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262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推理悬疑

  张春花冲了进来,抓住萤萤,她不知是清醒,是糊涂,绊着萤萤的手,反复说:“东西,东西,把东西还给我吧,你不能拿那东西……”

  萤萤嘴里的尖叫终于冲出来,那是嗓子眼喊出喉咙,吊上横梁般令人难以忍受的高音。

  她护住手包,推开妈妈:“你疯了!”

  她说着疯了,露在口罩外的脸,却比疯子更加扭曲。

  母女两在纪询眼前拉扯着,衣服乱了,口罩掉了,手包飞起来,没有拉链的包袋敞着口,呕吐出胃中的内容物,口红,眼影,纸巾,皮夹,天女散花。

  纪询的目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飞到半空中的粉红皮夹上。

  皮夹因惯性而打开,透明的卡槽里,插着一张黑白的老照片。

  当这张照片真正出现,周围一切已被虚化,视网膜中,只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照片中人。

  那老照片里住着一位年轻的女人。

  甚至是位少女。

  她很美,独特的美,异样的美,不能用言语来准确描述的美。

  她悠悠地飞舞,像一瓣花,一束光,慢慢地自天空降下来。

  一只苍老的手抓住她,还没等到苍老手掌的主人欢喜,另一只年轻的手也抓住她,她们谁也不让,都想将她据为己有。

  美好之物,只能独占!

  两只手分向用力,撕开皮夹,撕裂照片。

  刺耳的刺啦声,像是电锯,呜呜地锯过耳膜。

  纪询眼看着如同刀痕的裂口贯穿了她,争夺的两人也看见,惶恐又畏惧地僵在原地,所有混乱都在这瞬间被冰冻,只有那张一分为二的照片,还在轻飘飘的飞。

  先落下上半部分,她含情的眼,媚然看来;又落下下半部分,她端庄的唇,轻轻勾起。

  照片落到地上。

  地上开出朵血色的花。

  一阵寒冷战栗传遍纪询全身。

第二四零章 恶之花(4)

  “萤萤!”

  凄厉的声音如同刀锋划开结冰的空气。

  张春花丢下女儿,扑向照片,她颤抖抓住撕开的照片,将它们拼命合拢,但碎了的东西怎么拼合?

  “妈!”

  女儿的面孔扭曲了,她抓住妈妈的胳膊,恶狠狠强迫妈妈看向自己:

  “你在看哪里,萤萤是我,我是萤萤!”

  刚才死也不让动的口罩,现在被她自己撕下来,口罩下的脸,和她发在个人主页中视频与照片里的脸大差不差,但与眼下的被撕裂的照片,仅有七分相似。

  不,也许连七分都没有。

  难以想象,面前这张愤怒到扭曲变形的脸,会是照片中的脸。

  “你不是!”这一刻的张春花双目明亮,她像是陡然清醒,又像是陷入更深的癫狂,“你不是,你是一个小偷,你是一个骗子,你是一个强盗,你偷走了她的脸,你骗别人说你叫萤萤,你从我这里抢走了她!”

  “但这些都没有用,你根本不是她!”

  “这世界上只有她是她!只有霍栖萤才是霍栖萤!”

  无名墓碑,老胡的谜,旁人的话,‘萤萤’的脸,以及现在,张春花的呐喊,终于将藏在时间雾霭里的少女拼凑出来。

  霍栖萤,海萤的萤。

  胡坤挚爱的蓝眼泪。

  *

  闹剧终结于警察上门,是助理报了警。

  纪询把自己的身份亮了下,简单描述事情后,跟前来调解的警察说:“我想单独向张春花了解情况。”

  这点小小的要求被此地警方不假思索同意,并让他们去后边的工作室里。

  然而张春花并不愿意搭理纪询。

  她坐在椅子上,双眼下垂,目光只盯着牢牢拽在手中的照片。

  纪询将霍染因的照片调出来,摆到张春花面前。

  张春花脸上掠过一丝迷惑。

  “这是霍染因,霍栖语的孩子,按照辈分算,他应该是霍栖萤的外甥。”

  张春花终于有了反应,她点下头,木然得像是刚刚上油的机器:“原来是二小姐的孩子。”

  但只要能交流就好。

  纪询没有看错,现在正是张春花难得的清醒时间。

  “他想知道一些关于自家的过去。”纪询说,“关于霍栖萤的事情。”

  “他知道了什么?”张春花问。

  “他什么都不知道。霍栖萤从没有出现在霍家人的口中。”

  这句话又给了张春花一些刺激,张春花的脸上出现了更细腻的表情,那是种了然的蔑视,仿佛在说“果然如此”。

  “那就从那时候开始说吧,从萤萤为什么离家出走开始说……”

  纪询耐心倾听。

  萤萤很美。你已经看见了照片,你知道她有多美,但你从来没有看过她的真人,所以你并不知道,这种美丽,是怎样的带着魔力般的美。

  也许是因为张春花的病情,当她娓娓诉说过去的时候,一种独特而怪诞的感觉扑面而来,纪询似乎也被拉近这失重的漩涡之中。

  霍老板有两条远洋船,在当时,他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大人物。

  那个年代,大家太喜欢来大人物的家里头了,霍老板的家,每天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为了这些客人,霍老板也得在方方面面约束自己。

  霍老板对手下员工,员工家属,甚至素不相识的外人都很不错,但在外人的背后,仅有家人在的时候,他没有那么不错。

  我说的‘没有那么不错’,不是指他会打人,会骂人,也不是说他和妻子感情不好,只是在说,他没有办法脱离外人的眼光,他时刻活在外人的视线中。

  他恐惧自己的女儿。

  这话不是张春花说的,是霍栖萤说的。

  “花姐,我觉得爸爸怕我。”

  那是一年春日,星垂月落,一盏红彤彤的灯照亮室内,霍栖萤在家中的床上晃着脚丫说。

  “萤萤别胡说,霍老板怎么会怕你。”张春花并没有比萤萤大多少,垂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收拾完衣柜,又去扯床上被子,抖开来盖在霍栖萤身上。

  素色被面的被子将霍栖萤整个盖住,但只一晃,霍栖萤的脑袋和小腿,又从被子边沿探出来。

  白嫩的脚还在动,搭在床沿,轻轻摇晃,像夜里水上荡漾的小舟。

  霍栖萤的头发,天然卷曲着,细细的小卷,温柔贴服在她脸颊上,和那些摩登的封面女郎一模一样。

  “花姐,爸爸就是怕我啦。”霍栖萤老气横秋地叹息,“他觉得我长得太好看了,别人太喜欢我了,他总怕会出什么事情,所以只想让我用些灰扑扑的东西,灰扑扑的衣服,灰扑扑的被子,灰扑扑的房间,灰扑扑的屋子……”

  “家里挺好的,不灰。”张春花说。可她不可避免地察觉到霍栖萤所说的真实性,家里逐渐缺少的鲜亮色彩,越来越多的衣服偏向于黑色、灰色、蓝色……先前是不让出门穿好看的衣服,现在不止是出门,就连在家里,霍老板也开始不给萤萤穿鲜亮的衣服,那些款式老旧的衣服,是连她都不愿意穿的。

  是不是因为那些天天来家里,每次来家里都要称赞萤萤的客人?

  可是这种低调,也没什么用处。

  有人需要衣服的装裹,有些人,装裹衣服。

  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少女像是牛奶凝成的娃娃,这时候,越晦暗的颜色,越衬托她的纯洁无瑕。

  “外头的月亮缺了角。”霍栖萤在床上翻身。

  她微卷的长发,自被子里挣脱出来,慵懒散落在被面上,在月光下闪烁点点漆黑细芒,那些细芒,像是月光的余晖,但偶用余光轻瞥,又觉得是蛛丝的晖光。

  霍栖萤撑起上半身,拿手支着下巴:“花姐,家乡外边是怎么样的?来做客的人总是说,外面的风景更开阔,也不止他们这样说,我看的书里也这样说,‘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好想出去看看这样的风景啊……”

  张春花没有回答。

  她替霍栖萤关了阳台的门,遮住窗外的景。

  但她想,萤萤或许是对的吧,家里有时令人拘束,而外边总有各种不同的风景。

  萤萤总是对的。

  那夜过后的小半个月,霍栖萤突然避开家里其他人,神神秘秘冲她招手。

  她心里疑惑,但也没惊动其他人,趁着大家都出门的时候,悄悄进到霍栖萤的房间。

  房间里没看见人。

  只有床帘,在大白天里被放了下来。

  萤萤藏在床里边?

  张春焕暗想,走上前小声叫了叫,抬手掀开帘子。

  里头也没有人,只有铺好的被子,寂寞伏在床铺上。

  这时候背后忽地传来声音:“花姐!”

  张春花吓了一跳,蓦然回头,看见了——

  天一样的碧蓝,云一样的蓬松,阳光像金圈一样将她勾勒得毛茸茸。

  霍栖萤穿着一身哪怕在电视杂志上也没有见过的裙子,从阳台转出到她面前,那裙子层层叠叠,拖着长长的纱尾,纱尾还缀着一颗颗白色的珍珠。

  裙子的裙摆层层叠叠,波浪一样,袖子也是漂亮的,如同花瓣似簇拥着白皙的胳膊,那条胳膊并不苛刻的瘦,它带着丰盈的弧度,可想而知握住的手感。

  “好看吗?”

  霍栖萤从阳台跳进来,她双手提着裙摆,在张春花面前天鹅一样旋一旋身。

  裙子的裙摆,便如天鹅的翅膀,舒张绽放。

  “好看,好看,好漂亮……”张春花讷讷说,想摸又害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刮花裙子。

  然而霍栖萤粗暴地将自己裙子捞起来,塞到张春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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