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青晓白
下一刻,昏暗的转角处行出一人,至曲寒星面前,行了个礼,恭声道:“吴大人,尊者有请。”
“劳烦带路。”曲寒星回了莫钧天一个眼神,旋即笑起来,冲来者比了个请。走出数步,曲寒星又道:“尊者可有说找我何事?”
来者摇头:“属下不知。”
曲寒星便不再问,跟着这人走了一会儿,行至城中最高的一座楼阁上,又登上楼阁的最高层。
此处四面皆开长窗,视线没有阻碍,稍微偏头,可将方圆数百里收入眼中。
东面置了桌案和椅,一人站在桌后,穿深松绿的衣,手执一串檀木佛珠,发高高束起,目光中带了点儿笑意。
曲寒星视线掠过远方起伏在夜色中的山峦,对上站在这人的目光,道了声“忘念尊者”。
他便是光明圣教西面分支的领导者,太清圣境。
但曲寒星对这个太清圣境没有惧意,或许忘念是太好忽悠,或许由于第一次见面,这人是块傻不拉几的铜镜,还非礼勿视他的裙子,又或许是,他本身就很平易近人。
忘念不与曲寒星寒暄,招手示意他过去,在桌上铺开地图,道:“吴姑娘请看,连日来,我教已拿下两城,沿途开始有歌谣传颂我教的事迹,更有信徒自发组织起来,为佛主修建佛堂。”
他手指点了点地图上好些位置,曲寒星一一看过,问:“这样不好吗?”
“可问题接踵而至。”忘念摇头道,“因我教出手,南北两国已停战了,再想用你的计策去传播信仰的种子,恐怕不行。接下来,我们该往何处去?”
“往何处去?”曲寒星重复他的话,冷冷笑问:“尊者莫非以为,这两城拿下便是结束了?”
“吴姑娘有何高见?”忘念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夺下城池只是开始,重要的是之后的治理。”
曲寒星甩袖走到长窗外的栏杆前,眺望浸润在黑夜里的城镇,抬手一指,说道:“现在战争是平息了,但百姓们心上身上的创伤还未平复。你看这城,大街上空空无人,房屋破败残损,何其萧条。”
“若我们就此走了,百姓只会感恩一时,过不了多久便忘记;若我们让它热闹繁荣起来,便可巩固我教在百姓心中地位,变成长久的信念!”
忘念走来同曲寒星并肩,眺望河山,闻得此言,觉得甚是有理,点了点头,“那该如何让它繁荣?”
如何让一座萧条破败的城市变得繁荣?曲寒星懵了,这是他人生数十年,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不由瞪大眼。
他妖族出身,长到十多岁,被族人以避战为由送到人界、拜入孤山,从此远离尘世,一座城要怎么繁荣,他还真的……一窍不通。
可他已经混进了这个邪教,顶了个门客的头衔,专门为这位忘念尊者排忧解难。
不答不行啊,答不上来,不就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紧张之情涌上心头,但越是紧张的时刻,曲寒星脑子里想的东西便越多,孤山上孤山外的这些年,所经所历的这些事,神京广陵甚至枯澹山,一幕一幕,走马灯般浮现在脑海中。
他焦急寻找着,很快,从这些记忆里抓出了点儿东西。
瞪大的眼瞳缩回去,曲寒星神情恢复平静,清咳一声,道:“我给尊者讲几个故事吧。”
“请讲。”忘念笑了笑。
曲寒星便开始说起来,说的是一段史——幸而在孤山白华峰那段日子,杂七杂八什么都学,这之中,自然包括人间史事。
忘念对这方面的知识甚是感兴趣,不时提问,让曲寒星引申,曲寒星往往以别的史事去回答,名为抛砖引玉,实则是让这人自个儿琢磨。
这一讲便是半宿,灯烛都熄,唯余星月光辉。江上波澜明明,城中虫鸣声声,曲寒星趁忘念转身去添茶,偷偷打了个呵欠。
“吴姑娘若是男子就好了,便可邀你一同玩乐。”忘念忽然感慨道。
曲寒星想到某些东西,不由扯唇冷笑,低声道:“呵,男人。”
忘念眼中却是闪过疑惑,不理解“吴姑娘”为何这般说。
曲寒星自觉失言,又委实疲倦,加之半宿过去,他在孤山上学的那点儿都被掏空,若忘念再问什么,当真给不出答案。不如就此打住,留个悬念,回去补充一些,下回再来分解。
他从坐席里起身,以一副女子姿态拍了拍裙摆上不复存在的灰尘,朝忘念道:“时辰不早,忘念尊者,我们下回再谈,如何?”
“原来已至夤夜!是我耽误了吴姑娘休息,抱歉。”忘念一瞥天光,惊觉时光飞逝,话语见染上歉意。
“如此,在下便告辞了。”曲寒星向忘念拱手执了一礼。忘念点头回礼,他转身,直接走窗户离开。
忘念站在高处,看那抹绿裙在夜色之中远去,转头对着立在桌上的铜镜,问它:“我有说错什么吗?”
“我想的是去西山上泡热泉。男子和女子,若不成亲,当然不能一道泡泉,这有什么问题?”
第118章 风雪之中
距离曲寒星在江阳城最高的楼阁中给忘念讲史, 已去半月余, 城里城外发生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忘念命属下将四方被毁的山林重建, 供狼虎等野兽栖身, 不再入城与人争夺;又以术法将兵马曾践踏过的农田恢复原样, 正值丰收之季,田间阡陌, 处处可见身影在忙碌。
街上各式各样的铺子都开了,摊贩们一声一声吆喝,时常能听见有人在讨价还价, 一切都热闹, 但不吵闹。
曲寒星同忘念一道走上城楼, 视线从城中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扫过, 慢慢抬高, 看向东面起伏连绵的山脉。
“民生民生, 原来指的是人民生活。”忘念捻动手中佛珠,有感而发道, “要想生活安稳幸福, 无非柴米油盐酱醋等物足够, 居住之所能够避雨遮风。若能再赚些钱财,闲时喝上一两盅酒,节时添二三新衣, 这些人脸上的笑容,则会更多。”
“这样一看,他们的人生真是简单啊。”
曲寒星没接这话。一片枯叶被风吹上来, 他抬手抓住,捏在指尖,捻着它来来回回转动。
忘念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微微一笑:“你给我找来的那些史书,我都看完了,这人间天下,真是趣味颇多。”
“尊者从前没看过这些?”曲寒星的动作一顿,偏首看向忘念,眼神甚是疑惑。
他和忘念接触已有一段时日,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没刻意询问打探什么,眼下所知所晓之事,都是这人自己说出来的。
忘念说得其实不多,但话里话外,行为举止,都透着一股——简单。不是天真,不是纯粹,就是简单。说杀人,他眼都不眨便能杀,但救人时,又毫不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