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已成洲
毕竟,只有大家都在的地方,才是家啊……
……
夜幕沉了下来,夕阳坠落在山尖,像是将那锐利的峰顶,一点点捅入自己跃动的心脏。
天还在飘着雪,但却不并阴沉,像是在无意识地垂泪。
陆望予在阵前轻轻地伫立着,肩上,眉睫上落满了雪色。他几乎要凝固成一个千年不动的雕塑,眸中黑沉一片,却又空无一物。
突然,远方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黑点,它缓缓地在白雪中挪动前进。
陆望予的眸光微动,他心里一跳,然后呼吸骤然放缓,依旧安静地等着黑点的靠近。
等走近了些,他认出了那把熟悉的褐色油毡伞,更认出了伞下的人。
穆瑶垂眸,一脚一脚缓慢而小心地走到了他的面前。隔着一道阵法,她默默地将伞往肩上一靠,扬起了头。
陆望予看见了她哭成桃核般红肿的眼,也认出了小姑娘腰间别的胖燕子€€€€是老族长常带的那只旧布偶。
所有询问都哽在了喉间,他微微启唇,却始终未发一言。
小姑娘记住了不要淋雪的嘱咐,乖巧地侧着头夹住伞柄,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掏出了东西:“陆哥哥,这是族长爷爷让我给你的。”
她抽了抽鼻子,压下落泪的冲动,小心地将手中那块巴掌大的赤红玉石,递到了陆望予面前。
“他说,你之后用得上……”
陆望予缓缓俯身,他接过了赤玉,已然红了眼眶€€€€那是一块赤骨,他曾在宴都见过,如今却再次在苍山与它相见了。
佩赤骨,可过焦栖烈焰。
随后便是长久的静默,陆望予安静地看着手中的赤玉,而小姑娘完成了族长爷爷交代的事,也不再吭声。
她待了好一会儿,还是垂下头,踌躇着开了口:“陆哥哥……”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啊。”小姑娘注视着脚旁的冰渣,大颗大颗的眼直直坠在了她的毛毡靴上,晕开一圈圈的水渍。
“你说。”
小穆瑶鼓起勇气,她满脸泪痕,声音颤抖却极其认真道:“族长爷爷没说,但是……如果你用完了它,能不能给我呀。”
她轻轻指了指面前人手中的赤骨,眸中蓄起了泪:“我想带族长爷爷回家……”
陆望予看着她脸上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缓声而郑重地保证:“我答应你,一定会带所有人回家。”
听到了陆哥哥的肯定,小穆瑶破涕为笑,她还在落泪,嘴角却高高扬起,挥了挥手道别:“谢谢陆哥哥!娘亲让我早点回去,我要听她的话,所以现在就要走了。”
她背着伞往后走了两步,却还是停了下来,转身轻声道:“陆哥哥,谢谢你把郦香姐姐带回来了。我一定会把她,和族长爷爷带回家的……”
小穆瑶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眸中却湿润一片。
陆望予看着她,肯定地点了点头,也缓缓露出了一个笑。
会的,你会做到的。
……
建造千里堤,万里城很难,但要毁掉它却极其容易。只需要找住一个破绽,然后彻底撕开那道伤疤。
苍山大阵与虚域的一样,历经千载,早就破败不堪了……
只是它处于极北灵气发源地,要比虚域的阵法坚固不少。但更坚硬的蛋壳,终究也不是石头,它脆弱不堪,一击即破。
陆望予的棋局早已布好了,所有的将士,都站到了既定的位置上,只等主帅挥下最后的冲锋令。
但他却在苍山耽搁了好些时光,最后的决胜棋子却被他死死捏在掌心。
他知道落下的结果,更明白落下的代价€€€€那是焦栖一族的命,他不能将这个残酷的筹码,压上赌桌。
千万人的命是命,百人的命是命,一人的命,也是命。
他心狠,却更心软。
但老族长却看出背后的端倪,他看事清楚,看人透彻。
他知道面前孩子的纠结与为难,便快刀斩乱麻,在这般的乱局中,用鲜血为他画出了最优的答案。
没有别的路了,便让我们替你抉择,剩下的,只有靠你自己走下去……
陆望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山燃烧起来,就像是宴都郊外,那场永远都烧不尽的大火。
他手中的棋子,终于被迫落下了。像是心中落下的刀,眸中落下的泪。
在得知苍山的火燃起后,陆望予放好了带着灼烫温度的赤骨,沉默着连夜踏遍了苍山大阵的每一处缺漏。
他在星河与飞雪中踽踽独行,从夜幕低垂,走到次日晨光熹微。
天穹渐渐亮了起来,黑夜过后就是黎明,绝境之后便是希望。
迎着朝阳,陆望予启动了手中的阵盘,天地间的灵气瞬间被疯狂调动起来。
阵法下的破阵之术,一个个地亮起了微芒。此起彼伏,像是萤火一般,闪烁而明亮……
伫立千载的苍山大阵,是一处辽阔不见边际的神迹,它拥有着完整的吸收与愈合能力,能自行从别处抽调灵气修复填补阵法的破损。
苍山的阵法不能单纯地撕扯出一个小口,它要么永远存在,要么彻底毁灭。
而毁灭,正是陆望予最擅长的事情。
所有渺小的破解阵法,便是蝼蚁。但就是蝼蚁,也能生生吞了这头巨兽。
闪光的频率越来越快,像是蔓延的星光,更像是骤然燎原的火焰。突然,陆望予的耳畔隐约传来了清脆的碎裂音。
像是琉璃盏落地,破碎的声音。
天地间那道无形的屏障,泠然被打碎了。
他手中的阵盘倏忽大亮,然后彻底暗了下去,变成了那副灰扑扑的模样。
一阵风带着充沛的灵气,霎时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苍山特有的冰雪寒意,透骨沁心。
他闭上了眼,心中却是莫名的平静,如一滩死水一般,没有一丝波澜。
苍山阵破了。
晟历三百四十五年,春意未至。
极北阵灭,焦栖葬苍山。
第84章 江山局(二十四)
殷远山终于慢悠悠地回到了瑶阁,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将会面对怎样一个被颠覆的世界。
瑶阁山门下,不寻常地警戒起来了,传讯的弟子来去匆匆,漫天都是用以通讯的鸟鹤。
殷长座面上不显,但心却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带着一如既往的和善表情,吩咐弟子安排好江安的住址,但在转身的瞬间,他的笑意瞬间瞬间敛了干净,眸子也暗了下来。
“去将戒律堂管事请来。”他沉声吩咐道。
清月殿上,战战兢兢的章管事瑟缩着挪了进来。只是几日,他便憔悴了不少,眼底微微凹陷,青黑一片。
“殷长座……”他哆嗦着行了个礼,便不敢再吭一声。
殷远山背着身,听到动静后,便阴沉着脸转了过来:“章渊,我给你一个机会,好好解释下最近发生的事。”
“以及为何故意隐瞒,丝毫都不传报于我?”
说到最后,已是压抑着的怒火。
章管事吓得满头渗出冷汗,他脚一软,竟是哐地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长座大人啊!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禀报给您啊!”章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膝行了几步,想去扒住殷长座的腿,却又在半道踟蹰不前了。
“宁枳叛了……”他掩面擦了一把眼泪,哭道,“她将层月谷的隐蔽阵法给破了……”
层月谷?殷远山心头一滞,眼前竟晃过一瞬模糊的黑影。
他深深喘息了两口气,眼眶通红地厉声问道:“她如何知道层月谷的?你们为何没拦住她!”
见章管事被他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地解释不了,他闭了闭眼,压下了怒火,换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如今层月谷的情况如何……”
“回长座大人,层月谷……”章管事咽了口唾沫,轻声道,“宁枳闯入层月谷,重伤守卫弟子后,将所有的拟妖都带走了……如今,层月谷已被重重包围起来,就等您回来下令处置了。”
所有拟妖都被带走了……
宁枳,你可真是好得很啊。
殷远山觉得胸中闷着的火气几乎要从喉中喷涌而出,他咽下沸腾的血气,沉声吩咐道:“层月谷已经废了,立刻派人前去收尾,清理掉所有的痕迹。”
“那些拟妖得想办法抓回来,若是带不回,也必须彻底清理掉。”
他桩桩件件分析道:“他们是瑶阁的把柄,虽不能成为确凿的铁证,但总归于名声有碍,能除便除。”
“如今,最大的突破点就在宁枳身上。立刻派人以宁枳之由,将她的家族以背叛之名控制住,然后把她逼出来。”
章管事面露犹豫,他小心道:“可这样是否会使得下面的宗族不满,让瑶阁名声受损……”
殷远山嘴边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他注视着面前这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冷道:“若是让宁枳再活下去,那才会彻底毁了瑶阁的名声。”
“是……”章管事不敢再吱声了,恭敬地回复道。他犹豫一下,又提心吊胆地汇报了新的消息:“长座大人,苍山那边传了消息……”
苍山又怎么了?
你们究竟还能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殷远山从来没有一刻,能这般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属下究竟是怎么一群不长脑子的东西。
“苍山大阵破了。”
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惊得他愕然地瞪大了眼。
“什么!”殷远山几乎要将章管事从地上活活拽起,那么大的事你还不早说?
章管事却面露愁色,继续道:“可是里面又莫名出现了一道火障, 任何东西都沾之即焚,却是无人能够进入。”
说话还得大喘气?
殷远山差点没被他给气死。
他咬牙,就跟见到了血海深仇的仇人一般,一字一句狠道:“立刻派弟子弄清楚状况,我即刻动身前往苍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