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间恶犬 第135章

作者:斑衣白骨 标签: 推理悬疑

  江瀛抱着胳膊倚着廊下一根圆珠,看着一脸悲痛的姜往,讪笑道:“他们都以为姜往在难过,只有我知道他心里多快乐。”

  叶初阳扯了下他的西装外套下摆,低声道:“这种场合,少说几句。”

  江瀛没有人情味,并不觉得死人需要敬畏,在他眼里,姜海义活着是个混蛋,死了是个死混蛋,姜海义生前他都不甚尊重姜海义,姜海义死后他更不会做出尊重死者的模样。

  姜往瞥见了叶初阳和江瀛,就从几个老男人中脱开身朝江瀛走来。

  一避开众人,姜往脸上悲伤的神色就不见了,微笑着说:“两位贵客,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江瀛:“来给你贺喜。”

  叶初阳皱眉,又扯了下江瀛的衣服。

  江瀛看他一眼,闭嘴了。

  姜往倒是丝毫不介意,手握着嘴低低一笑,然后贴在江瀛耳边说:“瀛哥,我也祝你早日等到这一天。”

  江瀛把身子往后一仰,和他拉开距离,笑道:“承你吉言。”

  叶初阳心里像爬满了臭虫,膈应地要命,他本打算走一走人之常情,说几句孝子少恸的场面话,但是姜往把丧事当成喜事办,他反倒无话可说了。

  姜往朝告别室入口抬了抬手:“里面坐,仪式马上开始。”

  江瀛道:“先说好,我给你面子参加你的喜事,待会儿你可得跟我好好聊两句。”

  这两个精似鬼的人一交流视线,就知道彼此心里藏着什么坏水。

  姜往看破不说破,笑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一定去找你。”

  两只精细鬼搭成了共识,叶初阳和一只鬼跟在另一只鬼身后进了告别室。一号告别室是整个殡仪馆最大的告别室,分为灵堂和休息室,灵堂明亮宽大,像一只发着光的金色的盒子,正当中挂着姜海义的遗像,下书斗大一个‘奠’字,左右高挂挽联,地上铺满了黄色和白色的菊花。

  灵堂里零零散散站着许多人,众人三三两两各成一小队,聚在一起低声的交谈。

  姜往把叶初阳和江瀛带到休息室门口,道:“两位里面坐一会儿。”

  姜往说完就走了,江瀛却站在门口没挪步,看着灵堂里的人群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叶初阳说:“你进去坐着,我看到几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叶初阳:“嗯,你去吧。”

  休息室很大,但没几个人,几乎所有人都在外面交际,只有靠里的一组沙发上相对而坐着两个人;是白斯年和展星羽。

  叶初阳一进去就看见了他们,但是他们并没有发现他,因为休息室里的沙发偏高,把人装得严严实实,坐在里面若不是仰着头,不能看见门口进来了什么人。

  展星羽翘着腿,身子歪倒在沙发扶手上,皱着眉不停地按手机,脸上露出厌烦又懒怠的神色:“你别弄了,弄好了我也不戴。”

  白斯年坐在他对面,微低着头,神色端肃,在摆弄一只白色玫瑰做成的胸花。

  叶初阳认得白斯年手里的胸花,殡仪馆入口就有工作人员在向来客分发这种胸花,他和江瀛也都领了一朵佩戴在胸前。

  白斯年手里那只胸花的花瓣掉了几片,别针和花朵也脱离了,俨然是坏掉了。他正在修理那只坏掉的胸花,修理的很认真。

  展星羽按着手机抬眼瞄他一下,陡然恼怒起来:“我都说了我不戴。”

  白斯年没理他,仍在小心翼翼地把别针穿进脆弱的花苞里。

  展星羽忽然一掌拍在他手上,将他手里的白色玫瑰拍落在地:“你是不是永远听不懂我说话!”

  白斯年低头看了看掉在脚边的玫瑰,又看了看展星羽,然后把玫瑰捡起来,用手指轻轻扑落花瓣上的灰尘,不恼不怒斯斯文文道:“小声一点,外面是灵堂。”

  展星羽恼怒地瞪着他,很想对他说些恶毒刻薄的话,但是目光一转发现叶初阳在门口站着,于是一脸厌烦地拧过头,谁都不理。

  白斯年也看到了叶初阳,起身笑道:“叶博士,好久不见了。”

  叶初阳走过去和他握手,然后在他们两人旁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道:“我陪江瀛来的。”

  在和叶初阳闲聊途中,白斯年仍旧在修理那只胸花,而且还真被他整好了,只是花瓣掉了一半,看起来很凄惨。他一边说着今天这场告别仪式的盛大场面,一边把自己胸前的玫瑰取下来,别上了那只凄凄惨惨花瓣凋零的玫瑰,然后掉过身坐在展星羽身边,把从自己身上取下的玫瑰戴在了展星羽胸前。

  展星羽没有拒绝,只是朝另一边拧着头,拒绝看到白斯年的脸。

  叶初阳看着他们,很难不在他们身上看到一种僵硬又粘稠,暧昧又疏远的气氛。

  白斯年:“差不多快开始了,我出去看看。”

  白斯年离开了休息室,叶初阳就只能和展星羽相对而坐,他不想干坐着看展星羽冷脸,于是也想离开,但是正欲起身时展星羽主动和他说话。

  展星羽说:“我没想到你会陪江瀛过来。”

  叶初阳对他的警戒心太强,强到对他说任何话都深思熟虑言简意赅:“嗯。”

  展星羽垂下眼睛看着胸前的那朵玫瑰,他想把花摘下来,但手指在花朵上悬停了一瞬,只摘下一片花瓣,道:“我还以为你会把江瀛甩了。”

  叶初阳淡淡道:“你知道我不会甩了江瀛。”

  展星羽不说话,捏着那片花瓣来回翻转着,面无表情道:“你现在和江瀛住在一起?”

  叶初阳:“嗯。”

  展星羽语焉不详地低低哼笑一声:“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就像把自己亲手养大的一条狗送给了别人。”

  叶初阳道:“江瀛不是狗,他也不是你送给我的。”

  展星羽抬眼看他:“你的伤怎么样?”

  叶初阳没料到展星羽忽然问自己的伤,且不认为展星羽只是单纯的问候自己,所以照旧把他的话研磨片刻,才说:“不严重,谢谢。”

  他今天穿件立领式的衬衣,把纽扣系到最上面,恰好能把江瀛在他脖子上留下的伤口遮住。

  展星羽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神有些飘忽:“就算江瀛表现的再正常,他本质也是个疯子。”

  听了他的话,叶初阳心里很不爽快,他想为江瀛辩驳,但是展星羽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句句不错。

  展星羽又说:“和江瀛在一起,你要保护自己。”

  叶初阳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展星羽:“你在跟我说话?”

  展星羽的脸色又别扭起来,拧过头不耐烦地说:“我什么都没说。”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记起展星羽才二十五岁,比江瀛还要小两岁,但是展星羽却以保护者的身份陪在江瀛身边长达十几年,比江瀛更加成熟也比江瀛更加坚韧,否则展星羽很难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在江家生活至今。

  展星羽忽然又说:“我要走了。”

  叶初阳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走?”

  展星羽讪笑道:“江瀛都走了,我还留下干嘛?”

  此时此刻,叶初阳以为展星羽指的是他要和江瀛一样,离开江家老宅。

  展星羽似乎把他当成了交心的对象,面露怅然:“这些年,我身边总是被疯子包围,所以我要去一个没有疯子的地方。”

  叶初阳:“你说的是江瀛?”

  展星羽:“是江瀛,也不仅仅是江瀛。”

  叶初阳觉得他话里有话,正想破天荒地和他好好聊聊,就听外面响起异动,随后一个穿黑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女人快步走了进来,问道:“请问谁是叶博士?”

  叶初阳站起身:“我是。”

  女人道:“江总和人起冲突了,您快去看看吧。”

  一号告别室后身是一条长廊,两边都是存放物品的储物间,除了工作人员,很少有其他人进入。不知江瀛因什么契机在长廊里撞见了周靖也,周靖也和姜往家里关系密切,所以也来吊唁姜海义。两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言不合爆发冲突。好在周围没几个人,只有姜往和白斯年,以及跟在姜往身边的两个工作人员。

  江瀛是冲突事件的主要发起人,他揪着周靖也的衣领,挥拳要揍周靖也,但是被白斯年和姜往拦住了,他的拳头没落在周靖也脸上,但是周靖也的领子一直被他攥在手中。

  叶初阳看到现场实况,本高悬的心脏瞬间着陆,他很庆幸此时的战况还处于撕衣服扯头花的阶段,也很庆幸江瀛没有失去理智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没错,我承认我还喜欢叶初阳,我也承认我根本没有把你当成我和他之间的障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争风吃醋拳脚相向,江瀛,你今年到底是二十七岁还是十七岁?”

  周靖也临危不乱,被江瀛揪住衣领还不忘嘲讽他。

  和他比起来,江瀛不冷静极了,的确像个暴躁易怒的毛头小子:“叶初阳不会和我分手!”

  周靖也笑道:“你确定吗?我倒觉得不出两年,他一定会和你分手。”他伸出手指在江瀛胸前点了两下,“没有人愿意一直带孩子。”

  江瀛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腕用力往后折:“你他妈给我听好了,就算总有一天叶初阳会和我分手,那他现在也是我的人,所以在我面前你最好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否则仅凭那套五百万的首饰,我也能告你欺诈,告到你坐牢。”

  叶初阳担心江瀛把周靖也的手腕撅折,连忙上前干预:“江瀛,松手!”

  江瀛看到叶初阳,当即就撒开了手,还欲盖弥彰地往后退了一步,试图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初阳站在江瀛和周靖也中间,问周靖也:“手怎么样?”

  周靖也沉着脸揉捏自己的手腕,道:“没事。”

  叶初阳道:“我替他向你道歉。”

  周靖也:“你替不了,也不用你替。”他把领带狠狠往下一扯,迈步走了。

  姜往说两句场面话,匆匆跟上了周靖也。

  展星羽抱着胳膊说风凉话:“灵堂你也敢闹事,你以为闹堂会?”

  展星羽很擅长说风凉话,也想继续说下去,但是白斯年不让他继续说,很快把他带走了,走之前提醒叶初阳告别仪式在十分钟过后开始,如果江瀛调整不好情绪可以不参加,他会转告姜往。

  人都走光后,叶初阳走到江瀛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问:“是你挑事?”

  江瀛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不是,是他找我麻烦。”

  叶初阳:“还撒谎。”

  江瀛低头,咕咕哝哝道:“他欠揍。他说你和我在一起是在带孩子,还说你迟早和我分手。”

  叶初阳手指勾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又没说错,我的确在带孩子。”

  江瀛很忐忑地看着他。

  叶初阳微微笑道:“但是我喜欢带孩子,我愿意一直带孩子。”

  江瀛瞬间安心,黏黏糊糊地贴过去要抱叶初阳,但是叶初阳把他推开了,问:“消气了吗?”

  江瀛点点头。

  叶初阳道:“那就进去吧,里面已经开始了。”

  姜海义的追悼会很隆重,大堂有序站满了人,人人低头默哀,只有一个主持人在姜海义的遗像下念悼词。

  叶初阳和江瀛站在近门口的位置,和周围的人一样保持静默。叶初阳有意在大堂里找姜往,在最前面第一梯队的正中间找到了姜往,姜往身边依旧是白斯年和周靖也等人,周靖也离他最近,他时不时就侧过头和周靖也说句话,每每都紧紧贴在周靖也耳边,姿势很亲昵。

  叶初阳的注意力没放在周靖也和姜往身上多久,很快就被站在他前面的男人分散;那人体味浓重,狐臭和古龙水混合的气味钻进鼻腔里像被一团腐烂发臭的棉花堵住,不一会儿就让人感到胸闷恶心。

  叶初阳受不了这股味道,于是悄悄向后转头,想躲避异味的直接打击,却看到门外还站着一个年轻人;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套裤管和袖子都起皱的西装,他低头做默哀状,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但是他手中却藏着一只手机——他用右手握住手机下部,左手挡住手机上部,不仔细看,很难看出他的双手下藏着手机,而他把手机竖起,手机壳对着大堂,似乎是在偷拍……

  年轻人很敏锐,发现有人在看着他,眼睛唰的一下抬起来,对上了叶初阳的目光。

  叶初阳和他四目相对,有瞬间的诧异;他觉得这人很眼熟,但是这张脸又是完全陌生的,对他的熟悉感似乎仅仅来自于他的眼神。

  偷拍被发现后,年轻人很快揣起手机,转身往台阶下走。

  叶初阳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对他感到熟悉,就在他把手机放在口袋的时候,他看到他右手手腕内部一截青色的尾巴状的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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