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祁十二
香莲是来喊他们去用早餐的,怕屋内人并没有醒所以才徘徊犹豫,不知该不该出声。见人应了自己后,她也就转战下一个房间去了。等颜元收拾完出门时,院子里还没有其他人。香莲规规矩矩地站在中央,见了他后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提出自己需要干净的衣物后,香莲没有迟疑便答应了他的请求。颜元想了想,又将昨日找到的那老虎布偶掏了出来,这丫鬟刚看一眼便开了口,“这是小姐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她将布偶接过,笑容头一回变得自然,“小姐三岁后就没有出过院子,老爷长时不在家,夫人也很少来看望她。四岁生辰当日,夫人来了此处,将这个小布偶送给了小姐。从那以后的两年,小姐睡时一定要抱着它,就连先生们来上课时也不离视线范围。小姐离家时将它藏了起来,连奴婢都不知道究竟藏在了何处,没想到竟然被您给找到了。”
等张文儒出来后,颜元让他把昨天那个收到兜里的“手帕”也还给香莲。红色的布料带着一股长时间不见光的腐朽气味,并不是很好闻。香莲将它展开来抖了抖,不知想起什么趣事,咯咯笑了几声,“这上头的牡丹花是夫人在小姐三岁时亲手替她绣的。小姐不爱穿肚兜,经常偷偷把它藏起来,但又舍不得藏脏地,每每就只放在枕头下,被找到的次数多了后,她便学了聪明,裹成一小条塞到枕头里去。结果一日,替小姐换洗用具的阿奶来了后,小姐又急得护紧了枕头,不让人拿。”
张文儒听得一愣一愣,不敢置信地又问一句,“你刚刚说这是什么?”
香莲重复道,“小姐三岁生辰时得的肚兜……”
张文儒呼吸一窒,掉过头冲着许可可的房间直冲而去了。
那玉佩还在颜元身上,本想着将它也拿出来给香莲瞧一瞧,但回想起方才触摸到的温热感,他又总觉得这玉佩似是另有他用,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其他人没有到齐的功夫里,颜元又去了一趟二楼。昨日刺目的血迹已经消失,除了那扇门上多了一个被烧出的窟窿眼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而隔壁的高个男仍旧一夜未归。江博正巧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抬起胳膊和他“哟”了声,颜元也就客客气气也打了个招呼一同与他回了院子。
众人跟在香莲身后,去了昨日午膳地点匆匆吃了些糕点垫垫肚子,找了想去镇子上转一转的借口提前离了席。家仆从外头抱着一身干净的衣物过来递给了颜元,等他换好后还尽职地将人领到了北面的大门前,那两盏宫灯还如昨日一样挂在高处。他手握住了门上的门钹,将厚重的木门朝外推去时还不忘回头与静候的玩家们嘱咐一句,“日落之前小的都会在这里守着,在那之前各位回来只要叩三声门板,小的就会开门。”
这话似是在和他们强调回来的时间,不过听上去并没什么深层的含义,几人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颜元本以为这门后应该是一座高墙,但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干净素雅的巷子。周围的房子还有人居住的痕迹,袅袅炊烟站在不高的门槛上都能看见。
脚下的小路经过修建,朝着前方延伸开,根本没有昨日见时杂草丛生的模样,好似他们路过的并非同一个地方。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许可可舒服地伸展着四肢,“外面真暖和……哎,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宅子特别阴冷啊?”
“你们早上起来后,有觉得周围很潮湿吗?”颜元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像是有人来拖过地一样。”
姜裁还有些犹豫,“潮湿感是有点吧……但拖过地夸张了,顶多就空气湿了些。”
明芜直接言简意赅地否认了,“没有。”
颜元这话说出口,其他人也明白看恐怕是他房间哪里出了问题。许可可说,“要不今晚我和你换个房间吧?”
颜元摇头拒绝了,“没关系,并没有出什么事。再说了……”他笑了笑,学着这人昨晚的话讲道,“住谁不是住?如果有什么意外那也是我换去空的房间,你换过去是什么道理?”
许可可一想他说的没错啊,挠挠头不吱声了,心里还在盘算着自己那好兄弟怎么还不出来护媳妇,一路上脑海里把人从头到尾骂了个来回。
巷子虽然有交叉口,但并没有昨日两人逃跑时那样错综复杂,路上还遇到了不少穿着普通布衫的镇民,见到他们这副打扮还笑呵呵地打过招呼,其中不少人送上了几句祝愿的话,全然没有对书生有所抵触的模样。颜元不禁开始怀疑,昨日来时的地方和现在所处的地方很可能并不是同一处。
等出了巷子口,慢节奏的镇子各种地摊集市才摆好位置。听有人吆喝着冰糖水,张文儒明显有些馋,许可可将他那副模样看在眼里,拖着人围到摊子前去和老板套近乎了。不过他们此行出来并非身无分文,行囊里多少塞了点路费,除了颜元钱袋被抢走了,其他人一掏还能掏出点碎银子。
阳光洒在面前的桥上,柳条垂进水里,一小群花鱼在其中游弋。不少姑娘挎着篮子,正半蹲在石阶上捡拾水面上飘荡的绿叶,时而还发出阵阵笑声。
颜元踏上桥,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没有绵绵细雨,耳边没有琴音,桥上也没有撑伞矗立的人,但他却下意识按照梦中的角度朝着左后方望去。
蔚蓝的天空勾勒出高处琉璃屋檐的轮廓,并无过多的装饰,让整座楼阁彰显得素雅而又挺拔。几丛绿植从高台上垂下,掺杂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围栏里的环境隐匿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可颜元却略过了一切的景物,眼中只见了一人。
那人托着腮,好似在漫不经心打量着镇上热闹的景象,但目光却同样紧紧锁在了颜元身上。他嘴角勾着一点浅浅的弧度,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那副模样像极了画中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贵雅公子,手上的折扇合起,时不时拍向掌心。隔了这么远,颜元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楼中人忽然一改懒散的坐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他手撑在围栏上,从阴影中迈入阳光下,就那样含笑看着桥上的人,头顶的发冠随着他小幅度的晃动闪了闪光,正巧映入颜元眼中。
男人单手重新将扇子展开,扇起的风微微拂动了他垂在胸前的几缕发丝,不少水边的少女都接二连三朝着那个方向仰起了头。而那衣冠齐楚的人却眼睛眨也不眨,只盯着同一个地方。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只那么驻足一立便浑身散发着淡淡华彩,让所有看见的人不由得目光一呆,颜元也不例外。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沈桉容这幅打扮,甚至都忘了应该快点过去,到他的身边。
对方似是想要逗弄他一番,看上去清雅飘逸,嘴里却一字一顿做着不符合气质的口型。
——客官,来玩呀。
82 第八十二章 红嫁娘(五)
不多时,张文儒捧着一碗冰糖水,和颜元几人站在了全镇最高的建筑之下。
这栋楼阁前栽种了不少淡雅的小紫花,不知是什么品种,绕着藤蔓密密麻麻爬满了半面灰墙,香味并不浓郁,却也恰到好处。镇上往来的人很多,不少穿着打扮和他们相仿的年轻男子正撩起衣摆跨过面前的台阶和门槛,往楼阁内走去。门庭通透,正有一着装素雅的女子盘坐于庭中高位,伸手抚琴。抬眼望去,紫檀木的牌匾上烙着三个淡金色的字——天月阁。
“几位?这是来找人的……还是来寻欢作乐的?”
矗立在门口的人眼尾略微上挑,面带着略显轻佻的微笑,一手托着个烟杆,另一只手正握着一本不厚的书。而那柄烟杆在她一抬腕间挡住了几人的去路,“我这天月阁虽只是个小地方,但进去后也要守小地方的规矩。看几位面生,不如先将我那门口的板子从头到尾读三遍再说吧。”
许可可连忙答,“我们是来找人的!”
“不管你们找人还是寻欢,都得读。”谁知这女人并不领情,就那样半边身子靠在门框上,谈话间呼出一口白烟,似是不读那些规矩就坚决不让人进入。
门前立着的木板并不新,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边角处还生了一些浅绿的青苔。因阁中的主掌人名天月,所以将此阁取名为天月阁。从大致上看来,这就是镇子上所谓的“青楼”。但这青楼也有意思,服侍者其中不止有女也有男,而不论男女又都只卖艺不卖身。从琴棋书画到吟诗作赋,只要客人提出需求就都可以被满足。
而这其中唯一的规矩,就是只可用眼看,却不可动手。
几人从未听说过有这种青楼,顿时都来了点兴趣。许可可掏了掏口袋,将方才替张文儒付钱后剩下的银子数了数,“你说我们这够不够进去一趟的啊?”
姜裁看着那跟瓜子粒一样大的几颗碎银,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个歪主意,“要不……我们试试能不能唬一唬她,反正就是个NPC么,总不能懂我们找的是谁吧?就说我们来这里找阁主的!”
身后的江博噗嗤笑了,“你这要是被发现了,怕不是当场血溅三尺。”
谁知他们谈话声特地压低了却还是被NPC听了个全面。还靠着门的女人闻言朗声笑了,“这么说你们是来找我的?可这秋招还没到呢,而且看你这五大三粗的模样也不太合这儿客人的口味。不如先去剔剔骨推推肉,说不定还能够看的。”
许可可见当场被拆穿,也知了面前这个堵门的正是天月阁老板,他还是壮着胆子转过头去一脸认真地与她讲道理,“……这话不能说死啊,天下之大何其不有,你这儿全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万一来了点需要特殊需求的不就供应不上了么?”
天月缓缓吐出烟圈,隔了会儿露出恍然模样,“这话说的有理……所以你们还真是来我这儿做月倌的?”
许可可闻言又缩了缩,“不了不了。”
天月也并不为难他,晃了晃裙下露出的半截小腿,一丝媚态展现在众人面前。她摊开那只白净的手晃了晃,“我这儿只收个入场费,进去后额外费用可都是你们自己看情况掏腰包,这每个月倌要多少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最终一问入场费,许可可的钱袋子都递了出去还不够。看出了他那模样分明是在肉疼,天月将手中的小钱袋颠得哗哗响,一边让身一边又开了口,“若是嫌贵了,大可自行去隔壁买点书回家自己读。我们这儿可都是有些真本事的,只不过可别坏了规矩,到时动了我们姑娘一根手指可得抵上你一整条胳膊。”
这话语气着实不像什么老鸨,反而像是保镖头领。许可可忍痛付了钱,第一个跨过了门槛,谁知这老板手一抬又将后面五人给拦下了,“别急着往里头闯啊,那只是一人份的。嘶……这样吧,新客酬宾,再给四人份的就够了,多一个算送你们的怎么样?”
颜元只觉得这些副本内的NPC似是越来越有个性了,就比如面前的这位。
“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