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倦舟
这回公开审理刑侦部分负责人为江淮江副队本人,张景泽协助,主要还是由于他们支队长以及法医都和案件有或多或少的牵扯,于是两人非常放松地坐在旁听席上,一点压力都没有。
也还是有点压力的。
“唔……”找到座位坐好后,晏存没再多说什么,也到江淮那儿拿了份‘方思鹤指控方语山以及纪珩二人’的资料,说了句,“方语山的来来回回也就这样,估计这俩人没什么悬念,主要还是你哥还有梁婉仪了。”
纪燎有点困倦应了声“嗯”,盯了会儿材料里和他大哥有关的东西,左右环顾了好几次,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晏存眯了眯眼,“怕她偷偷来?”
“嗯,”法警以及律师先后到达法院,气氛庄严肃穆,纪燎来来回回环顾了好几回,似乎并没有看到女性,小声答了一句,“这孩子精得很,以防万一,别让她来比较好。”
“应该不会吧,”晏存没放在心上,伸手将纪燎制服以及领带扯好,轻轻拍了下纪燎的手,“你在这等会,我去那儿和他们说几句。”
纪燎说了声“好”。
开庭审理前的流程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环境庄严肃穆,没什么发生意外的可能性。
和江淮那边几个交流好后,何纠、副队郑锐以及楼羽、叶瑜明等人也到达法院。
高奎良因病去世之后,贩毒这事儿往他上家方思鹤追究,他涉嫌经历诈骗的货款也没得跑,于是经侦部门以及何纠也得到达公开审理现场。
人数之齐全,堪比琴江警务体制内团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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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庭审正式开始。
审判员以及书记员按照流程核对当事人基本情况,前半段也正如他们所预料,并没有多大悬念,方语山和方思鹤这犯的罪基本算是死罪,没什么挣扎的余地€€€€只不过两人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语山全程叙述极其冷静,没有多大情绪变化,看起来心情不错。
方思鹤则完全相反。
判决很快得出结论€€€€被告人方语山,五十三岁,男,涉嫌二十三年前东郊别墅区纵火案件,犯合伙囚禁、虐待、主谋杀人等罪行,罪名成立。
被告人方思鹤,七十四岁,男,犯涉嫌非法制造、买卖、走私武器,集资诈骗,贩毒,谋杀,性侵未成年人等罪行,罪名成立。
尘埃落定,他们一个释怀,一个不甘。
“意料之中,”晏存轻呼了一口气,小声和边上的人说了句,似是和被告席上的方语山一块儿释怀了,“一切都结束了。”
其实他审讯方语山那会儿,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纪燎没说什么,轻轻抓了一下边上有点发抖的手,很快放开。
他低了低眸,从方才到现在,心头挥之不去有种不好的预感。
压抑。
接下来便是这场庭审的重头戏,也就是还未得到确定结果的梁婉仪以及纪珩二人€€€€梁婉仪是否会被判定为限制行为能力人,纪珩是否有罪,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这最终的庭审结果,包括庭审现场里的某一位。
没有人发现。
或者说,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发现,一开始就没有人发现。
快了、快了、很快就要结束了。
不会有人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没人会往这儿看,不会有人发现。
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手使劲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到肉里。
梁婉仪估计是精神又出了点问题,半疯半癫有点儿晃悠上了被告席,全程看起来像是无意,却又不受控制在扰乱法院秩序。
相比起她,另一边的纪家大哥纪珩显得比较冷静,条理清晰将自己转账单以及和方语山见面的事儿说了出来。
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不怵梁婉仪,反倒像是自信,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儿。
梁婉仪情绪时不时高涨、由高涨变为低落,或许是病情有点儿严重了,她絮絮叨叨说‘自己让纪诚那个混蛋毁了青春’,不顾法庭秩序,疯狂斥骂纪家人。
“……”
“快了快了……”她牙齿都在颤抖,低头小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哝,眸子被愤怒和绝望给染红,“快了快了快了……会结束的……快了快了快了……”
她狠狠咬了下唇,没控制好力度,将唇瓣咬得血肉模糊,却有种发泄似的快感,疯狂将下唇咬破咬烂,直至舌尖和喉咙间都弥漫上了浓重的血腥味。
“你们纪家人都该死!该死!你们就没做过什么好事!你们道貌岸然装作伪君子!只有……只有我知道……你们毁了我!”
梁婉仪情绪崩溃地尖叫了出来,手舞足蹈,精神鉴定人员反应过来,连忙取来精神稳定药物,身后法警也连忙上前按住她。
“不会的……假的……骗人的……会结束的……会结束的……快了……”
“纪诚……纪诚!纪诚这个人渣!纪诚的种也不是什么好人!毁了我!你们毁了我!”
“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你该死……”
“我没有罪!有罪的是他们!”梁婉仪眼眶血红,挣不脱法警束缚,只好咬牙切齿地嘶哑怒吼,“是他们!是他们!”
“她这是……发病了么?”梁婉仪表情狰狞,发言也有点歇斯底里那味儿,晏存倒吸了一口冷气,倏地有种胸口发闷的感觉,扯了一下纪燎的衣袖,“不知道怎么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补了一句:“有点难受。”
好似是有种诡异的感染力,在座所有人像是从她的话当□□情到了深深的绝望,气氛压抑到了谷底。
“她……在家的时候经常这样,”纪燎声音发虚,语气听不出情绪来,“问题不大。”
“真的……吗?”晏存怔怔问了一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很奇怪……”
纪燎心乱如麻“嗯”了一声。
状况发生,法院秩序被打乱,庭审中止三十分钟。
药物作用之下,再次开庭的时候,梁婉仪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
只不过稳定下来也没用。
大哥纪珩估计是道德留有一线,对于方语山所做之事只能算是知情,全程并未参与其中,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人的事儿。
说‘知情’也并不恰当,纪珩只是在方语山完成计划后才知情,只不过并没有举报而已。
他们之间只不过是在公司方面合作比较多而已,纪珩本人说法如此,方语山证词也如此,梁婉仪只是破罐子破摔疯狂咬人罢了,手头证据其实并不多。
梁婉仪上诉无效,纪珩判决结果,无罪。
有关于梁婉仪罪行中,和方思鹤合伙杀害纪诚、贩毒、经济犯罪证据均不足,在多方调查之下嫌疑较小,本来判决到这儿就该结束了,只不过到庭审后期,方思鹤似是想要分散自己罪名,表明梁婉仪确有参与相关犯罪行为。
梁婉仪表示不承认。
最终经过相关机构现场鉴定,梁婉仪精神状态较差,判定为限制行为能力人,与方思鹤有相关联系,只不过由于病情原因,梁婉仪有被方思鹤教唆的可能性,上诉无效,梁婉仪判决结果,无罪。
现场所有人哗然。
“不……不可能……怎么……怎么可能……”
“噗嗤。”
“唔……”晏存也就惊讶了这么几秒,很快恢复平静,叹了口气,“其实当初江淮审讯的时候就能看出不对劲了,当时没想到真能被判定成这样。”
“嗯,”纪燎也不知如今该作何反应,“意料之中。”
他顿了会儿,盯了会儿被告席上的梁婉仪,低声说:“如果说前几年就能起诉梁婉仪的话,估计还没能被判定为限定行为能力人,还是晚了一步。”
法官开始宣布判决结果,梁婉仪表情有点儿木,卡机了老半天。
纪燎有点烦躁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庭审结束,下边法警先行押送方语山和方思鹤离开法庭,等待几日后宣布判决书,两人一块儿往外行,纪燎这才说了句:“算了,没事儿,没了方思鹤她估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要真有什么事儿到时候再说吧。”
“嗯,其实我有个疑问……”晏存问,“当初方思鹤说是因为和梁婉仪父母亲有过渊源,加之梁婉仪其实挺聪明的,做事不显山不显水,所以他才答应和梁婉仪合作……”
“想问梁婉仪现在怎么变这样了?”纪燎轻呼了一口气,“其实她以前犯病的概率并不大,确实挺聪明的,后来犯病多了之后,方思鹤其实想过要抛下她,但好像她手上有方思鹤什么把柄,两人才继续保持合作关系。”
“是么……”晏存点了点头,思考了会儿。
何纠以及东城分局那几个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法庭。两人目送方语山和方思鹤被法院警车送走,非常默契在法院门前等了会儿,想等等还在里边处理后续事宜的江淮以及大哥纪珩。
“她是真疯还是假疯?”附近没多少人在,法警们以及审判官还在处理事情,他小声问了一句,“其实刚刚就想说了,她表面看好像是真疯,鉴定机构也确认她真的发病了,但我这被动技能‘直觉’告诉我,好像也不是特别真……反正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吧。”
“半真半假吧,”纪燎说,“可能是因为她性格本来就疯,本来就精于算计,加上她本来也是智商挺高的人,各种因素组合在一起,她应该……想疯就能疯,不想疯也能不疯。”
“……”晏存问,“那她出来之后,要是她不疯了,还会继续算计你们么?”
“说不准,”纪燎有点烦闷,“主要她其实办事也很谨慎,先别说这限制行为能力人的事儿,就算她没被判定成这个,大多数事情她估计也没经手过,太过刁钻,有充足理由将罪名甩给方思鹤吧。”
“……”晏存细想了会儿,也有点头疼,“那真的是€€€€唔,你大哥出来了。”
法院门前传来声响,纪珩先行让法警们给放了出来,还在处理接下来有关的程序,一时半会儿也还没法儿和门边上这俩人说上什么话。
“刚刚开庭之后我心底一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就,心情挺压抑的,也说不上为什么,”晏存说,“也可能是因为法院气氛太沉重吧?之前几次到这儿来也有这种感觉……不过我还别乱说话了,我这破‘直觉’技能老容易准。”
“没有,”纪燎眯了眯眼,抬眸朝法院里头方向看去,从门边看到了梁婉仪的一个衣角,“我也一样,也说不准为什么。”
他顿了会儿:“和先前等待庭审那十来天又不一样€€€€当时其实稍微有点期待这天到来,期待一切尘埃落定,可现在又有点不期待了。”
法院周边信号屏蔽器发挥作用,他低头看了好几回手机,一直发不出信息。
街边其他人手机响起铃声,没信号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江淮以及张景泽很快处理好后续事宜,离开法院大门,准备回市局整理材料,见他俩站这旮旯角落,便和他俩打了个招呼。
“你们先走,我俩等会再回去,”晏存答了一句,见纪燎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问“在等梁婉仪出来?”
“不知道,不清楚,”纪燎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法院稍远一点地方的阴影处,心烦意乱答了句,“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快出来了。”
天空阴阴沉沉,要下雨了。
梁婉仪似是有所感应,小步小步从法院里行了出来,表情依旧木讷,边上还跟了个一言不发的纪珩。
纪珩方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陈姨和家庭医生来这儿将梁婉仪接回家€€€€再怎么说他俩刚刚法庭上还针锋相对,如今梁婉仪疯疯癫癫,说不准出了庭会不会突然暴起动手伤人呢。
陈姨和家庭医生早早到达法庭门前,依照纪珩指示上前搀住了梁婉仪。梁婉仪怔了两秒,忽地浑身颤抖,狠狠将两人手给挣脱,有点痛苦似的抱头蹲在了地上。
似是有所感应。
似是不知道从哪儿、从谁那里感应到了决绝、绝望、痛苦的气息。
以及死亡的气息。
豆大的雨点从天空飘落,陈姨和家庭医生,纪珩,以及躲在阴影角落的二人齐齐抬头看天,都没有反应过来,都怔怔还站在原地,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
黑衣女子轻咬血肉模糊的下唇,五官被兜帽遮挡大半,脸上半点血色都无,唇瓣净是刚刚用牙咬出来的伤口,动作极快冲上前来,干脆利落将小刀插进了跪在地上那个女人的脊背,。
刀尖擦过肩胛骨穿透进去,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刀柄也按进那人身体里。
“啊€€€€啊€€€€”梁婉仪发出凄惨痛苦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