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痕
尧白一愣,抬起头,只见一浮正盯着自己的画,神色复杂。
他当然不能说“就是你啊”这种活见鬼的话,便拎起纸抖抖墨,随口胡诌说:“他是我们妖怪界有名的大美人。”
“真好看,”一浮几乎确定地说:“小白很喜欢他。”
“我喜欢美人,”尧白一愣,随后淡淡道:“但不喜欢他。”
看似前后矛盾的两句话尧白不打算跟一浮解释,总之是笔提起来都费嘴的烂账。一浮听他这么说竟也没往下问,十分上道。
他看着尧白随意把纸折了几叠随手塞进书页里,看样子就是闲了画着解闷的。一浮亮闪闪的眼睛望着他,说:“去后山玩?”
尧白点点头,说:“好。”
——
山中日落晚,橘红霞光染透半边天,太阳还剩半张脸挂在远山顶上。
对于一浮这样年纪的孩子来说都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凑,后山冷冷清清,除了树就是草,还有一个阴惨惨的佛堂,实在没有什么玩的。但自从在这里遇上了小雀精,一浮就觉得这个地方定有什么特别之处,在他眼中此处的树都长得比别处标志。
佛堂后面是连排小院,用来安置留宿的香客。一浮拉着尧白往另一方向走,这里山路更窄,脚底是拳头大小的石块铺就的路,山雨一下,上头长着左一团又一团的青苔。
刚走了几步,尧白见自己鞋尖就沾染上青青绿绿的青苔汁,不高兴地说:“我的鞋都脏了,为什么非要走这边,明明佛堂后面那条路更近。”
一浮见他不愿意往前走,便上前拉着他,两个人又肩靠着肩挤在一处,耐心哄着说:“这边也近,大路上要是碰见人就不好了。”
尧白皱眉,愈加不高兴。早就听闻凡人修士信“非我族类”那套,以猎杀精怪为功德。闻不凡这一世在人界长大,保不齐也受荼毒,觉得他一只小妖不能混于人迹。
“有什么不好的,凡人成见真多。”
一浮愣了一瞬,没明白怎么就扯到成见不成见的了。
尧白见他不说话,愈加认定一浮就是这样想的。心里不知怎的就开始腾腾冒火,心道:上一世被你耍着玩就算了,谁让我看人只晓得看脸。这一世你不过是个无用可欺的凡人小和尚,凭什么还要受这气。
尧白一时想不通,猛地把一浮往前推,“我不去了!”
路上长着青苔本就滑,一浮猝不及防,还以为是尧白脚踩空了,下意识伸手去拉他,两个人瞬间滚作一团。
一浮摔下去没看到尧白,慌忙从草团里爬出来。无奈草实在太深,堪堪能到额头,他看了一圈都没找着人。只能顶着一脑袋青苔在周围草堆里胡乱扒拉,一边扒一边叫:“小白小白!”
尧白身子比他轻,摔得有些远。此时蓄着一肚子火在左侧草丛里坐起来,咬牙怒道:“一浮!”
一浮循着声看到他,忙一瘸一拐跑过去,像只行动不便的青皮乌龟。
“摔着哪了给我看看。”一浮抓着尧白胳膊,满脸焦急。上下检查一番,最后只在手背上找着一处蹭伤。
尧白根本没把这当做是个伤,他正要起来,就见一浮握着他的手,接着埋下头,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与手背相触。尧白愣了愣,伤口处的灼热让他不舒服,更令他不舒服的是一浮的动作。除了闻不凡他没有与第二个人这样亲近过,恼怒中竟然忘了眼前这小孩就是闻不凡。
尧白狠狠把手抽回来,愈加愤怒地吼一浮:“你干什么?!”
一浮抬手蹭了蹭嘴角,浑不在意尧白凶他,“伤口上有蹭的有泥,要弄干净才行,不然要化脓的。”
尧白恶狠狠地搓着手背,很不满一浮留下的味道,“我自己会弄!再说我是妖,没你们人那么脆弱。”
一浮对尧白的脾气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把自己手背搓地通红,完了又恶声恶气地对自己说:“我不走这里!”
一浮只能领着他拐上大路。尽管顺着他的意,尧白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一浮叹了口气,很是忧虑的模样:“小白,你脾气这么不好怎么和其他妖交朋友啊。”
尧白心道管得真宽,我怎么交朋友关你屁事。随后又开始生气:闻不凡都没嫌过他脾气不好,这小和尚凭什么嫌他?
一嘴刻薄弯酸话临到嘴边正要喷,就听一浮忧心忡忡道:“凡人食五谷多灾痛,一生也就几十年。不像妖怪可以与你长长久久地做朋友。”一浮转头,看着他笑说:“所以小白要多交些妖怪朋友才行啊!”
尧白沉默好半晌,“你也可以与我长长久久地做朋友···”
“我不行啦。”一浮看了许多鬼怪异志,觉得自己比妖怪还懂妖怪,“对你们妖怪来说,凡人的一辈子就是“咻”地一下。”他似乎将生命和生死都看得淡泊,只有在提及尧白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可惜遗憾的模样,好像不能长久地陪伴尧白是很大的缺憾。
尧白在感动之余又生出点小刻薄,想起自己决心上桡花山前夜,在梧桐林里朝闻不凡要永生永世在一起的允诺。闻不凡当时肯定没当回事,满脑子都是把这痴心妄想的小凤凰送上山,拿了功德好走人。
现在转世倒想要长长久久了。
一浮不知从哪拿出两个斑竹杆子,说要钓鱼。尧白没钓过鱼,图新鲜跟着他去挖虫子。一浮用来当鱼饵的虫子和当年闻不凡挖来喂他的虫子一模一样。
尧白看了眼一浮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恍然感觉一瞬间的神态竟有几分像闻不凡,但仅仅只是一瞬。他暗想,也许是现在还小,说不定将来长着长着会越来越像。
一浮钓鱼也不知道图什么,钓上来的统统喂一只虫再放回溪里。
天色将暮,一浮尽兴收竿,往回走的时候忽然问,“小白,你说人真的有前世吗?”
他跟尧白讲书上的屠夫和蛇妖,说他们前世一个是长在崖边的树,一个是崖缝里的山泉。
“我觉得我们好像前世就遇见了。”一浮说。
尧白看了他一眼,心道:虽然书上大多是胡扯,但这回你还真扯对了。
第71章 比闻不凡有良心
第二日是大朝会,五更刚过寺里鲸钟就敲响了。一浮从睡梦中爬起来,睁着双迷蒙眼想看看看外面天色,不料先看到窗边跪坐的人影。
一浮瞌睡顿时醒了,揉了揉眼睛朝那影子喊了声:“小白?”
尧白从画册里抬起头,轻轻应了声:“嗯。”
一浮不知道他是昨晚没走还是今早早来了。昨日傍晚从后山回来的路上正碰见出来寻他的师兄,尧白大约不想跟师兄照面,趁没人注意时就不见了踪影。也许只是隐了身形,也许是走了。师兄嘱托朝会事宜一直在他房里待到深夜,刚走一浮就迷瞪瞪睡了。
屋子里没点灯,晦暗的天青色从窗户外透进来。一浮摸索过去把油灯点上,昏黄光晕照着尧白的脸。
“来了怎么不叫醒我?”窗户大开,一浮身上就穿了件薄衬,晨风吹着些凉。他哆嗦了一下,走回床边穿衣服。
天亮得快,一浮很快就被叫走。临走时见尧白把那画册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又特意去书架底层翻了好多书和册子出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