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第33章

作者:秦世溟 标签: HE 玄幻灵异

他在季€€的门前犹豫了许久,隔着磁门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符衷摸了一下嘴唇,上前去敲了敲门:“长官,您刚才敲我的房门是有什么事吗?”

安全防护系统把他的话传到了屏幕上,在季€€身边弹开了。季€€正在气头上,挠心挠肝,心脏肺腑都挤在了一块去。他瞥了旁边的屏幕一眼,一声未吭。季€€烦躁地走到厨房去拉开冰箱上下看了看,最后将一瓶樱桃酒取了出来,拔掉瓶塞后倒在玻璃杯里,仰头灌了自己一口。沁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坠入胃里,冻得他打了个哆嗦,嘴里像含了颗甜津津的樱桃。

符衷敲了两次门,屏幕上不断跳出留言,但季€€都没理他。他走到阳台上去在躺椅上坐下,从墨绿色的盒子里抽出一根烟,自己点燃了火。他丢开火机,仰头在铺着皮毛毯子的椅子上躺下,烟头上飘起来的灰雾遮挡在他眼前。季€€用两根手指夹着烟,眯起眼睛凝视着窗外万籁俱寂、枯燥无味的北方天际,这么安静,稍有什么声响就会激起空旷的回音。

“对不起,长官,我不该跟别人看电影而耽误了您的正事。您有话要说吗?您怎么罚我都行。”符衷的声音从屏幕上传到季€€的耳朵里,他还站在门外,界面上显示着他的照片。

那张照片在季€€眼前反复出现,季€€本不想去看他一眼,但总会被他的那张脸吸引过去。照片是执行员的证件照,符衷平视着镜头,温柔的目光好像在看着画面之外的人。季€€被惹得咬了咬嘴唇,更加焦躁了。他摁灭没抽完的烟,撑着扶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进了浴室,甩手关上浴室门。很快,里面传来哗啦的水声,季€€站在淋浴头下让水流冲过自己的身体。

安全防护系统留言通道被季€€关掉了,符衷没了办法,季€€根本就不想听他讲话。季€€一直没来给他开门,也未回一字,符衷孤孤单单地立在外面等待了十分钟。他望着坚硬、紧锁的磁门泄了气,一时等不到季€€出来见自己一面,符衷只得回了自己家里。杯子上那串纸折的灯笼花还挂在那儿,花瓣上密密麻麻写着两个字€€€€细腰。

符衷把背包带子收短后挂在椅子后面,趴在书桌上用手指拨弄着灯笼花转了转。他见桌上还有几张废纸,动手折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鹤。他把这些小玩意儿摆在一起,还不忘用记号笔给兔子点上红眼睛。此时的符衷心烦意乱,低头捏着几张纸揉来揉去,神游天外地撕了几张纸蜻蜓。

他看着“细腰”,想着季€€,而正是自己把季€€惹生气的。包里那张碟子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季€€一得知自己和陈巍一起看电影便怒火中烧起来。

挎包里的东西还没整理过,符衷好半天才怏怏不乐地抬起头来准备去收拾包裹。他拿了几样东西出来后就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他忘了把体检数据抄到体检表上去。符衷顿时被惊撼得清醒了不少,心肺都跟着抽疼起来,他光顾着为季€€忧思伤神去了,独独忘记了季€€交给他的任务!符衷捂住嘴巴,闭上眼懊恼地揉了揉鼻梁。

“回去把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都抄上去。其他的不用,我只是写着玩的。”

这下他知道季€€来敲自己的门是为了什么事了,他也知道季€€为什么在听说他和陈巍看电影之后如此大动肝火了。符衷忙不迭坐起身子,摊开那张记录着数据的白纸,把体检表从书架上取下来,抽出水笔一一将数字誊写上去。他一边誊写一边在心里把自己和陈巍通通骂了一遍,骂自己偏偏在这时忘了正事,偏偏把季€€惹恼了。

陈巍正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看小说,他刚关注了一个作家公众号,天天蹲点刷更新。忽然他没来由地抖了一下,随即打了一个喷嚏。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最近什么人在背后编排我”,便不再在意了,因为他刚好刷到了今天的更新章节。

作家前几天发了通知说家里出事了,所以今天更新一章只有几百个字。陈巍花了三十秒看完,觉得不过瘾,意犹未尽地去翻了翻目录,随手点开一章重温了一遍。这是陈巍每日必做的功课,他追求不高,看到作家还活着他就很满足。腿上的伤还在痛,室友早就回家照顾生病的母亲去了。家里空荡荡的,墙上挂着陈巍收藏的《霍比特人》电影海报,上头的人物正凝视着他。

虽然觉得几百个字看不够,但陈巍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去给作家打了个榜。天色已晚,他把手机按灭塞到枕头底下,然后关掉了卧室里的壁灯。陈巍胡思乱想着小说里的剧情,很快睡熟了。

符衷抄完了体检表,只抄了季€€要求的几个。抄完了他又撑着下巴严肃地犯起愁来,是该直接送去给季€€好呢,还是怎么样好呢?

他翻了翻之前的体检报告,厚厚的一沓纸,从出生一直记录到现在,连自己的大学体测成绩都通通记录在案。符衷是早产儿,刚出生那会儿半条命已经上了天,符阳夏格外看重他儿子的体格,毕竟符家世代以军工为业。符阳夏希望子承父业,但符衷没有承他的业。符衷没去读军校,他读了一所数一数二的综合大学,再凭本事跳进了时间局里。

季€€洗完澡后火气消了不少,站在镜子前擦掉身上的水珠,看自己的胸肌和腹肌。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胸肌弧度和大小,再把手撑在腰际,这截腰收得相当利落、漂亮。季€€不想看自己背后的伤疤,踩着拖鞋从水汽蒸腾的浴室走了出去。他紧绷绷的皮肤被蒸成了粉红色,冒着潮气、红润细洁的脸颊昭示着他的年轻和康健。

刚把身上的毛巾扯掉时就听见了叩门声,吓得他忙按住毛巾遮住重要部位,去了衣帽间把软缎袍子披上。季€€将衣襟掖进腰带里,重新打开了留言通道,他看到外面果然站着符衷。

“首长,您在家里吗?”符衷说,“我来交体检表。”

季€€心里缓了缓,但他没说话,他是长官,他得有作为长官的威严。季€€慢腾腾地走到软凳前坐下,对着镜子把药膏涂好,再不慌不忙地戴上眼镜。他想让符衷也知道等待是什么滋味。

在他涂药的时候,符衷一直守在门外寸步不离。如果今夜再不给他开门,铜版浮雕上的门神恐怕要换成符衷的脸了。季€€笑了笑,抓着宽阔的袖摆起身走出去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看他。

“长官,这是我的体检表。我没有及时上交,非常抱歉!”符衷打立正,目视前方,“听您责罚!”

季€€伸出手把体检表接了过去,倚靠在门框上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表格,撇下眉尾说道:“怎么这些没有填?没有填完你交给我干什么?等着我帮你填?动动脑子,符衷,我没那闲工夫。”

体检表拍在符衷胸上,符衷没来得及接住,掉下去盖在了季€€脚背上。符衷捡起来,看到软缎袍子下方露出季€€的一截脚踝,条条纵纵的疤痕紧紧地在他皮肤上蜿蜒。季€€掩映在袍子下方那长长的小腿线条紧收在踝骨处,仿佛是钢铁浇筑的一般,充满鹰似的力量。

符衷见他身上穿着上次那件弹花软缎,白金色的衣料衬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这衣服果然适合他,比严严实实的制服更容易激起人一探究竟的欲望。符衷忍不住要笑了,季€€又骂他:“笑什么笑?谁允许你笑的?你就是这么不尊重我!你给我把眼睛转到别的地方去,别盯着我看个不停!”

季€€天上地下骂了一通,说符衷不懂规矩。符衷一言不发,他早就不跟季€€顶嘴了。末了,季€€骂完了话,一伸手按在旁边的控制屏上,准备关门把符衷晾在外头。符衷一把按住了磁门,吓得季€€马上让磁门收回去,免得他被这能夹碎牛骨头的门夹在中间。符衷没有离开,他撑着门看向季€€,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把季€€搂进臂弯、抱进胸怀里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季€€装出一副阴沉的面孔看着符衷。季€€高大的身材、锐利的眼神可以把任何人都吓得魂不附体,但只要当他一进入符衷的温柔视线包裹中,这种邪恶之气就被中和不少。

“您没让我说话啊。”符衷推住门,“我想说€€€€是您让我只抄写这几个数据的,说其他的以后补。”

符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时间局的装饰品,令人愉快的长相、态度端正、嘴儿讨喜,身强体壮,有一副好运动员的体格。季€€把他从头到脚挑了一边,说:“我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早先不是都说过了吗?您的话我都会当真的。”

“好,你说说看,我住几楼?”季€€抬着唇线问道,他歪着脖子,将脑袋靠在硬邦邦的巴西枫木门框上。

“26楼。”

“好了,士兵,上下26楼26个来回!”季€€加重了语气,“立刻执行!”

符衷这下知道自己今夜要完了,不过这是他罪有应得。季€€注视着符衷的脸面,目光多次从他耳朵下的耳钉擦过,他忽然想起一句俗话:要对付坏人,就得比坏人的心眼儿更坏!

季€€默默地立在符衷身前,他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也会令人俯首帖耳地顺从他。符衷攥紧了拳头,决心已定。他把体检表卷起来卡进皮带里,立正行礼之后,扭头去了电梯旁边的楼道。门厅里弥漫着松子香,罗汉松下方的紫砂屉柜镂出了寓意吉祥的莲花纹,一缕缕香气四溢的白烟就从那儿飘出来。季€€倚在门框上,看符衷消失在楼梯间。

他看符衷上来了两次,上下26楼并不容易。符衷上来时总要和他对视一眼,然后转身跑下去。

季€€看了一会儿就困了,回头进了家门。他在玄关处停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把符衷甩在外面,过了会儿后他还是关上了门。他想符衷必定不会就这么老实地真跑26趟,跑累了他自己就会回家了。季€€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缓缓喘了两口气,就着温水吞下含有镇定成分的药片。斑斑驳驳的光线洒在床铺上,季€€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地辗转,脑中却全是符衷的脸。

入梦前作些幻想,幻想那些捉摸不定的哲学命题、气势非凡的宗教、冷冷的朝霞和黎明、安第斯山脉、马丘比丘。镇定剂让他的心往下沉去,思维和灵魂却往上飘起。他有点后悔,26个来回能把腿跑断,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要是他跑出事来了怎么办?他因为这事对自己心生怨怼,疏离了怎么办?季€€想不出对策,大脑昏沉,抱着被褥浅睡。

符衷第三次上来的时候,看见季€€的门已经关了。他扶着楼梯喘了一会儿气,靠在护栏上把自己淹没在黑暗里。就这样默然地守了一阵,他并没有如季€€所想的那样悄悄进家门,而是扭头跑下了楼梯。

浅眠中季€€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一道长长的楼梯,黑€€€€地朝自己洞开着。他看见黑暗的楼道上冒出点点火光,闪闪烁烁地照在墙面上,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炽热,好像有一团火正沿着楼梯爬了上来。季€€想逃走,但他像是被某种魔力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呼吸着炽热的空气,好像吸进去的都是滚烫的火星,在烧灼着他的呼吸道和内脏。

大火从洞开的楼梯间翻滚而来,像一头雄狮咆哮着甩动满头鬃发。火光里有人朝季€€扑过去,把他抱住,护在身体下方。轰轰烈烈的大火烧遍了季€€的梦境,但没有一片火舌落到他身上。

他大叫一声,从床上惊坐而起。房间里没有关灯,温和地照着壁毯和水红色呢绒上的珍珠,气氛温馨愉快,时钟正指向00:53。

才睡着没有半小时,竟像一个晚上那么长。季€€捂住眼睛,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他慌忙走下床去,套上风衣出了门,却见门厅里空无一人。季€€去敲对面的门,没见人回应,防控系统的留言屏幕上没有动静,家里没有人。外面的空气比屋子里冷,从他的衣领往里钻,浸得他满身汗水灼灼地发起凉来。楼梯间就在电梯旁边,季€€望着它打了个寒噤。

季€€掩上衣襟,走到楼梯口去按亮顶灯,光明能让他稍微好过点。梦里的大火随着汗水蒸发而消失了,他站在楼梯口扶着栏杆往下看,一折一折的梯步一眼望不到头。季€€想等一会儿,他想等符衷这趟跑上来。夜里静悄悄的,这个时候的人们已经沉浸在香甜的梦里了,他却因为噩梦整夜整夜地失眠。

过了几分钟后符衷从楼梯下跑了上来,他见这一层楼的灯突然开亮了,立即慢下步子往上行去。他看到了一个索寞的背影靠在栏杆上,看样子他是特意在这儿等着的。符衷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小声地把气喘匀。季€€扭过头看他,符衷身上只剩一件长袖衫了,汗水早已浸湿了他的后背。

“长官好。”符衷站在他旁边说,热气把他的面颊蒸得发烫,而冷飕飕的空气一浪一浪地扑在他唇边。

季€€抄着衣兜,抬起下巴看他。符衷在季€€的双眼里看到了红血丝,表明他刚经历过一场异常激烈的情绪波动。季€€那疲惫的目光把符衷烙的生疼,他准是又做噩梦了,梦见了从前。

符衷朝他走过去,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抱住他,但恰到好处地停在了季€€手边:“您在等我吗?您是不是做了噩梦?”

“把灯关掉。”季€€对他说,让他去把楼道里的灯按灭。

灯熄了,黑暗重袭而来,门厅里的金色灯光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他们在黑暗里静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