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14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推理悬疑

  “年纪轻轻地怎么死的啊?”

  “我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哦,说是怀着宝宝,在浴室里跌了一跤,大人小孩都没了。”

  “哎呀,那她老公该多伤心,怎么没看见她老公?”

  “还老公,连男朋友都没有!不过好歹留下了一套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小三赚来的,不自爱,报应就来了吧。”

  ……

  “纪询?”

  前方的声音唤回纪询飞远的思绪,他朝前一看,是夏幼晴。

  相较进去之前面色苍白,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现在的夏幼晴似乎放下了一块巨石,不止脚步变得轻松,连脸上都多了一层血色。

  “我们走吧。”夏幼晴说。

  “现在就走?”纪询问,“葬礼还没正式开始。”

  “嗯,现在就走。”夏幼晴轻轻颔首,“不用再留了,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纪询依照夏幼晴所说的,带她离开。

  小院的出入口守着奚蕾的母亲,那是个高大的,长得挺像男人的女人,和矮小的奚蕾不尽相同——奚蕾像爸爸,这个高大女人的丈夫是个矮小男子,并且身体单薄。

  她对着每一个进来的人鞠躬:“你好,谢谢你来送奚蕾一程。”

  当纪询和夏幼晴要出去时,她依然鞠躬:“你好,辛苦你大老远过来一趟。”

  一下一下,勾着背,勾着头。

  像是装着电池的机器人,不知疲倦重复同样的动作。

  他们出了院子。

  纪询在启动车子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带眼镜的男人。他躲在树的后边。

  冬日里,树木的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横斜的枝杈如同一条条向天空伸去的胳膊,其下树干上的一个个瘤子,像一只只自里朝外窥探的眼。

  灰衣服的男人靠在这些瘤子上,他的背几乎和这些瘤子长到一处。

  他手里抓着一叠东西。

  那是一堆奖状,一个大红花,一张黑白照片。

  他鼻梁上的眼镜还起了雾,那张脸就藏在雾的后面。

  “纪询,你知道吗?”夏幼晴幽幽的声音自后传来,“蕾蕾为我办过葬礼。”

  纪询手一滑,打火打过头,正启动的车子熄火了。他自后视镜看去,夏幼晴手肘撑着窗,指尖抵着额,眼神有些渺远,正在回想一桩过去。

  这桩过去不难以回想,它给了她很深的烙印。

  所以她很快开口:“……那时我认识蕾蕾没有多久,情绪还是依然很不稳定。有天晚上,蕾蕾突然给我发消息,问我要不要试试办场葬礼。我答应了。”

  “我们买了棺材,布置了灵堂,还邀请了人,对,像闹剧一样邀请了人。别人都拿这当玩笑,没有一个过来。最后的宾客只有蕾蕾,和我的宝宝。

  “现在想想,那段荒唐的葬礼居然很温馨,因为面对了已经死去的自己,所以突然可以肆无忌惮的议论要怎么活,平常不敢说的,不想面对的,都在这里畅所欲言了,于是你正视了你自己,你接受了你自己,你变得轻松了。

  “你不完美。

  “甚至丑陋。

  “但你还想再坚持一下,再努力一下,再改变一下,一点点就很棒。”

  夏幼晴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

  “可能是因为举办过这样的葬礼,所以我知道蕾蕾想要什么。她想留在宁市,不想回来,我们甚至一起选好了比邻的墓地。她也不想像现在这样的,无关的人议论无关的事……真抱歉我到最后还是不能实现她的想法。”

  “足够了。”纪询说,后视镜里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噙出泪眼,惶然看着他。

  他在短暂沉默之后,再说一遍:

  “足够了。蕾蕾知道你所想,她会高兴的。”

  她会高兴的。

  这世上有多少个举办葬礼的人,以最亲近的关系活成最疏远的路人,直至死亡来临之际,才发现他们其实对即将下葬的亲人一无所知。

  其后一路无人说话,车厢内唯一的动静,就是挂在钥匙上的金属吊坠,随着车子的前进,如同钟摆一样来回摇晃,晃着它已被磨秃褪色的红色挂绳。

  又是几个小时的车程,在将夏幼晴送回家后,纪询接到了个意料之外的电话,电话是袁越妈妈打来的,老人家现在正在宁市,她是来扫墓的。

  葬礼,遗体,扫墓。

  今天怎么就和死亡绕不开了?

  纪询强打精神去见了老人一趟,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但袁越妈妈是老派小姐,早年还留洋过,见了大世面,一切都讲究个和风细雨不动声色,全程言笑晏晏关怀亲切,没问任何让纪询无法回答的问题。

  等两人分开,纪询手里拿了个保温桶,保温桶里是新鲜出炉的鸡汤,袁越妈妈说是给他带的——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这八成是袁越的,只是看他今天神色不好,临时转赠他了。

  但他当然不能拿了属于袁越的爱心,于是晃荡着又到了局里。

  不凑巧。

  他到的时候,别说袁越了,整个一支都没人,大门紧闭直接上锁。

  他左右看看,揪住路过的谭鸣九:“一支的人呢?”

  谭鸣九现在对纪询的神出鬼没也见怪不怪了:“都出任务去了,梧山出了个分尸案,袁队带着整个一支出去,估计现场情况复杂吧。”

  “这个……”

  纪询本来要让谭鸣九先将鸡汤保管,但保温桶都还没递出去,对方眼睛一亮,狗鼻子已经抽着嗅了起来。他心生警惕,肘子一拐缩回来。

  “给我开个询问室,我睡会觉,袁越回来了叫我。”

  “干嘛浪费时间,保温桶给我我来保管。”谭鸣九连连挽留,“还担心我把这么大桶东西弄丢了?”

  “谁担心你弄丢了,我是担心你保管进肚子里了。”

  纪询哼笑一声,踢着谭鸣九让他赶紧开门。

  谭鸣九委委屈屈给办了。

  询问室的门打开又合上。谭鸣九贴心地帮纪询把摄像头给关了,纪询干脆没开灯,在黑暗里单手一撑上了桌,把桌子当成床,直接躺下。

  黑暗像水一样压迫下来。

  他在黑暗中闭目,思绪漫无边际延展出去,几具尸体和安置着尸体的灵堂来来回回在他脑海中盘旋,盘旋着,盘旋着,变了番模样。

  灵堂还是灵堂。

  停放的棺材变成了三具。

  他由旁观者变成主持者。

  周围依然是熙攘的人群,人群说着同样的闲言碎语。

  “怎么有三具尸体,出车祸了?”

  “不是车祸,是灭门惨案。”

  “啊,太惨了,做警察被报复了吧,杀人的真够丧心病狂的。”

  “……你不知道……不敢说丧心病狂……是撞客……”

  了解是件很珍贵的事情,夏幼晴不会知道她对奚蕾的了解有多让人羡慕。

  纪询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但是到头来,站在亲人的灵堂里,他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沉重的石块绑上他的心,他的胃,带着他一路向下。

  他在记忆的潮水中屏息。

  沉着,沉着,一路沉到漆黑的水底……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扎破水面,探近他鼻端。

  回忆猛然紊乱,纪询从过去返回现实,猛地绷直身体,抬手抓住无声靠近自己手掌,用力一拉!

  “唔——”

  悄无声息来到纪询身旁的人被扯下来,发出一声错愕的轻哼。纪询的另一只手已经准备锁上对方的脖颈,但这时候,他意识到来人是谁。

  堪堪抓着对方脖颈的手顺势一滑,从颈后滑入发中,纪询按着对方的后脑勺,将人压在自己耳侧。

  “……是霍队啊。”

  纪询懒洋洋开口。

  两人的胸膛叠着胸膛,一人说话引起的震动如此顺利成章地传递到另一人的胸腔,霍染因感觉着来自纪询声音的振颤——还有呼吸。

  对方说话时候的呼吸就喷洒在他耳际,像张炙热的网,网着他的耳朵。

  霍染因的心脏开始紧绷,他不自主的像纪询之前那样屏息着,不敢喘气,担忧多上一丁点儿的动静,都会带来一串奇怪的连锁反应。

  “霍队属猫的吗?走路开门一点声音也没有。知道的,说你训练有素,不露踪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样蹑手蹑脚,悄没声息,是憋着什么坏呢……”

  “现在是我在憋坏吗?”霍染因意有所指。

  “不憋坏至于连呼吸都不敢吗?”纪询轻巧点出。

  “……”霍染因意识到自己还在屏息。

  说也是错,做也是错,连呼吸都是错。

  他脑海中闪过这一念,突地,电流一样的酥麻感蹿过霍染因的头皮。

  他在突然的刺激中木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纪询正在用手指摩擦他的头发,对方的指尖在他的发丝中来回穿插梳理,一下一下,耐心细致,间或伴随着时轻时重的指腹按压。

  “是这个道理吧,霍队。”纪询悠闲地寻求霍染因的认同,声音里还能听见些微笑意。

  黑暗让人胡思乱想。

  霍染因现在就有了在充沛的光线下绝对不可能滋生的想法,纪询的动作太过温柔了,他甚至无比荒诞的感觉……纪询拥抱他,纪询喜欢他!

  “霍队,我有个问题,希望你不吝指教。现在23号,距离我提交新的线索已经又过了6天,警方还是没有动静。是我提交的线索不顶用,还是唐景龙的嫌疑已经被彻底排除换方向了?”

  属于黑暗的魔力消散了。

  暧昧在纪询的话语下丝毫不剩。

  霍染因深深吸了一口气:“摸够了吗?再摸算你袭警。”

  纪询听话挪开手:“不敢不敢,霍队息怒,我保护我们的人民警察还来不及,哪敢袭警。”

  霍染因站直了,整整衣服,弄平发丝:“叶片上检查出饶芳洁的DNA。唐景龙在奚蕾死亡当夜确实远在舟市,来不及赶回杀人。”

  “所以警方现在的思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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