挖走双眼炼成法器,而那法器最终被地府收归,后成了地府专鉴谎言真实的“乾坤镜”,地府领了他的情,为他记了三十万功德,他原本是打算用这功德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做个大富大贵的闲人,此时却拿来换了游今戈的命,让地府放了游今戈一马,令他能正常投胎转世。只是下辈子的命恐怕没有那么好,欠下的总归是要还。
第三,他让白萍萍给喜神宗掌门带去一封血信,如今的一切喜神宗恐怕早就算到,却没有提醒过任何人,他要喜神宗掌门赔他的御鬼宗,要对方发誓,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让御鬼宗在未来的某日,重现天日,洗刷今日冤屈。若喜神宗掌门不从,他便以这残躯做咒,咒喜神宗后代再找不到合适的掌门,代代衰败,最终灭门。
华清穹从不按常理出牌,此咒让喜神宗不得不顺了他的意,这才有了后来君子墓的种种缘分。
林皓仁闭上眼,还能记得从小疼爱自己的师父虽不靠谱、抠门又抽风,但实则一直是个好人,到了最后还在护着他们。
林皓仁很清楚,华清穹为游今戈抵掉了功德,实际上不是为了游今戈,而是为了他——吴潮生。
师父比谁都了解他,知道吴潮生一定会想尽办法为游今戈开脱,哪怕为此抵上自己残缺的两魂。为了阻止这件事,华清穹先帮他铺好了路。
林皓仁睫毛颤抖,落下泪来,想着师父最后握着师叔的手力竭而亡,嘴角带着释然的笑,整个人都疼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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