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学少男
珞珈猫在草丛的间隙里,看到少年郁枭红着眼攥紧了拳头,自己也跟着一块红了眼。
说不上来的,他此时有能亲眼目睹将军幼年模样的喜悦,也有着重逢带来的感动。
他更加知道,哪怕是到了军阀割据,权力分散的这个时代里,平安幸福对于每个普通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他决定再信那道士一次,一千年他都等下来了,十年八年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
可他却仍然固执地尾随着那辆要将他的将军载去远方的车,跟了很久很久,小郁枭扒在后窗上望着它,脸上的神情从和亲人分开的闷闷不乐,再到后来开始同身边人说他是一只会打洞的大白狗。
真是要把他的鼻子给气歪了,怎么这人连天真无邪的小时候都这么讨厌。
忽然从对街射出两道明晃晃的车灯,晃得他的狐狸眼都在夜里反上了光,那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尾随的车冲了过来。
于此同时,珞珈心里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看得清对面车里分明坐着一个相当清醒的蒙面人,这种精神状态不像是能干出这种疯癫事情来的,他一咬牙,快速冲到那辆车跟前,身体一点点膨胀起来,化成了身体虚浮的狐面人。
他着车灯露出自己骇人的脸,只一瞬,那人便开始疯狂地转动着失灵一般的方向盘,朝着街角一户人家的外墙上撞了去。
载着孩子们的车徐徐地从旁边驶过,驶向青泥桥下的船坞去。
第58章 戏生缘(一)
楚珞珈曾经以为,十年之于他漫长的人生,勉强称得上是沧海一粟。
可当落日的余晖洒在被他刻划满了的墙壁时,过去一直缠绕着他的孤独感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吐着舌头要将他卷入吞噬。
他觉得他快疯了。
每天登台前,他都会用小刀在墙壁上划一道,他用惯了土方法记日子,只是今天划完之后,他重新躺回到了床上,伸手就能抱住的,就只有他的尾巴。
卧房的窗子被昨儿的一场雨夹雪弄脏了,上午也淅淅沥沥的滴了些来着,直到傍晚才放晴,可斜阳稍纵即逝,末了只留下透着光的鸽灰色,他始终张着五指,任由那光不打报告地从他手背上溜走。
手心里,刺穿他手掌的钉子明晃晃地闪着光。
直到屋门被叩响了,他才慢吞吞地坐起来,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进,脚丫一踢,把尾巴甩到身后,慢慢儿地收回去。
进来的人是梦姨,这十年岁月没少往她的脸上划刀子,不笑的时候都像一块褶皱的粗布,笑起来更甚。
“小楚啊,歇着呢?”她脸上挤出来的笑容有点僵硬,“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无妨,那边结束了吗?”
“结束是结束了,可这客人们都吆喝你出来,可你这手,估摸小半个月是登不得台了”她垂着眼睫,在他床榻寻了个边儿坐下,“今儿那唱狐娘的是从船坞那边的青云班借来的,模样没你生得好,唱得也不及你……”
梦姨打从进屋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叹气,语气嗔怪道:“你说说你,啊?平日里……那不也挺放得开的?昨儿我还特意提醒来着,晚上那场有贵人来,学机灵点,这戏子想红,哪有不靠人捧的道理,给人摸摸又掉不了肉,可你、你怎能给人家桌儿掀了,还给人洒了一身菜汤,这事儿搁谁身上不气?人家是军爷,腰杆子别枪的,咱是戏子,再怎么红也是戏子,是下等人。”
“姐姐啊,”珞珈缓缓向后靠了回去,不慌不忙地翘起了二郎腿,开衩旗袍的下摆自然夹在了腿间,垂下来挡住了些部位,身侧却隐约露着小半个雪白的臀。他歪着头笑时,眉眼间十足的风尘气也盖不住藏匿于其之下的狠戾,可说出来的话却又轻飘飘的,仿佛三两个妇女对菜场涨价的菜品头论足一般,“别人怎么着都成,我就不爱给姓黎的摸,犯恶心。”
“嘿,你说说你!”梦姨一听,转头就从胸里拽出来一垫胸用的手帕,肩膀一抽一抽地掉上了眼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那可是青阳王黎凭山的大儿子,你说打就给打了!要不是人家大人大量不计较,只是我这小店还不晓得能不能守住,今儿找来的那个,可也是贞洁的狠呐!”
她那一句贞洁咬得也发狠,还故意斜着眼睛瞪了珞珈一眼,“头一天登台就一众倒彩,好不容易有个年轻的公子哥瞧他不错,可请他喝杯茶都拒绝!那么洁身自好,有本事别来干这一行啊!”
嚷嚷完便又继续哭哭啼啼,“可我该怎么办呀,你这手一天不好,就得找别人顶你唱,好不容易寻个身段和你差不多的,还是个这么不开窍的主!我该怎么办呀……”
“好啦姐姐,不就是和那公子哥喝个茶吗?我去给你劝劝好吧,这有一就得有二,喝一次就开窍了,你要觉着他好就留着,我也唱不了几年了,总要有人接我的班。”
“是是是,你可得给梦姨劝劝,人在正在更衣间卸妆呢,我叫阿眉他们守在门口,一时半会走不了,你也速度点儿,别让人小公子等急了,虽说是个生面孔,但保不齐家里和谁谁有关系呢!咱位卑言轻,谁也得罪不起知道不?这要是让着榆木脑袋顶你小半个月,我可是怕既圈不来钱,又把贵人给得罪个精光。”
她一激动便站了起来,忽然就发现珞珈挑着眉看着她,嘴角的笑也平下去了,只剩下他天生笑唇的一点弧度,这才尴尬地坐回去挤点眼泪出来抹抹。
“行了别装了,我好好一个少年郎都快被你当成老|鸨使唤了。”他站起来,抖开夹皱了的旗袍下摆,光脚从床底勾出了鞋子,又把白色毛领的大衣从衣架上拿下来披上。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
出了屋门,迎面就是一股寒风,他素来不怕冷,却也忍不住被吹得两腿直打哆嗦,他扯了扯衣摆挡住光裸两条腿,一牵动手心却又疼得厉害,分明昨儿夜里被那些人按着钉上去的时候,仿佛痛觉消失了一般。
将军也受过这样的痛。
那时在他并不发达的头脑里,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念想。
“哎呦,瞅瞅这谁来了,平日里给钱就能摸,关键时候装上贞洁烈男,害得我们整个桃源里跟着吃瘪,不愧是名角儿,就是会演。”
一听这声儿他就头疼,这班主的亲闺女陆眉,打从进来的那天,珞珈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看不惯他一个大男人穿旗袍,整日里变着番儿地骂他骚,可谁说这旗袍只准女人的穿了,分明就是嫉妒他腿长屁股还翘,搁她那小短腿穿得出来吗?
从前他总嫌人类的衣服穿着繁琐,不穿吧还有疯婆子打他说他伤风败俗,初来青阳那次阴差阳错穿了件旗袍,从此就爱了这个设计,别的不说,没人的时候把尾巴掏出来陪他解解闷儿简直再便利不过,可他这小心思又不能轻易同旁人说。
“闭嘴歇着去吧,你带那不值钱的样儿我可不带,这青阳城里大小官儿爷想与我共度晚餐的能把门前的长街堵上,我还得费神挑着临幸,可不像你,三文不值二文的镯子就能爬人家的床。”
“你说谁呢!我和万哥哥是真爱,别用你势力的狗眼看人!”
“哦?是吗?爱他就是要给他当小老婆,你爹知道指定要给你腿打折!”
“你个臭狐狸精,敢上我爹那儿胡说我打死你!”
珞珈懒得和她吵,她就会一句狐狸精,反反复复地拿来骂,听的人都没成就感,他甩了白眼儿给她,就大踏步进了更衣室,梦姨同他说的那人果然还在,卸下红妆,铜镜上映出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脸,他正在镜子前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新来的,”对这种人不用赔笑,他走过去不轻不重地在木桌上叩了叩,“认识我吗?我叫楚珞珈,你今儿个上台顶得位置就是我的。”
那人脸上看着拽,但态度还算谦恭,微微颔首朝他道了一句“前辈好”,洗成水蓝色的旧包挂在身上,绕开他就要走。
珞珈一愣,自从他一炮而红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像这样无视他,还是一个没他红的后辈。
他本就心烦,这一下就把他骨子里的尖酸刻薄给逼出来了,当即冲过去抢步拦在他跟前儿。
“摆张臭脸给谁看啊,出来唱戏笑都不笑一下,拿自个儿当财神爷不成,还要别人给你赔笑?”
“我有得罪到前辈吗?”那人顿足,冷冰冰地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