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夕林
如果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的时候,微笑就可以了。
“要微笑,微笑?像我这样,懂吗?”
想起池殊的话,余渊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微笑。
店员拿着软尺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脸都白了:
“不,不,先生,我不想对您做什么的,请您把手抬起来,我需要测量腰围……”
店员测量的动作十分迅速,恨不得立刻摆脱这位散发着煞气的客人,不到三分钟,他们就从里面出来了,店员抹了把头上的汗,有种自己刚才在鬼门关里走了遭的错觉。
然后就是漫长的挑衣服试衣服的环节。
余渊偏好简洁深色系的衣服,池殊的眼睛精准得堪比尺,一件件地丢过去让人试,每件上身的效果都意外的合身。
左右池殊有钱,把这家商店清仓了都没问题,顺带他也给自己买了几套,拎着大包小包往车子后备箱一丢,然后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会用筷子吗?”
“会。”
“会用刀叉吗?”
“会。”
得到两个肯定的答复后,池殊松了口气,至少吃饭这方面不用他手把手教。
他刻意想让余渊融入人类社会,于是没订包厢,选了家自己吃过感觉还不错的西餐厅,从走入到离开,收获了源源不断的打量的目光。
主要原因还是余渊的发色和瞳色太惹眼了,还有那俊美尖锐到带着非人感的外貌,跟周围的人简直就不像一个图层的。
不过余渊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就算注意了也不会在意,他只会警惕暗搓搓打量着池殊的那些人,在他们前来搭讪前,释放气场攻击让他们知难而退。
下午,池殊带他去了一家手机店,在余渊的要求下,买了和自己同款的手机,花了不到半个小时,教会了那人如何操作。
买新号码需要身份证,这时池殊才想起余渊还是个黑户,
以他的手段给对方弄个新身份不是问题,但池殊现在是守法公民,查了下时间,预约了第二天上午的□□申请。
办事大厅内,叫到他们的号后,池殊推着余渊摁到了窗口前的座位上,自己站在旁边,以防出什么情况。
工作人员虽然给不少外国人办过证件,长成什么样的都见过,但看到面前银发紫瞳的男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
“姓名?”
“余渊。”
“性别?”
“男。”
“年龄?”
“不知道。”
“不知道?”工作人员推推眼镜,“先生,请您态度认真点,生日呢?几几年生的总知道吧。”
余渊:“不——”
在他说之前,一旁的池殊打断了他,流利地报出一串日期,表示对方前几天摔坏了脑子,记性不太好。
信息登记完毕后,工作人员告诉他可以去拍照了。
余渊重复了一遍那个日期,看向池殊:“这是你生日的后一天。”
“是啊,这样我就可以连着过两个生日了,你也一样。”青年弯眼,推了推他,“到你了,去拍照吧,记得笑。”
尽管如此,拍摄的过程还是不太顺利。
摄影师皱眉盯着对面那个眯起眼睛、僵硬地半勾唇角的男人,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她明明是在一个合法公民拍照片,而不是帮杀人犯拍入狱照。
“笑,先生,请露出真挚的微笑!你的笑太假了!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余渊想到池殊说的笑的时候露出牙齿才显得真诚,于是嘴角上扬了几分,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折腾了将近五分钟,摄影师彻底红温了,抓狂地手舞足蹈:“笑!笑!笑!”
一直都在旁边围观的池殊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
他走到摄影师的背后,开口:“余渊。看我。”
于是余渊的视线投了过来。
摄影棚雪白的光晕下,青年面颊的绒毛都仿佛清晰可见,他茶色的眼睛犹如干净的池水,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池殊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此时此刻,这世间的一切在对方的笑容下都显得黯然失色。
心口升起一阵莫名的悸动,下意识地,余渊弯了弯唇角。
抓住这短暂的一瞬间,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咔嚓。
那一刻的微笑永远留在了证件照上。
******
池殊终于过上了少年时期梦想的生活。
他在海边买了套海景房,远处是朦朦胧胧的连绵雪山,这里一年四季如春,房子周围簇拥着大片肖似铃兰的花朵,花期很长,开放的时候,白的粉的红的连缀成一片缤纷的海洋,就像天上坠落的星星长出的果实。
这一带都是乡土牧歌式的欧式风小镇,没有炫技式的浮夸建筑,只让人感到古典的雅韵与浪漫。他们的房子距离最近的小镇都有近五十公里,中间隔着夏季结出红色浆果的灌木林,远离马路,几乎不会有人来打扰。
这里的天空蓝得像从水里刚打捞出来的宝石,与海岸相缀成一线,浪花如千层雪拍过,天际不时掠过觅食的白鸥,美得仿佛梦境中的伊甸园。
在池殊和余渊搬来后,每逢周末,总有他的朋友来他家聚会,小型的party一般会持续到凌晨两三点,池殊酒量不太好,每次聚会基本上都以醉意朦胧还喊着“我还能喝”的他被余渊抱回房间结束。
池殊也会接受母校的邀约,回去上几节理论数学或量子物理的公开课,不过频率不太高,基本一两个月一次,每次上课的时候,他总能在大讲堂的最后排和某人幽暗的视线对视。
别误会,余渊当然是来认真听课的,下课之后,还会把他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给池殊检查,后者总能从其中揪出几个“不经意”的小错误。
他在二十岁开头的那几年里疯狂地将自己投入理论学习、以及与兆匙相关的研究中,在他宣布彻底不参与任何研究项目后,仍旧有数不尽的团队向这个年少成名的天才伸出橄榄枝,但那些邮件都被池殊拖进了垃圾箱里。
在走出那段黑暗的岁月后,现在的他只想体验有关人生美好的一切……等他哪天玩够了,心思回来了,会继续的。
池殊还迷上了夜钓。
通宵过后,先睡一个白天,吹着傍晚六七点的风,乘着鸡尾酒般瑰丽微醺的晚霞,把卸下钩锁的帆船推到海上,然后眯着眼躺在船尾,任由风和波浪将他们吹到任何地方。
有时船上的只有他和余渊两人,有时会多出温千华、陈延等等等等。
当黑夜彻底降临,在没有光污染的大海上看夜空是一件十分震撼的事,尤其是夏季,夜幕像一块洒满银粉的黑天鹅绒,辉煌的银河横贯天际,星云旋转,三星交相辉映,火红的恒星在南侧闪烁,他们仿佛在宇宙间漂流,一直漂到时间的尽头。
到了午夜,是夜钓的好时间,当然,能钓上多少得看运气,有时钓了一夜还是空军而归,有时三个小时不到就已经装了满满一桶。
他们钓过最大的鱼,是只有池殊和余渊在船上的时候。
握着钓竿的池殊忽然感到钓线一紧,鱼上钩之后,他拼命地往后拉,险些被这只海上霸主拽得掉进海里去,然后余渊也过来帮他,两人合力和这条鱼搏斗了将近半小时,最终鱼钓上来了,池殊累得一头躺在甲板上,活动着抽筋的手。
余渊也躺在他的旁边,躺着躺着,就撑起身来碰了一下他的唇,明明只是个浅尝辄止的吻,但不知为什么,后来两人吻得滚成一团,气喘吁吁。
今夜无风,大海也格外平静,但帆船却颠得左右摇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经过的鱼潮跃出水面,银色的飞鳍像一轮小型的弯月。
他们现在还在外头,迟来地意识到这点后,池殊还是没做到最后一步,欲望暂时地纾解后,他靠在船尾,眼尾和唇都是红的,他的双臂搭着船舷,肩胛骨往外探出,后仰的发丝顺着重力垂落,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而后,捋起一捧水,毫无征兆地甩到了余渊身上。
后者毫无防备,被他弄湿了半身。
青年望着他,茶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
然后两人开始打水仗。
船比刚才接吻的时候颠得更厉害,在完全侧翻前,余渊及时止损,抓住池殊的手腕,他们浑身完全湿透了,温热的身躯相贴,单薄的衣料根本无法阻隔热度。
冰冷的海水仿佛要烧起来似的。
池殊以一个船咚的姿势将男人抵在船尾,看着那双带笑的眼睛,余渊侧头就要吻上去,他进,池殊就退,他退,池殊进,每次都是轻轻擦过唇瓣,犹如两条追逐的鱼。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
气息交缠。
月光下,两道影子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相拥。
池殊扶着船舷的手指缓缓伸入余渊的五指,而后对方以更用力的姿态回握,水光粼粼,他们无名指上的对戒闪烁出铂金色的光辉。
海上的日出在凌晨四点开始。
群星逐渐黯淡,朦胧暗灰的云雾被吹开,那光线先是柔和的,像有谁拂开帘幕,接着最亮的那几颗星也在冉冉升起的光辉下谢幕。
万丈金光从海平线的另一头射出,粉红的朝霞在天际渐变成缤纷的色泽,远处,皑皑雪山反射出耀眼的光辉,风吹动船帆,掀起万千金浪,群鸥飞过,池殊伸出手,掌心的饵料吸引了两只白鸥停在船舷,咕咕地啄食着。
他们开始返航了。
海岸边的别墅越来越近,屋顶闪烁出灼灼金光,彩色的风车呼啦啦的转,花海飘荡,像是一块柔软美丽的绸带。
池殊立在船头,一腿踩在船舷上,眯起眼眸,风吹动他的发丝和衣角,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笑道:“我们回家了。”
余渊握住他的手:“嗯,回家了。”
今后余生,他们还会看很多很多次这样的日出,从晴天走到阴雨,从春走到冬,从海边到山岭再到城镇,世事迁移,沧海变化,但陪在身边的人永远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