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歌夜月华
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混杂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可真要想厘清它们的时候，又感觉无处使力，就好像……就好像他的大脑消失了一般。
——等下，好像不止是他的大脑消失了。
他尝试动弹了一下手指，但与他想象的不同，他的‘手指’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雾颤动了一下。
“这不大对。”他迷茫地想到，“这不是我，我应该……长得还挺好看的，毕竟，领主大人说他是个颜控。领主大人喜欢我，那么，我一定长得很好看。”
这个逻辑顺畅的无懈可击。
伊亚利恩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的外貌，黑雾在他的努力一下一点、一点收拢，逐渐凝成了一个黑漆漆的、仍在散发着黑气的人形。
它没有面容、没有特征，身上不时有黑烟在挣扎、起伏、意图冲破人形的束缚，将黑雾变为其他的形状。
“不，我不会让你们这样做。”伊亚利恩执拗地道。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很奇怪，他没有实体、没有脑子（物理），身体由古怪的黑雾构成，而这团黑雾之中，还有别的什么在与他争夺主权。
他无法理智的思考，但他隐隐知道，自己必须要顺从本心。
——接下来才是关键。
【你的发色？】虚空中有个非男非女、仿若无情感的机械齿轮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地问道。
“金色！”
像是要误导他一般，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少年嗓音抢先响起。
伊亚利恩厌恶地摇了摇‘头’，黑色人形的脑袋笨拙而微妙的晃了一下：“不、不是！”
“黑色！”另一个狡诈的声音含着笑意响起，他再次摇头：“不，也不是。”
伊亚利恩的记忆有些混乱，他觉得自己像是喝多了酒，又像是在被拖上异端审判庭时被灌下了太多的吐真药剂，他的思绪不受自己控制，乱七八糟的记忆接连浮现。
无数的面孔闪过，有的熟悉、有的陌生、还有的格外亲切，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虽然他现在没法‘微笑’。
忽然间，他‘看’到了一个画面：大雪纷纷扬扬，黑发的领主嘴角噙着笑容，掬起他精心编起的银色发辫。领主大人亲昵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与他说笑之间，温柔地将那发尾凑到唇边，浅浅印下了一个吻。
“银色长发。”伊亚利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银发如瀑，瞬间从黑漆漆的人影身上显现，而几乎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声，一道黑烟从黑色人形上挣脱而出——就像是被德鲁伊们净化后驱逐的污染。
伊亚利恩眨眨‘眼’，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你的眸色？】那个嘶哑的机械齿轮摩擦声再次响起。
“银。”这一次伊亚利恩同样不受另外的声音干扰，他顺着刚刚那记忆的画面往回回溯，如同一位深陷迷宫的旅人，紧紧地抓着手中指向出口的毛线团。
不等那声音再次发出询问，他顺着那记忆的丝线，一直往前，直到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银发银眸的美人从浴室的镜中凝视着他，水珠从他的银发与脸侧缓缓滑下，脸上的笑容洋溢着满足与幸福。
“这，才是我的容貌。”记忆的画面不断放大，投射在这虚幻的星空之下，水面之上，黑雾人形身前浮现了一面金光闪闪的镜子，镜中显出了他记忆中的影像。
黑雾人形举起了黑雾凝成的‘手’，向着镜面指去，他的‘手臂’、‘手背’上黑雾如波浪一般翻滚、涌动、挣扎，强硬地阻止着他的行动。
伊亚利恩毫不动摇地与黑雾抗衡着，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直到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面镜子。
一瞬间，金光爆闪，“虚”与“实”在一瞬间转换。
镜中的记忆点亮了黑雾人形。金光顺着伊亚利恩与镜面相触的指尖流淌、蔓延至人形全身。金光所到之处，雾气褪散，从那团黑暗混沌的雾气之中，一具白皙矫健的身躯挣脱而出。
伊亚利恩呛咳着撕开那束缚着他的黑雾，仿佛再一次地以成人的形态从黑雾的子宫中诞生，而那层黑雾破裂之后，便在他的手中溃散成污染的烟气，回归这个古怪的‘天地'。
【Hmmm？】那个机械声第一次发出了带有情绪的声音，【来这里进行吞噬神战之‘人’，我见过许多。可是，完全以他人为自身之锚，以他人之印象为自身之印象、并且成功地保住了‘自我’的，我只见过你。】
伊亚利恩咳出一口黑水，在成功恢复了自己的形态之后，他的五感、理智都尽数回归，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疑惑：“你又是谁？”
【我什么也不是。】那个声音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这场神战的主持者与裁决者。而你，刚刚从第一场神战中胜出。】
第953章
【别高兴的太早。】那个声音道，【这只是第954回 合的交手，吞噬神战不死不休，最终的胜负尚未分出。】
“这里是哪里？”伊亚利恩并没有因那个声音的话语而激动或失落，这些情况他早已猜到或知晓，并不是什么新闻。现在，他对这个奇怪的地方更感兴趣一些。
那个声音诡异地顿了一下：【……你就想知道这个？你不好奇神战？】
伊亚利恩眨眨眼睛，萨摩耶歪头：“我为什么要好奇神战？”
那个声音似有几分语塞，在它沉默的时候，伊亚利恩则观察着这个地方。
他此刻不着寸缕地站在一片璀璨而诡异的星空之下，身上只有不断溃散的黑雾暂且蔽体，而脚下是一泊平静的水面——看这一望无垠的大小，或许是湖？
毕竟大海可不会如此平静。
他脚下的水面违反了自然与物理规律，坚实地承托着他的双足，伊亚利恩就这么稳稳当当地站在冰凉的水面之上，好奇地探头探脑端详着这片‘湖泊’。
黑蓝色的湖水之下，似有巨大的黑影在游动，伊亚利恩蹲下身来，轻轻用手指戳了一下水面。
水波瞬间荡漾开去，一圈圈波纹翻滚之间，银蓝色的光芒闪现，有什么熟悉的图案在水面下一闪而过。
伊亚利恩看得并不真切，他再一次撩动水面，这次的动静更大一些，水波一层又一层地荡漾开去，竟在水底形成了一棵银蓝色的巨树图案。
他此刻站在树干的位置，背后是树根，面前则是树冠，树冠上像是长着无数果实，只是太过遥远，看不清具体的细节。
那个声音停顿了许久，就在伊亚利恩以为它不会回答之时，它却又开口了。
【这里是虚境，也被叫做幻梦境，是所有世界的连接处，是每一个世界的梦境。这里是集体意识之海，是生命之流，是神明的安居所，也是败者的埋骨地……随你怎么叫，都行。】
那个声音回答的有些过于随便，神神叨叨，仿佛说了很多，却又什么也没说清楚。
它警告道：【这里是所有世界的总和，也是最大的迷宫，不要在这里乱走，不然你将永远迷失在世界与世界的罅隙之中。】
“那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伊亚利恩问。
【这里是所有世界的迷梦，也是一切存在的精神所在之领域。吞噬神战的战场正是在此间发生。暂时的胜者自然可以进入此间。】
”所有世界的迷梦？”
【是的，世界意识也会做梦，不止欧泽利亚的世界意识会做梦，其他万千世界也无时无刻不在做梦，它们的梦境在此相连，犹如一棵巨树之上长出的梦境果实，而我便是守护它们的园丁。
我负责维系此处的安宁，掌管此处的规则，吞吃违反规则的存在，这是所有世界共同赋予我的权力。】
“原来如此，这里就是‘树’。”伊亚利恩喃喃道，“连接各个世界的通道，竟是在精神与灵魂的领域，梦境之中……”
他忽觉不对：“等一下，这里是虚境，那岂不是魔族在此通行？”
【自然。只是此间极大，又分为多层，各个区域泾渭分明，魔族虽经常在虚境中活动，但多在浅层。此处为深层，极少有魔族有能力前来。】
“原来如此。”伊亚利恩若有所思，他思量许久，忽地又问：“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叫我嘉德莱耶吧。】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什么在水中游动，水波缓缓荡开，黑暗的水面泛出阵阵银蓝光辉，隐约照出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身影似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光是脑袋的高度，就比伊亚利恩还高出数倍，头顶长有独角，而身躯更是能将水下的树影缠绕。它在黑暗中游移，伊亚利恩只能勉强看清它的轮廓。
“你掌管世界之间的规则……你知道邪神从异世而来，意图侵吞欧泽利亚世界，为何不出手制止？”伊亚利恩问。
【祂们没有违反规则。】嘉德莱耶奇道，【我又为何要制止？我不允许一个高等世界里的存在肆意毁灭低等世界，但若高等世界的存在仅以低等世界水平的力量进行蚕食，渗透，这本就是一场世界之间抢夺资源的战斗，符合规则。
正如同我并未禁止欧泽利亚世界向其他高等世界求援一样，这也符合规则，符合规则的事情，我一概不会插手。
万千世界之中，有世界新生，就有世界消亡。所有的世界都臣服于同一规则，这便是公平。
对我而言，只要遵守规则，入侵者并无任何过错。倘若世界不敌，那便是它过于弱小。弱肉强食，这也是规则。】
伊亚利恩开始摸清这位的路数，它似有几分古板，只管它分内之事。只要符合规则，它便不会出手。
“那若有人钻了空子呢？”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空子。】嘉德莱耶窸窸窣窣地在暗中游动，【规则并未禁止，那空子，便是故意留出，钻了也就是钻了。能钻空子，便也是一种强大。若非如此……】它张开巨口，‘灿烂’一笑，【规则禁止，那就是违规，合该成为我的口粮。】
这位似乎只对规则感兴趣，不违反规则时，倒是好声好气、有问必答……
“我还有几个问题。”伊亚利恩道。
【关于神战？】嘉德莱耶非常感兴趣地从黑暗中探出脑袋，伊亚利恩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它的模样。
它是条褐绿色的巨型蟒蛇，单是一片鳞片都有伊亚利恩的大小，头顶长有一根粗壮的锥形独角，并不尖利，更像一座嶙峋的小山，独角之上也覆盖着一层粗糙的鳞片。
它的脑袋比起纯粹的蟒蛇，更像是与某种蜥蜴的结合体，眼睛更像蜥蜴而非是蛇——它长有可以闭合的眼睑。
此时，嘉德莱耶正对着伊亚利恩眨眼，伊亚利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出它的激动与谄媚，他好奇道：“不，我不想问神战，但我觉得很好奇，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我问询神战之事？”
【哦…】嘉德莱耶失望地游开，【因为问询神战之事便是违规，你若违规，我就可以将你一口吞掉。】
伊亚利恩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第955章
——这妥妥的是钓鱼执法！
跟领主大人相处久了，伊亚利恩也学会了不少异界词汇，他觉得此时用这个词描述，简直再恰当不过。
如此看来，这位嘉德莱耶，倒也没有伊亚利恩之前所想的那么一本正经，它虽不偏袒任何一个世界，但它偏袒自己。
违规的存在会成为嘉德莱耶的口粮，为了让自己多吃几口，这条‘规则之蛇’并不会吝啬于多说几个谎言。
——看来即便与嘉德莱耶对话，也得格外小心。
“那你为何现在就告诉我真相？不再多试几次？”
【事不过三，你已拒绝我两次，再问便是我违规了。】
规则竟也束缚着嘉德莱耶……
【那你想问什么？】巨蛇发问。
“我想问的是，这里有衣服吗？”伊亚利恩指指身上即将消失殆尽的黑雾，苦笑道。
【你刚刚不是使用了虚实之力，重新由记忆之中凝集出自我？自己再用虚实之力变一变就好了。】不能把伊亚利恩骗做食粮，嘉德莱耶有些兴致缺缺，回答问题明显也没有刚才的积极。
伊亚利恩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感觉，再次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最常穿的衣物，果然感觉到一层轻柔的衣物覆上了自己的皮肤。
“还有一个问题，”伊亚利恩整了整自己变出的冰蓝色衬衫的袖口与领子，好整以暇地道，“吞噬神战回合的胜者会来到此处，那败者去哪了？问这个，不违规吧？”
【不违规。】嘉德莱耶用尾巴尖指了指黑水之下，【输家正躺在下面沉睡。】
伊亚利恩轻轻颔首：“我猜测我不能离开这里？”
【神战结束前，你都无法离开此间。】
“那，外人能进来吗？比如魔族？比如……梦中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