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藏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吗?八岐大蛇不由恍惚了一秒,这就是你那么敬畏与尊重生命的原因吗?祂并不能理解沈砚所说的那些感情,但祂也确实被沈砚话语中所蕴含的力量所震慑——“……如果你那么说的话,那么就证明给我看,人类究竟哪里有让你为他们费心谋划的价值吧。”
沈砚闻言不由失笑:“什么嘛,你分明就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嘛。”
沈砚随口抱怨了一句,便也不再纠结此事,无论怎么说事情还是向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的那就足够了。
不过话说回来,沈砚引着八岐大蛇坐在回廊下,随手指了一只纸式去泡茶,随即问道:“会不惜用血祭祈求你的恩惠的人,他的故事应该没有你所说的那么简单吧?”
八岐大蛇从善如流的入座,闻言却是不由挑眉:“我认为你猜得到。”
“猜测终究只是猜测,你作为当事人一定更加了解事情的真相吧?”沈砚轻笑着接过纸式递上的茶杯,颔首致谢。
八岐大蛇同样接过茶杯,略微颔首,随即垂下眼眸,回忆道:“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话,那么这是一个非常无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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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伊周,摄政关白藤原道隆与正三位高内侍高阶贵子之子,他可以说从出生起便是含着金汤匙的。
藤原伊周十一岁元服,同日叙从五位下,其后在其父的保驾护航之下一路晋升,年仅二十岁便已然位及内大臣之职,可谓是风光无限。他的家世、出身以及父亲的宠爱,使他仅仅二十岁岁便已然走完了许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权势之路,但,少年风光却并没有为他搭建出一条直通巅峰的康庄大道。
或许是年少得意的通病,理想主义、严苛、骄纵,这些特质在藤原伊周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甚至于后来其父病重后,连他的姑母东三条院都对他颇有怨言,最后更是选择了支持藤原道长,联手将他排挤出了京都。
官场失忆对藤原伊周而言原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毕竟他年纪尚轻,大可趁这个时间沉淀自己,然后东山再起,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藤原氏的人。然而或许是自小习惯了顺风顺水,被发配的恐惧已然充斥了他的内心,令他忘记了思考,在被道长等政敌攻讦的情况下他多次私潜回京,多次被发配出京,可谓是颜面尽失。
然而他的挣扎并未带来他想要的结果,甚至,直到他回过神来,他的母亲已然在他失意的这段时间病死京都。这对藤原伊周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父母皆亡,就连几位妹妹都受到了他的牵连,其中尤以身为皇后的同母胞妹定子受到的影响最大——藤原道长甚至趁虚而入将藤原彰子抬作了中宫!
一皇二后!藤原伊周甚至搞不清藤原道长究竟实在羞辱他还是在羞辱藤原家了。但无可否认的是,藤原彰子的上位,甚至得宠对于他,对于他的妹妹定子而言绝对是非常巨大的打击。
于是出于种种原因与压力,藤原伊周再出昏招,他在一边准备复起的同时,一边又将目光投向了鬼神之力——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八岐大蛇进入了他的视线。
沈砚都不知道该说祂是闲得慌还是该说祂有求必应好了,反正,比起那些拿了东西也不一定办事的野生邪神而言,八岐大蛇的尊名足够响亮,信誉也足够好——毕竟祂被镇压于狭间脱身不得,倒不如回应些力量借着那些疯狂的人多看看世间的闹剧解闷。
总之,藤原伊周成功通过祭祀搭上了八岐大蛇。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邪神信徒,然而,邪神的邪异之处就在于祂永远不会告诫你什么是不该去触碰的禁忌……因为前几次的献祭得来的好处,藤原伊周逐渐尝到了甜头,胃口也越来越大,不过他也还算是没有失去理智,并没有去许那些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的愿望,而是将目标瞄上了即使被人发现也有多半会被诱惑的永生与复生。
没有人能够逃脱这二者的诱惑,藤原伊周坚信着,就算被发现了他也有办法说服那人与他同流合污。而且,藤原伊周也有着其他隐晦的希望,或许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依靠,他们还都能回来也说不定……
不过,显然,他认为永远只是他认为而已。
沈砚长叹一声,抬眼望向八岐大蛇,无奈失笑,一切的事情似乎已经明了了:“你没有答复他的祭祀,他认为是祭品不够分量,所以……”
第118章 魑魅魍魉 二十二
所以正如所有的赌徒一样, 当他们深信自己一定是最后的赢家时,那么失利便已然无法令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因为他们世界中早已选择性遗忘了失败的代价。
因此尝到了甜头的藤原伊周在第一次没有得到回应后第一想法并不是质疑八岐大蛇这位邪神,而是对八岐大蛇的沉默做出了自以为是的判断——一定是祭品不够才让邪神大人没有降下神迹。
于是乎, 之后的发展便已经似乎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平民、处女、具有微弱灵力的平民、小妖怪……对方的思路出奇的好懂, 既然筹码不够, 那就继续加筹码好了, 只要筹码足够,那么他所希翼的事物就一定可以实现。
“还真是充满了恶意的误导呢,八岐君。”沈砚轻叹道。
八岐大蛇勾唇浅笑:“我从未许诺过什么哦, 天羽君。”
沈砚微微抬眸, 看着对面的青年不觉有些恍神, 源赖远的容貌只是寻常但此时配上这个有些焉坏的笑意却是意外的相得益彰, 甚至让他想起某个夏日, 某个与他谈起弟弟们的糗事的青年似乎也是这么笑的……沈砚只恍惚了一秒, 旋即收回了目光, 恨不得狠狠地拍一拍自己的脑子, 开什么玩笑?这位恶劣的邪神怎么可能与他的挚友相提并论?
不过,沈砚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暗自沉思, 若是一次两次还可以解释为错觉或巧合, 可是那么多次……沈砚默默隐下自己的某种猜测暂不考虑。
八岐大蛇自然将沈砚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 心中却是万分的不是滋味。祂可是八岐大蛇, 神话中能够与三贵子一战的独一份的强大邪神, 自祂诞生之日起祂只要现世便是世人眼中的焦点,所有人眼中看到的必然都是八岐大蛇,然而, 沈砚方才的那一秒恍神,却让祂感到他似乎在透过祂在看另一个人。
他在看谁?这个答案几乎不需要思考——源赖远,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不过是侥幸被选中成为祂的祭品的一个人类、一个媒介而已。
哈!一个媒介而已!可是现在这个媒介竟然夺走了本该属于祂的目光……
八岐大蛇自诞生之日起第一次滋生出了嫉妒的情感,感受着那份自祂的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力量,八岐大蛇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不由苦笑,这就是嫉妒的感觉吗?果然……他人的恶念与自身所产生的恶念带给祂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这可真是,真是令祂兴奋啊!
八岐大蛇按捺住自己心头宛如开闸泄洪一般涌现而出的各种复杂的情感,用着最平淡的语气与他叙说着之后发生的一切——并非祂的自控力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了,而是因为祂担心,如果祂不这样割裂开感性与理智,以长久以来的习惯语气来进行这场谈话的话,祂怕不等祂讲述完,祂便已经忍不住将这个冒犯神威的付丧神拉入狭间,将之神隐了。
相信祂,祂绝对有这个实力,即使他是十拳剑的付丧神,但是祂可是连须佐之男都未能将其真正斩杀的八岐大蛇啊!
将一切交代完毕,不等沈砚再次开口,八岐大蛇便已然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神降,就连一直以来从未松懈过地停留在源赖远身上监视他的意志也一并收了回去,端坐于狭间的恶念王座之上的邪神垂眸驱散了衣袍下摆攀染上祂的狭间恶念,平复着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或许他应该更加正视沈砚对他的影响,毕竟,因为狂傲而忽略问题以致阴沟里翻船的事件他也没少见识,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只是,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缘],竟然让祂如此难以自控呢?八岐大蛇终于再次升起了追溯自己的本源的想法,毕竟任何[缘]必然都不是毫无缘由的,祂坚信祂与沈砚之间的[缘]必然始于那份祂未曾窥见过的过去。
即使倍感无趣依旧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世间之恶的邪神在被迫沉眠的那段时间之后,第一次阖上了双目,因为祂想去寻求一个答案,或许,在祂再次睁开眼睛后,祂便已然找到了那份答案……
邪神闭目,狭间翻腾的恶念倒卷而上瞬间吞噬了邪神的神体,本就由恶念凝聚的王座也随之归于初态,本该一片死寂的狭间终于重归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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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岐大蛇的突然离去是沈砚与源赖远都没有料到的,二人面面相觑半晌,终是搞不明白祂的脑回路,只得将注意力再次放回到了此次的事情上——藤原伊周能够在少时位极人臣并非没有道理,至少当他认真起来笼络人心时效果还是相当可观的,比如这次这位慨然赴死的阴阳师显然就是被他忽悠瘸了。
是的,就是忽悠。
藤原伊周的能力确实值得肯定,但是他的手段与人品也确实令人不屑至极。
毕竟,沈砚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从一开始画饼就画个假的、一切全靠忽悠、只想空手套白狼的人间之屑。他也不怕有一天被拆穿被自己的手下带头掐死吗?沈砚真的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疑惑,为什么这种屑竟然还有人相信?他们是真的出生时忘记带上脑子了吗?
沈砚知道自己这么说或许有些事后诸葛的嫌疑,但是……一定是那位阴阳师太好忽悠了吧?毕竟,沈砚实在无法理解他的“理想”与他愿意为了“理想”为了藤原伊周效死的决心。毕竟,作为一个正常人,他觉得那个所谓的“理想”无论怎么想都是想当然与不切实际的。然而,不幸的是,被骗的“受害者”竟然不止那位藤原氏的阴阳师一人……
也不知道是这个国度、这个民族的文化作祟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这里的人们似乎惯会为了一些看上去崇高但实则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理想”而舍弃一切。就好像……一种群体性的心理疾病……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中二病吧,沈砚默默地想着。毕竟他实在不理解他们想要通过祭祀八岐大蛇来换取力量毁灭黄泉以消弭生与死的界限的想法,至少在沈砚看来,八岐大蛇如果真的有这种能力祂自己就不必被困狭间那么久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祂自己不想出来而已,毕竟从这位邪神在人间所拥有的信徒数目来说,祂想要自狭间降临此世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神降对于载体的要求虽高,但是如果不计损耗的话下限也是可以低到一定程度的,至少不至于构成八岐大蛇回归的阻碍。所以说……邪神果然是邪神,这脑回路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啊!
另外,单就藤原伊周用来忽悠他们的这个崇高而伟大的“理想”而言,沈砚就觉得理解不能。毕竟,如果生命的尽头是死亡那就毁灭死亡令生命不得不延续下去……这种思路简直就是逻辑鬼才啊!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仅有生存与死亡两种选择,还有生不如死这种选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