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 第108章

作者:杨溯 标签: HE 玄幻灵异

那边扶岚收了刀,道:“小隐,你脖子歪了。”

“没啊,”戚隐疑惑地摸了摸脖子,正得很,哪歪了?

隔着夜色望过去,却发现扶岚没朝他说话儿,这厮正对着一棵歪脖子树喊“小隐”。

戚隐:“……”

扶岚双手握住那歪脖子树,用力一掰,树干吱呀一声裂开一条碗大的缝隙,扶岚把树干拗直,道:“正了。”说完,他额头抵着树干,闭上眼,睡着了。

下回不能让他喝酒了,戚隐脖子发凉。

戚隐下到土坑里去看棺,四面棺材板壁上结着密密匝匝的飞蛾卵,白糊糊一片,十分恶心。这棺材水没有孟怀善的多,堪堪到一半。孟怀善儿子的尸体已经没了,连骨头渣都不剩,估摸着是被那妖蛾子吃光了。一棺黑水眨亮眨亮,还漂着许多残破的蛾尸和发黑的翅子。这些蛾子在棺材里面产卵,出来后吃孟怀善儿子的尸体,吃完之后没得吃,就自相残杀,活到最后的,就成了精。

乞丐们说孟怀善儿子的脑壳是空的,估计就是被这妖蛾子给吃光了脑子。

戚隐和乞儿把土埋回去,御剑回城。给了那乞儿几个银角子,乞儿欢天喜地地去了。冷月一团,挂在天心,夜深了,冷冷清清一条长街。他们找了家客栈住下,扶岚脱了衣袍,仰在蔑枕上闭上了眼。黑猫也钻进绒布垫子安歇了,戚隐熄了灯,放下绡纱,月光照在床前,仿佛是秋霜一片。

屋子里静悄悄,戚隐睡不着,侧着身看他哥。月光下审视扶岚,白生生的一张脸,带一点儿淡淡的红晕,极清隽的颜色,像墨笔勾勒出来的郎君。真好看,戚隐想,真想亲亲他,从额头一直亲到脚丫子。看着看着,扶岚忽然睁开眼,那双大而黑的眸子定定将他望着,戚隐好像被看穿了一样红了脸。

“睡不着么?”戚隐问他。

“因为小隐总是看我。”扶岚说。

“我没看你,”戚隐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就是睡不着。”

“小隐不能撒谎,”扶岚小声道,“明明就在看我。”

坏了,这小子喝了酒反倒聪明了,戚隐干咳了一声。

“小隐是坏蛋,总是骗我。”扶岚闷闷地说。他怪不高兴的模样,因着酒意上了脸,眸子朦朦胧胧,像笼在雾里的一汪水。

喝醉了,跟个小孩儿似的,戚隐看了心里喜欢,逗他道:“我哪儿骗你了?”

扶岚现下脑子转得慢,偏着头很用力地想了想,掰起手指头来数,“小时候骗我当我的童养媳,在神墓骗我当我的新娘,现在又骗我。”

“那怎么办?”戚隐握住他竖起来的手指头,“我总是骗你,你讨厌我么?”

“不讨厌。”扶岚低低地说,“哥哥永远也不会讨厌弟弟。”

他的嗓音放低的时候,有种柔和的味道,像淡淡的风淡淡的雨。戚隐向他挨近了一点儿,他身上那种雨后大山的气息混着若有若无的酒味儿萦绕住戚隐,仿佛是一种醉人的芬芳,戚隐躺在当中,心里说不出的平安、喜乐。与哥哥在一块儿,每一刻都是无限的欢喜。

“哥,你醉了。”戚隐盖住他的手背。

“嗯。”扶岚阖上了眼。

“我问你几个问题呗。”戚隐说。

“嗯。”扶岚梦呓似的喃喃。

“我们凡人每天清晨醒来,大宝贝都会立起来,你会么?”

“……”

“我们凡人还会自渎,”戚隐接着问,“你自渎过吗?等等,你是不是不懂自渎什么意思?就是让自己爽,像这样,”戚隐握着扶岚的手指做了个上下套(ABC)弄的手势,“你懂了吧?”

“……”

“咱们是兄弟,一块儿泡澡一块儿睡觉,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戚隐推了推他,“都说酒后吐真言,哥,你别睡,快回答我。我好奇这个可久了,你不吃不喝,不拉屎也不放尿,跟天仙似的,太让人好奇了。”

扶岚一声不吭地背过身,默默拉高被子,盖过头顶,不理他了。

这人怎么这样,戚隐又摇了他几下,他没反应,戚隐放弃了,翘着二郎腿,两手枕在脑后,望着黑漆漆的床顶。

他想起白鹿说的扶岚花儿,风一吹就散,飘雪一样到处飞。戚隐轻声道:“哥,你可能真的是花仙子呢。你要是花仙子,我就当你的小蜜蜂,天天围着你,嗡嗡嗡,你说好不好?”

他哥睡着了,黑暗里没人答声儿。戚隐自己心里默默说了声:“好。”

常州府离吴塘不远,御剑只要一个时辰的工夫,戚隐思来想去,还是回了趟吴塘。日头不大,挂在人脑袋顶上,照得青石板路上白灿灿一片。乌桕树发了新芽,青嫩嫩的叶子绿得能掐出水儿。河渠边上一条曲曲折折的水廊,乌篷船打涵洞底下过,卖货郎在廊庑底下钻来钻去,清脆的吆喝声直飞上桥来。

戚隐撑着汉白玉石栏杆,又想起以前跟在姚小山后面走街串巷被人撵着打的日子。他没敢回姚家,姚小山死了,他不知道怎么同姚老太太说。她年纪这么大了,或许让她有个念想才是好的,戚隐托人用姚小山的名义送了一袋银票过去,就离开了。

他们去了女娲庙,给他爹娘立牌位供奉,烧上几把香火和纸钱,祈愿他们平安往生,投个好胎。女娲庙在郊外山里,从前他娘和小姨都带他来过,他“戚隐”这个大名儿就是他娘跪在女娲神像底下掷千字筒求出来的。巍峨的庙宇,斑驳的金彩藻井高高罩在头顶,那低着眉目的女娲像立在重重红绸帷幕后面,眉宇间说不出什么神情,仿佛是悲悯,又仿佛是漠然。

扶岚站在神像底下,与那神€€默默对视。他们的目光在虚空中相接,仿佛彼此相望。

“小隐,”扶岚问,“阿芙来过这里么?”

“嗯,”戚隐把牌位放上神龛,“咱娘请了个长生牌位,就放在那儿。”戚隐往后指了指,门洞后面放了一墙的长生禄位,烛台的灯火照亮重重叠叠的暗红色帐幔和黑漆漆的檀木牌。

扶岚抱着黑猫往那儿去,戚隐的目光上下逡巡,找他娘请的牌位。目光忽地定住了,落在那方寸大的角落里。寂悄悄的光晕落在上头,扶岚白洁的指尖轻轻抚下细细的尘灰,几个金漆书写的姓名落入眼帘。

“孟芙娘、孟扶岚、戚隐、孟庾桑。”

原来阿芙请的是阖家牌位,为他们一家祈福。

“我可以把它带走吗?”扶岚低声问。

“可以。”戚隐把长生禄位放在他怀里,“我们把它带走吧。”

晌午落雨,他们留在庙里用斋饭。翘脚檐下铁马伶仃,山势在远处绵延,扶岚站在廊庑底下看漫漫的雨丝。戚隐抱着黑猫,靠在不远处的红抱柱看他寂寂的黑色背影。

雨声萧萧,黑猫在这无边雨丝里说起那迢遥的往事。乌江的日子悠悠,阿芙总是白天出门浣衣,傍晚日落的时候回家。十二岁的扶岚在家里带狗崽,背着他拣干牛屎,去山坡上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儿。临回家的时候,狗崽会和所有人道别,和邻居家的二丫说明儿见,和村头的大郎二郎说明儿见,也和李家养的黄色大土狗说,和刘家小弟抓的蟋蟀说。他每路过一样东西就要道一声再见,“小树明儿见,大石头明儿见,小毛驴明儿见……”过河的时候,还要向河心蹲在荷叶上的癞蛤蟆大喊:“小青蛙明儿见!”

“明儿不见,”青蛙回他,“傻崽!”

“青蛙说话了!青蛙说话了!”狗崽跌跌撞撞地去追扶岚。

“那是妖怪,狗崽。”黑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