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歌夜月华
——也不知谁才是真正被安抚到的那个。
第1233章
人与人的悲欢总是并不相通。在布列斯利兄弟为自己家族风雨飘摇的前途而忧虑的时候，却有不少人已经在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之变而欢天喜地，弹冠相庆。
他们在各自的家中，对着各自的家人、亲信、好友，甚至是自言自语地公布着这一喜讯，抒发着内心的得意与喜悦。
“布列斯利家族终于要倒台了！嘿，那一家子走狗居然也有这一天！”
“平心而论，小布莱斯的确是一位合格的上司，自从他上台之后，异端审判庭的福利待遇确实好了不少。但无奈我们政见不合派系不同，他若一直占据高位、又不肯高升到其他地方去，我们这派系又如何能有出头之日呢？
现在倒好，要怪只能怪他自己的祖宗作孽多端，竟然被魔族找出了这么大的把柄，嘿！真是祖上积福啊！”
“那个令人恶心的、心狠手辣的半兽人，终于要遭殃了！哈！我就看不惯它那如此卑劣的血脉，竟然也能混上枢机主教，真是丢尽我们所有人的脸面！哈！”
职场便是如此阿谀狡诈，称职也好、不称职也罢，总有人会成为敌人……或许是因为意见、派系不同，或许是因为近似或天差地别的出身、背景与天资所引发的嫉妒与不满，又或许只是因为‘存在本身’就挡了别人的路……总之，这样的纷争遍布每一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像光明教会这样从上烂到下，从骨子里烂到根的腐朽之物，它其中的绝大部分构成‘细胞’也同样腐坏糜烂。面对这场明摆着由魔族发起的梦境袭击，他们或惊恐混乱、惊慌失措，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将之视为打击对手、借以上位的最好机会……以至于绝大多数人的应对重心甚至都不在魔族身上。
话又说回来，真的放在魔族身上又能怎样呢？那可是行踪成谜、飘忽不定的魔族，甚至动手的大概率还是持有灵魂权柄的地狱大公路德维希·罗弗寇！不要被地狱大公的名号所误导，那可不是哪里的君主，而是实打实的一位神明！
神明之间发起的战斗只有神明才能应对，这种怎么看都是高层才需要操心的事情早就超过了教会绝大多数人的薪资水平，那么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所能关心的，也只能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铲除异己、打压对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光明教会自己内部对光明神仍保有忠诚的人都尚且如此，自不必说那些本就与他们不对付的人了。
山铜血盟的人多年以来渴求的真相终于大白，他们一个个眼含泪水从梦中醒来，又接到了安吉丽娜·卡拉拉夫人与皮德森先生接连发来的联络，再多的感慨都化作了一颗熊熊燃烧着复仇之焰的心——祖宗当年的血仇，怎么能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这个仇势必得报！
“我们要怎么做？”他们下意识地发问，令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卡拉拉夫人与皮德森先生还真有一个万全的计划。
“我们都只是这个庞大计划的一部分。你们之前所做的梦就是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推进这个庞大计划的小小齿轮……不，你们无需担心，这个计划不需要强大的英雄、也不需要奉献生命的牺牲，我们只要力所能及地做我们最擅长的事。
只要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完成任务，那么整个计划就能继续向前推进。”
忐忑不安的人们在看清各自的任务内容之后，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
“真的这样就行了吗？”他们一边为这些任务的简单而庆幸，一边又忍不住怀疑起来——这些简单的、近乎日常的任务，真的能起到作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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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罗斯伍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今天过得并不顺利——当然，由于昨晚魔族发起的大规模群体梦境袭击，圣城茹尔兰达今日所有人都几乎没有一个好脸色……但亨利·罗斯伍德相信，全城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他一样，有着在凌晨5点被噩梦惊醒，一睁眼就发现自家老大·布莱斯·噩梦中的一位重要角色的后代·有史以来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异端审判庭最高庭长·布列斯利穿着犹如鬼魅的黑斗篷坐在自己的床头的诡异体验。
这个极其糟糕的体验加上那个身临其境的噩梦几乎把亨利·罗斯伍德给直接送去亡者的彼岸——如果亨利·罗斯伍德的胆子再小那么一星半点的话，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罗斯伍德撑过了这场接二连三的惊吓，这命大耐操的直接结果就是，在这个满城风雨的日子，不管他的心情多么灰暗，他都得老老实实地上班。
亨利·罗斯伍德是异端审判庭的主管后勤的一位办事员，他是布莱斯·布列斯利的亲信之一，而且是明面上毫无关系、私下里却极为忠诚的那种。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人都还没有对人力资源、后勤管理的重要性有什么深切的认识。在人们普遍的认识中，雇个人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情，至于后勤、手续，这些不过就是随便填写一些文书、归一归档的琐碎事务，随便找个文书就能干了。
然而，布莱斯把持异端审判庭多年，老练狡猾如他，早就发现了这其中潜藏着的巨大机会。
人们总是将目光盯着那些超凡者、那些能力卓越的异端审判官，但无人会去注意一个坐在角落办公室里、勤勤恳恳填着一份又一份人事任命文书的后勤办事员——尽管，所有的调派命令都由这位无人注意的办事员发出。
他甚至还是个普通人。
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洞，但在这个发展严重偏科的世界，却又显得无比正常，人人都在关注自己的神阶，关注概念、权柄以及超凡之力，谁又会去计较一个自己本就记不大清楚姓名与容貌的手下被派到哪里干活呢？
第1234章
亨利·罗斯伍德就拥有着没人知晓的莫大权力：所有的异端审判官的调派令以及雇佣、解聘文书都由他一人制作、发送，甚至连薪水都是由他计算并发送到财务那边……
当然，要使文书生效，这些文书上必须加盖异端审判庭最高庭长也就是布莱斯·布列斯利的私章或由布莱斯本人亲自签发。但凡这个位置上换一个人，这种莫大的权力都会变成最高庭长与后勤办事员的相互制约，可是，亨利·罗斯伍德本就是布莱斯·布列斯利早年尚未担任庭长这一要职之时就想尽办法弄进来的亲信。
没有人知道，亨利·罗斯伍德的手上一直持有一枚布莱斯亲自交给他的私章。
这就意味着，即便布莱斯这边出一点小小的问题——比如被软禁、失踪、受伤昏迷——但只要他不被人从最高庭长的位置上给撸下去，亨利·罗斯伍德就能在暗中继续遵从布莱斯提前留下的指示，调派人手、安插人员、或者让异端审判官们为了一点突如其来的额外奖金而四处奔波……
当然，视布莱斯所处的情况，这些加盖了私章的文书或许还需在签发日期上动点手脚，但在光明教会这种后勤人员严重缺乏，工作效率极其低下的地方，一份文书漏写了时间，或者被搁置许久才流转，也是非常正常、非常常见的事情。
之前布莱斯就是靠着亨利，轻轻松松地把那些流民弄成了异端审判官们，送去了军事重镇米勒康。
而布莱斯今天给亨利的新任务，便是在恰当的时机，把布莱斯这么多年来精心培养的手下安插到各个城镇、各种岗位上去，以免他们在布莱斯受到梦境事件牵连倒台后遭受波及。
担心亨利弄错，布莱斯还给了亨利一张写满了名字、目的地与大概时机的名单。
这张名单此刻就藏在亨利外衣的口袋里，但亨利却没有急着干正事，按照光明教会一贯（拖拖拉拉）的效率，那些此刻在教皇冕下的会议厅中吵吵闹闹的大人们要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大概还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不，亨利正忙着清洁他外衣上的污渍。这也是他今天所遭遇到的倒霉事件之一：他总喜欢在上班时顺路去买个早餐，今天刚出店门就被一位女士撞了一下，那女士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奇怪的棕色饮料，浇了大半在他的衣服前襟上。
所幸那位女士认错的态度极好，不仅急急忙忙地为他擦去大半的污渍，还慷慨地补偿了他一大笔的‘清洁费用’，这着实让亨利今天颇为不顺的心情转好了许多。
他花了不少功夫才把那些污渍完全弄掉，然后才不疾不徐地掏出那卷长长的名单，认认真真地阅读了起来。
当他看完名单，刚想把它藏起的时候，一抬手，名单背面竟然又飘下了一张纸来。
“咦，名单居然有两页吗？”亨利捡起那张纸看了一眼，这也是一张名单，上面的人名还十分眼熟，都是不久前布莱斯让他派遣到米勒康去的‘新人审判官’。
亨利也记得那些人，毕竟一开始说好这些倒霉鬼是去米勒康当替死鬼的，没想到他们的运气那么好，在那晃悠了这么久，竟然连一个邪神眷属、一次入侵事件都没撞上，那两个屠了营的邪神眷属也好像就地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了空气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几个新人审判官就这样一直赖在米勒康镇上吃皇粮呢！
这一次布莱斯显然对他们几人有所安排，给出的派遣地点又细又具体——大多都是一些偏远城镇的小教堂，有的是被派去做教堂的监理官，有的直接转为当地的教士……至于派遣的时间，居然就是现在！
这种安排对新人审判官也很合适，毕竟这些都是未经训练，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他们大难不死，布莱斯后续肯定是想物尽其用，在这种即将遭难的关头，把他们藏在小地方历练，也极其符合布莱斯一贯的作风。
亨利脑补完毕，掏出了空白的调任文书，开始吭哧吭哧地填写起来，完事之后一式三份地盖上布莱斯的大印，再用正式文书递送渠道发送给调出地米勒康的奥修姆·奥斯贝将军以及各个到任地点的负责人，这件事就算是做完了。
——整个过程简单到不可思议，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但在这个没有风险控制与流程管理的时代中，并没有人会觉得异常。
因为在绝大多数的人眼中，异端审判庭就该是布莱斯的一言堂，而布莱斯也只是想在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大权之时，在表面上装出一副公平公正程序化操作的样子，这样一旦他本人遭到弹劾，仍然会有不起眼的小职员老老实实地替他完成布局。
亨利动作麻利地烧掉了那页已经完成了使命的名单，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张名单其实并不是布莱斯给他的，而是那位在早餐店门口故意撞上他的女士的杰作。
亨利也没有机会发现这一点：他并不需要再向布莱斯确认或报告这些调令的发出情况。按照他与布莱斯的约定，除非遭遇了意外的重大失败，亨利必须寻找机会告诉布莱斯以外，布莱斯都会默认这些命令如期执行。毕竟他们每多交流一次，被人发现亨利是布莱斯亲信的可能性就会增加许多，他们必须格外小心，不给亨利引来额外的关注。
而布莱斯自始至终都没有空闲回想起那些早已被他认定为是死人的流民们，更不会预料到有人竟然对他的暗中布局了如指掌、甚至加之利用……就仿佛，窥探了他们的命运一般。
这当然是世界同盟的所作所为，是他们宏大布局之中的重要一环：命运女神窥见了一个重要的命运节点与一个命运人物，而世界同盟伪造了一份属于他们自己的玩家安插名单。
伪造名单所用到的光明教会特有的纸张、墨水来自山铜血盟中潜藏在光明教会的成员们；故意撞上亨利、将名单放入亨利口袋的则是练了魔术师的冒险者阿蘑。
而这些新人审判官们被指派前往的地点，正是光明教会教国之中一个个已经掀起叛乱，投靠了面点之神的偏远城镇。
第1235章
接到了调令的【魅魔小队】玩家既有些惊讶又有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自从成功送走两位刺客大佬，他们的日常就变成了在光明骑士团这里混吃混喝混消息，顺带勾引几个色胆包天的世家子弟，将他们迷得七荤八素、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一玩法就像海王在鱼塘起舞，时时刻刻游走在炸塘的边缘。这种随时都有可能触犯规则暴露身份的刺激简直让这些玩家们欲罢不能。
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了，这里能玩的任务、能整的活都被玩家们清扫的干干净净，也确实到了他们挥一挥衣袖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时候了。
玩家们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游戏版本永远是前几个好，游戏任务永远是下一个最棒，永无止境的好奇心会推着玩家们不断向前，唯一能阻碍他们脚步的只有懒惰。
不过，众人对比了一下调令发现，他们每个人接到的调令上的目的地都不一样，整个队伍被完全地打散。
“原来如此，团队合作的部分结束了，接下来是个人的大冒险吗？”善于脑补制作组意图——但未必总是能得出正确答案——的风祈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在这样一个包容万象的游戏世界里，只玩一种路线未免也太过单调了，制作组大概会借着任务推着玩家们尝试自己舒适圈以外的玩法。”
他摆出一副CG中常有的智者专用深邃模样眺望远方：“啊，在前方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样的冒险呢？各位同僚，很高兴与你们共事，就让我们有缘再……见？诶？人呢？人都去哪了？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啊？！”
只可惜其他玩家完全没有捧场，他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按照调令上的指示集结到了当初刚来时的那个放着镜子的房间前，穿着重铠的奥修姆·奥斯贝将军踏着沉重的步子，在一群铠甲罐头护卫的簇拥下而来。
“哼，没想到你们竟能如此顺利地回去。”奥修姆·奥斯贝将军不屑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热气，“也算你们走了好运，自从你们来了这里，那两个邪神眷属就莫名消失，大概也是怕了我们光明教会，夹着尾巴逃了！”
“嘻嘻，没准是怕了我们异端审判庭的名号呢！”眼看任务即将完成，好事的玩家们甚至大着胆子皮了一回。
大约是终于能送走这群烦人的瘟神，奥斯贝将军难得地没有生气：“既然上头已经决定让你们继续为教会服务，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一点，你们在这里所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一切，都得烂在你们的肚子里，跟着你们进坟墓！
要是敢对外泄露一个字，我会让你们尝到世上最恐怖的死法。”
众玩家很捧场地露出一副副过于夸张的惊恐表情：“哇哦，我们好怕怕哦！”
奥斯贝将军：“……”好像有被讽刺到，不确定，再看看。
他的手下见势不好，急忙道：“传送之镜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我们会报出已经连通的地点，请各位审判官们看清楚自己的调令上的目的地，可不要走错了。
对了，有几位审判官的调任地比较偏远，当地没有传送之境，我们只能连通最近的城市，剩下的路只能麻烦各位自己想办法了。”
“还好调令上有地图。”玩家们庆幸地喃喃自语道。
“伽罗尔城！”
三位玩家走入了镜中，镜子光芒一闪，传送完毕。
“匹特罗港！”
这一次又有两位。
“雷克塞尔！”
一位。
……
随着一个个地点的报出，在场的异端审判官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了镜中。
“真的就让他们这样走了吗？”将军身边的亲信问道。
奥斯贝将军掏出了一盒鼻烟，捏了一撮放在右手虎口，凑到鼻前深深一吸，顿时刺激的五官都扭曲了一下：“若是以前，那必然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但如今，怕是光明教国全境的人都做过了那个怪梦，我们再守着这里的秘密，又有什么用呢？
所有人都已知道了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过了怎样的惨事，此时再对自己人下手，只会坐实这些传言。
那么，本来不相信此事的人，若是得知这些异端审判官被封口，那就是再不信也得信了。噢，别说那些‘谁会知道’的傻话，就连数千年之前的秘密，那些魔族都能翻的出来，他们又怎么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又吸了一口鼻烟：“或许，此时此刻，魔族们正在等着我们对这些审判官们出手呢！只要我们一有动静，魔族那边就会把这一切再次搞成全教国上下共同欣赏的梦境！
呵，这种有损自身英名的丑事，我才不会去做！
大略也正是因为如此，上头才急吼吼地把这些审判官们调走。啧，神明之间互相钩心斗角、见招拆招，这便是神战！你还太嫩了，看不透这些。”
亲信细思恐极，不住点头。
“走了好啊，走了干净。”老将军收起鼻烟壶，站起身来：“都愣着干嘛！都回自己的哨岗上去！只要上面没下命令，你们就得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站岗放哨！”
围观的兵士顿时散了大半，唯有老将军暗自兴叹：“一场风暴即将到来，光明教会这艘摇摇欲坠的巨舰，真的能撑过这一场滔天的风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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