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122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推理悬疑

  门应声而开,他开了口,可是“纪询”两字卡在喉间,站在门后的是一个叼大烟斗的不认识的中年人。他没说话,中年人打量他两眼,倒是很快说:“是霍警官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鸣星出版社主编福斯,下午的时候纪老师和我说过你可能会来,请进。”

  该。

  可算有人来催他稿子了。

  霍染因一时居然冒出了这种想法,他跟着福斯进了门,先看一眼客厅的桌子,看见上头放着一堆文件,文件上头还压着个绅士帽,旁边有个黑色邮差包。这两样东西都不是纪询的,显然,这是福斯的临时办公地,对方正在这里处理什么。

  他没在客厅里看见纪询的影子,于是目光一转,挪到了闭合的书房门前。

  “进来。”纪询的声音自里头传来,隔了个门板,听起来有点失真。

  他打开门进去,天色晚了,窗帘拉着,房里也没有开灯,只有电脑是亮的,荧荧的白光给弓背盘腿坐在电脑椅上的人镶了一层光边,余下些许,则在黑暗的房间里勾出一层朦胧黯蓝。

  纪询没有问霍染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这类的废话,他一边运指如飞,一边单刀直入。

  “有案子吗?”

  “没有。”霍染因顺手关门,“怎么,你很期待有案子?”

  “我想也没有。否则你不该这么早过来。”

  “你倒觉得我今天一定会来?”霍染因语带挑衅。

  “你过不过来不太重要,不过来迟些我可以去你那。”纪询回答。

  明明是句公事公办的话,但霍染因心中支棱起来的毛刺又软绵绵消停下去。他再度看着纪询,顺势看了眼纪询的屏幕。

  从他进来到现在,两分钟功夫,word文档的一页白纸已经写完了,多少有六七百字吧,既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写完这么多的字,为什么《毒果》下一本迟迟没见?

  霍染因沉默地回忆半天纪询最近的行踪,勉勉强强承认:

  恐怕在纪询拖稿上,自己要付一些不太重要的责任……

  他转开眼,一时有些意兴阑珊,随手打开电灯开关,灯光一闪,满室亮堂,他的视线随之落在纪询的书架上。来时想好了要和纪询好好谈论自己的事,但纪询正在好好工作,算了,下回再找时间吧……

  “没有案子正好。”纪询对霍染因擅自开灯没什么意见,接着说,“我接下去要去巡回签售,十个城市分一年走完,下午福斯问我第一个城市安排在哪里,我说琴市。”

  他转头,纪询的眼依然注视屏幕,坐姿依然随意,连背都没有意思性地挺直一下。

  但那双黑色的眼睛,映着光。

  琴市。霍染因咀嚼着这个名字。我的故乡。

  白日里纪询所说的承诺忽然又回响在他的脑海,剥离了那种虚幻悬浮不真切的感觉,像一块沉沉重重、压在心头的石头,浮出来,放下去。

  白日是契约,如今是践约。

  没有行动的契约不过一纸空文,唯有践了约,才放心,才放松,才被浓浓的迟来的惊喜和期待和亢奋给淹没。

  “啪”一声,灯光又灭了。

  饶是大半精神被创作牵扯,纪询也忍不住出声抱怨:“不要一时亮一时暗,我家电灯招你了?你闪得我看不见屏幕了。”

  结果抱怨还没说完,他的电脑椅被人自后一拉。

  双脚还在椅子上的纪询毫无反抗能力,被人轻轻松松带离电脑面前,再连人带椅撞上了窗台,这下子纪询恼火道:“霍染因——”

  霍染因俯下身,咬住他的唇,缠上他的舌。

  电灯没招我,你招我了。

  霍染因在心里想着,他这时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心就像一条绷紧了的弦,弦准备得太久了,当它发出铮鸣的时候,必然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又像一座已经压抑了很久的火山,当火山喷发的时候,滚烫的岩浆蒸腾了血,消融了肉,烫酥了骨。

  他亲着,吻着,最初占据了全然的主动,直到换气的时候,听见纪询在耳边悄然说了句:

  “外头还有人。”

  “怕了?”

  “怕。”纪询说,“怕不方便。”

  纪询的声音似乎带着钩子,勾得霍染因本来已经沉溺下去的神经重新警觉起来。

  这句之后,霍染因被按在了窗子上,纪询如同猎豹,从慵懒到狩猎也只用了一霎的时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墨绿色的窗帘扬起来,窗帘在黑暗里划出道蝠翼似的闪,他被黑暗完全包拢,心里偏又灼灼烧起烈焰来。

  像已站在了悬崖的底端,天空落下一条绳索,他沿着绳索攀爬上去,看见崖边探出纪询的脸。纪询的手里抓着这根绳索。

  这一刻,就是这一刻。

  你不知道他要拉你上去,还是推你下去。

  于是恨不得将余生都做燃料,也要在这刹那将人抓住。

第一零八章 十字银星。

  闭合的书房门忽地打开了,正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纪询去琴市行程规划的福斯“叭叭”抽了两口烟,只感觉一道黑影风一样掠过身畔。

  等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只听见一声大门闭合的“砰”响,有人出去了。

  是刚才来的霍警官吗?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福斯诧异了一瞬,又看眼时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居然晚上九点了!

  哪怕是过来催作者稿子的,在作者家呆这么久也有些夸张,好在手头去琴市的行程安排差不多敲定了,他赶紧拿起安排表,去敲书房的门。

  “进来。”纪询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他推门进去,一下子还没看见纪询,等再定睛细看,才自墨绿窗帘合拢的缝隙里,看见双臂抱起,肩膀倚窗的房子主人。

  “关于琴市的行程已经安排妥当了。”福斯说。

  “谢谢,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纪询说。

  “不,还是早点确定的好。”福斯对拖延症敬谢不敏,他今天亲自过来就是为了把事情统统敲定,“请看看酒店和行程安排有没有问题。”

  纪询拿着纸看一眼,明天收拾行李,后天出门,在琴市预计呆三天,全程五星级酒店,一天签售会,在会友书店;一天讲座会,在琴江大学;剩下一天,可以游览琴市。

  “我这里没什么问题。”纪询将行程表还给福斯,“酒店需要订五星的吗?”

  “基金会那边给的款项不少,所以行程从优安排。”福斯说。

  “基金会的创办人有要求和我见面吗?”纪询忽然问。

  “这倒没有。”其实这事多少有些奇怪,在为作者花了这么一大笔钱后,合该提些情理之内的要求,比如和作者见个面,吃个饭什么的,然而这些一应没有,创办者始终隐在幕后,只负责给钱,倒像是个一心付出不求回报做慈善的。

  福斯有心想要和纪询聊聊基金会的怪异之处,但在刚才那句话之后,倚着窗的人又不说话了,只顾看窗外的夜景。

  他也就消了这个念头。

  世界这么大,还不兴出几个有钱有闲有怪癖的人?

  “那我就派你的责编和你全程同行了。”福斯为今天晚上的对话划下终点,在走之前,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刚才霍警官为什么匆匆离开,是又出了什么案子吗?”

  不是案子。

  没有案子。

  是再待下去,两人就要忍不住擦枪走火了,只好先行离开,让各自身体里沸腾的火焰冷却一下。他们两个滚入火焰烧着彼此没什么大碍,但溅到了路人就不美了。

  何况现在也不到那个时候。

  霍染因走了,福斯也走了。房子里再度剩下纪询一个人。

  纪询抱着胳膊,倚着窗。室内没有灯,窗外的夜色也便霓虹瑰亮起来,他看见了小区里的景观树,枯了一整个冬天的树不知在什么时候生发几片嫩叶,小小的叶子在晚风里细细摇摆,摇出几缕春的气息。

  这个忙碌的冬天,终于快要过去了。

  等去了琴市吧。

  纪询想着。

  等置身霍染因过去生活的城市,等探寻到一些线索,他所碰触的就不再是霍染因粉饰出来的身躯,还有藏在身躯之内的,最真实的灵魂。

  *

  翌日的准备并不花多少工夫,整理妥出行的箱子也就完了,现代社会,只要随身携带证件和手机,一切都好说。

  整完行装,和责编约了明天高铁站见面,再给霍染因留个言说出自己明天开始要出门三天,所有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完了。

  纪询环伺屋子一圈,静极思动,在晚上的时候,去了好久没去的浣熊酒吧。

  酒吧开得早,憋了一整个年节的人们在红灯绿酒中放肆扭动,纪询再度坐到他过去熟悉的位置,拿起熟悉的鼓槌,酣畅淋漓地打完一通鼓。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回打鼓之后,纪询没有感觉到年前来这里的仿佛耗尽身体力量的倦怠和恍惚,他依然疲惫,但更多的是发泄一通后舒适放松的疲惫。

  奇妙。

  难道这段日子和霍染因跑前跑后跑上跑下,事实意义上的锻炼到身体了?

  纪询思忖着,从台上走下来,一个年翻过去了,酒吧里的人又换了一批,他顺顺利利地从并不在意他的人群中挤出,挤到吧台前面。

  杰尼倒是还在,这个小个子学生脸在短短时间里升了职,从原本的服务员变成了酒保,正站在吧台后对自己挤眉弄眼。

  纪询坐到杰尼面前。

  一杯鸡尾酒送到面前,这杯鸡尾酒有些意思,最底下应该是可乐,黑沉沉的液体里,细小的气泡藏在其中,一个接一个往上升;就在气泡上升的过程里,杯中的液体也逐层变亮,直到最顶端彻底褪去黑色,变为透明。

  这缕透明色如同一圈光环,笼罩着这由暗变亮,由黑到白的一杯酒。

  “这是我新调配出来的鸡尾酒,”杰尼笑嘻嘻说,“我想叫它‘新生’,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不错。”纪询看一眼,“但我可没点。”

  杰尼:“我送你的。”

  纪询端起杯子晃一晃,啜一口,味道还行,有点辛辣,可能和人生一样,任何转变,无论好坏,都带着辛辣的气息:“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让你这么大方?”

  “看见你本来就是一件好事。”杰尼,“再说,我感觉今天的你和过去不太一样,精神许多了。”

  “哈……”

  “怎么,要否认吗?”

  “没有必要否认。”纪询坦然承认了,“我也觉得最近的精神好了些,看来我悬崖勒马,从猝死的边缘往回撤了一步。”

  “不过还是有些可惜。”杰尼又面露遗憾,“你精神好了,那种毁灭似的吸引力就没有了,你都没有发现吗?今天你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女人过来找你要电话号码了。”

  “……倒不必。”纪询说。

  一个GAY要那么有女人缘干什么呢?再说,也未必是因为他没有了毁灭的感觉就没有吸引力,难道不能是其他人嗅到了名草有主的味道?

  两人话才说完,隔壁的位置动了,一位窈窕有致的女人坐了过来,将手包放在桌上,侧脸看纪询。

  杰尼立刻收声,一点也没有才发表结论就被打脸的尴尬,反而立时眉飞色舞,冲纪询狂打眼色起来,可见虽然翻了个年,但他做红娘的热情并没有丝毫退却。

  纪询一时颇感无聊,又察觉到隔壁的人目光还黏在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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