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祁十二
颜元这才注意到他肌肤毫无血色,那双从衣袖里探出的手也惨白到让人心惊。而他素色的书生服一半都被染红,腰封将衣着一分为二,下半身还在不停地淌着鲜血。
看样子,这张睿也是已死之人了。
秋钰疼得满地打滚,她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呜咽嘶吼的声音声声敲打着心弦。她已无心再去关注张睿,浑身的血水混作一团,在泥泞的水泊中痛呼着,挣扎着,那双赤红的眼睛偶尔闪过点点精光。
“既然张睿也死了,那秋钰到底要的是什么?”颜元看着不远处的书生愁容满面凝望着阵内女子的模样,“你觉得……他真的像秋钰所说的一样吗?”
沈桉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顺着他目光所视方向望去,“可以试着问问本人。”
察觉到两人朝着自己方向走来,张睿转过身,忽然抬手冲二人抱拳行了一礼。他眉目尽显忧郁,整齐盘起的头发也凌乱地黏在脸上。
他态度礼貌,并无威胁。颜元也没心情客套地打招呼,直击主题问,“你和秋钰早已私定终身?”
张睿扯了扯嘴角,并不否认。
“那她说你抛弃了她也是真的?”颜元问完后便紧盯着对方的面容,力图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上的蛛丝马迹。活人可以撒谎,但死人也可以。只要对方不是提供线索的关键NPC,那就必须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免得被搅乱了思绪。
张睿听了他的话却变了神色,胡乱地摇着头,就连手也摆上了。既然秋钰可以说话,那没道理张睿不能开口。颜元见他有些激动却又不吭声,不由得多问了句,“你怎么……不说话?”
张睿扬起下巴张了张嘴,他口腔里竟然血肉模糊,不仅牙齿被捣碎,就连舌头也被利器割断了。似是因疼痛而浑身起了哆嗦,两条腿也略微发颤。原本紧闭的嘴一旦敞开了缝,里面的血沫便不受控地溢出,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衣领上。
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闭上嘴,而是不断变化着口型,似是在和两人传递什么信息。哪怕有了细微的光亮照明,也难以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耐下心分辨清。一旁的秋钰似是已经习惯了被关在阵法中的疼痛,“嘭”地一声撞上了墙壁,留下一滩潮湿的印子。她指甲留下一道道血痕,似是想要将视线范围里的人当场撕碎,发疯般哀吼着,“檀郎……檀郎!”
张睿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伸手掀下披在身上的外袍,趴在地上沾着血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大字:
宫家
张睿却急地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嗓子,跪在地上不停发出“呃呃”气音,“外……外……拗……”
“外……拗……”
他重复了不下十遍,每发出一点声音,口中的血就随着他喉咙的震颤而涌出一股,全数喷溅在面前的素袍上,将那写好的两个字点缀上了片片血花。颜元有些吃力地分辨着他想要说的话,终于在阵法传来卡啦碎裂声时明白了。
快、逃。
……
两人回到房间,气还没能喘匀。周遭的潮气散尽,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想到最后秋钰挣开阵法扑来的那一幕,颜元还有些心有余悸,“看样子她还是爱着张睿的,要不恨的人就在眼前,没道理先来找我们算账吧。”
腰间挂着的玉佩碎成粉状落到脚边,再也无法起到防护作用。回想起张睿提供的短线索,颜元难得皱了眉,总觉得剧情的繁复程度超乎了自己的意料。现在所有的剧情线索并不能串在一起,在这之中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这宫家忽然将秋钰赎回的原因。
如果正如张睿所言,问题出在宫家上,那很有可能归结到的就是这其中的原因了。
这几日下来根本没见到蚊虫的影子,沈桉容抬手将纱帘撤了。原本放置于墙上的画在他们出来后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一指长的缝隙,“里面有东西。”
缝隙太小,要徒手用手取出不太可能,可周围也没有镊子夹子之类的东西。沈桉容也不讲究那么多,指骨轻轻扣了扣墙面,那条裂隙周围的碎石灰尘哗哗往下掉,很快便形成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这是一张折了好几道的纸,遭受了蛮力的迫害缺了个边角,不过并不影响查看其中的内容。虽然是宣纸,但上面的文字却不是用毛笔蘸着墨写下的,而是用非常现代的打印技术。
不用猜,这是他们通过了画中世界的奖励品。
“云有宫家,伶仃无子,独有一女,名钰。年六岁,通知书,性柔,入天月阁。家贫,女常接济,至十六鸨曰:汝当卖乎。女慌,信家父,以求赎……”墨迹盖住了中间的字,两人反复研究也没能分辨中间写了什么内容,只好跳过这段接着往下看,“……女有一爱,为张氏书生,常夜谈四书,甚相投也。待女赎以归家,也常夜半相见,私下定情。一日,书生赶考,行前笑曰:吾当努力,落官腾达,归来娶汝。后书生高中,遭圣上阻拦,许一年期,而后得以归乡。一年期过,张氏辞官,匆至桥头,却遇一王家车夫,自称载其见女,却再无归期。”
看上去并不难懂,颜元很快便将所有内容在脑内自行翻译成白话,“嗯……这样看张睿的确没有抛弃秋钰,这中间是有误会。最后被王家接走了,估计是那个暴戾的嫡次子眼见自己得不到的要被别人得去了,这才下了杀念吧。不过总觉得缺少了很重要的部分,这中间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
沈桉容蹙眉思索了会儿,一回神却看见他揉眼的动作,“困了吗?”
颜元本能地摇头,而后又诚实地打了个哈欠,“有一点吧。”
虽然在入画期间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但这并不妨碍沈桉容压着他再躺回去睡一觉。目前房间已经恢复正常,那自然是抓紧时间多休息才是。结果这一睡又临近中午,危急时刻沈桉容总是那个先清醒的,等一进入安全阶段,他反而抱着人能赖多久床就赖多久。
许可可几人也没闲着,见一时半会儿这两人不会起床,便拉上薛颖去宫家四处转了一圈,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把门敲得哐哐响,“醒了没?我们有重大发现!”
不知道沈桉容这两觉加起来睡了多久,颜元倒是精神不错地先爬了起来。他拉开门,看见门外几人簇成一团鬼鬼祟祟,“什么?”
许可可朝后看了眼,见没被跟踪后便率先一股脑钻进了房间内,“我们上午本来想去看看能不能遇到宫家老爷和夫人,就去了宅子的东面。结果绕来绕去,竟然绕到了小花园后的一个楼阁里。那个花园听破败的,好像有阵时间没人去过,我们在外面溜达两圈,见没人经过我们就摸进去了,可是发现阁楼落了锁,本来以为又白费了力气,结果里面却传来了动静!”
“是什么?”
“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姜裁立马接上了他的话,“隔着木门看不出什么,但张文儒说里面不太对劲,整个房子像是飘着什么红色的烟雾,还有别的东西……”
颜元忽然看见远处的院落正门外冒出了一个人影,但定睛一看那里却空空如也,像是幻觉。他压下心中发毛的感觉,三两下将门重新栓好,直到坐回沈桉容旁边才舒坦一点。
张文儒靠在书案旁努力回想了一下,“里面有哭声,而且不止一个人。整个房子里都雾气缭绕,有点燃的烛火……还有……还有……啊,对了,还有三根并排燃烧的香。可是我看不见谁在哭,可能在哭的并不是恶类。”
颜元转头看了眼沈桉容,对方也双眸清明没了半点睡意,“你觉得呢?”
沈桉容利落地整好衣冠,冲他笑了笑,“既然都发现了,那哪还有不去的道理?”
这时人群里传来“咕噜”一声,几人循声望去,姜裁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那我们去之前……能不能先去吃个午饭啊?”
86 第八十六章 红嫁娘(九)
大厅里桌子和坐垫摆放整齐,依旧饭香扑鼻。
菜食和第一日并无不同,唯一让人觉得有些纳闷的就是偌大的厅内不见一人。他们刚来那天,还有不少家仆在两侧等候,给他们添茶送汤。
虽然心里有些怪异,但众人还是按照第一日的位置坐下了。江博和明芜不知在忙什么,今天都没有看见人影。虽然听说那个疯癫闯出去的高个男又自己回来了,但他的房门一直紧闭,关系没到位,他们也就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敲门过问。
没了NPC看着,大伙儿神情也放松了不少,抛开那些食不言的礼仪规矩聊起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薛颖这几个月下来难得见到女孩子,看样子和孟涟也挺熟络,两个人交头接耳地讨论起了小裙子。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孟涟附和她,偶尔露出点羡慕的小眼神,看得姜裁人快缩到桌子边,正大光明地偷听谈话。
昨晚孟涟的确和薛颖进了一间房,但他称有些地方没有搞明白,要坐在桌子前思考一下,便催着薛颖先上床睡了。结果薛颖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没人,案前空空如也,更新奇的是门竟然是从内部栓上的,窗户也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结果等天亮了打开门,看见的就是隔壁门前站着那个叫姜裁的青年脸红到了脖子根,还不停地伸手扇风想要降温。她本来就担心是不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孟涟出了事,便开口问了句。谁知姜裁吓得浑身一抖,结结巴巴解释不清,随后门内便走出来了个睡眼惺忪的美女。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薛颖不觉尴尬,只是多嘱咐了一句,“不用担心我,我可以自保。你们还是住一起吧,要不然晚上我醒了见不着人也会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