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274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推理悬疑

  “上去看看。”柳先生阴沉着脸,对保镖说。

  正常情况下,柳先生给人的印象是随和而文雅的,虽做着这种犯罪的买卖,身上却仿佛总披着一层温情脉脉的纱衣,让所有上船来的老板,都能够感觉到他如沐春风的招待。

  直到现在,他给人的感觉终于变了,飘逸的春风沉淀下来,变成地上的泥淖了。

  保镖依言看了下,接着为难说:“人死了……”

  他们倒是不太怕死人,但不太明白柳先生想让他们看什么。

  “我知道他死了,”柳先生忍着怒意,“他是怎么死的?”

  “是被幽灵杀死的!”猪肝脸的蒋老板再度惨叫,“四十年过去了,她还是回来了!”

  柳老板蓦地回身,抡圆了胳膊给了蒋老板一耳光。

  他打得如此用力,蒋老板脸上的银面具都被他打飞了,孟负山看见了蒋老板的面容,那是张方头方脑,虽然养尊处优了许久,但依然看得出年轻时候曾卖过苦力干过粗活的脸,他的额上还有一道陈年老伤,伤早已痊愈了,只剩下一条五厘米长的褐色痕迹,如积年的皱纹一样,深深横在他额头的中央。

  “幽灵能夺走他的魂魄,幽灵能割下他的舌头吗?割他舌头需要的是刀子!”柳先生冷冷说。

  “可是,可是……”蒋老板捂着脸,他既惧怕又信服柳先生,嘴里嗫喏着,到底没有往下说。

  倚着阳台门的银面具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孟负山发现站在阳台门前的那个人,没有往尸体方向走的意思。

  如果是霍染因的话,出于职业要求,他会在第一时间检查尸体吧?

  他短暂权衡,越众而出,前往检查尸体:“我最后见到林老板,是在三个半小时前的一楼中堂。当时三位老板带着保镖从电梯下来,和柳先生汇合。”

  混乱的现场,最怕大家无头苍蝇一样乱跑。

  有个人愿意站出来分析情况,众人乱飞的思维也有了牵引的缰绳。

  柳先生微微点头。

  “此后还有谁见过林老板?”孟负山问。

  “中堂散了之后,老林就和我们一起上去。”老人斑的吴老板瓮声瓮气说,他的鼻腔和喉咙看着都不太好,一说话就有痰卡在鼻喉中的呼噜声,“我们各自进了房间。之后我一直呆在房间里没出来。”

  “我也是。”蒋老板也说。

  孟负山再看向搜查船只的保镖们。

  保镖们纷纷说:“我们搜查的过程中没有看见林老板。”

  “显然林老板就死在这三个半小时之中。这三个半小时中,林老板独自呆在房间里,凶手潜入林老板的房间中……”

  孟负山说到一半,被人打断了,打断他的是阳台边的银面具。

  “怎么潜入?”银面具说,“通向甲板的阳台门是自内锁的,外头无法打开;客厅通往走廊的门也是从内部锁着的,外头就算拿房卡也没有办法打开,我们能进来,还靠拿斧头劈了门。”

  “密室!”蒋老板一声嚷嚷,看他的表情,显然他心中对幽灵的恐惧又如杂草般春风吹又生,“那时候也是个密室……!”

  这下柳先生和吴老板的嘴角也抽了抽。

  显然他们都感觉到了一些来自过去的阴影。

  孟负山将这些只言片语牢记心中,他很好奇能让这几个老板这么恐惧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四十年前”,“幽灵”,“TA”,是在四十年前被他们害死的人吗?但这么多年来,这些人手里沾染的鲜血倾倒下来都能浇灌一座宫殿,害死害残的人也不知凡几,只是死者复仇,幽灵杀人,值得让他们这么恐惧吗?

  “有很多办法可以形成密室,机械的,心理的。世上没有什么鬼魂,只有人为,既然是人为就有其目的。“孟负山说,“绝大部分制造密室的犯人是为了把他杀伪装成自杀,剩下的不是装神弄鬼,就是各式各样的炫技。这个现场是非常明显的他杀,那么,犯人制造密室的目的……”

  柳先生平淡的截断了孟负山的分析:“说得好,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出海时人人都拜妈祖,这个罪犯就是想用妈祖像制造气氛,用神话传说引起大家的恐慌。密室不密室的,只要抓到犯人问一问,什么疑惑都解决了。”

  态度明确地回避四十年前的事情。正如挑货才是买货人,不想说的话,恐怕正是埋在他们心底最有价值的秘密吧。孟负山想。

  不过没关系,会知道的。

  真正的密室并不是这个房间,而是被阻隔了通讯手段的这座巨轮。

  幽闭的海上孤岛,暴风雪山庄连环杀人案最令人心动的舞台——与犯人的“装神弄鬼”最相似的,可不就是所谓的“童谣杀人”。

  那几个老板连童谣口号都念出来了,什么天青青,地荒荒……

  既然如此,抓到了犯人,也就抓到了动机,它必然与四十年前的事有所联系。

  “三个半小时也挺长的,能判断更具体的死亡时间吗?”银面具又开口,懒懒的用鼻音问,“我记得,电影里不都是先问什么不在场证明。”

  如今,虽然老板们并没有全部聚集在此,但船员们和保镖们早已在砍门过程中,陆续到齐,这之中有一位具有一定医学知识的理疗师,柳先生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他身上。

  “……”

  理疗师从没有干过这种事情,这道目光对他而言,无疑是把中医赶上手术台开刀去。但柳先生积威甚重,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越走越慢,越走越心虚,等好不容易越过了尸体,从尸体的背面绕到尸体的正面,也就看见了林老板抬起的双手中托着的舌头,以及那满是鲜血的下巴,和下巴上边脸颊部分隆起,仿佛在微笑的银色冷白面具。

  勉强支撑的双腿霎时一软,理疗师整个人都像尸体歪去,于是在他的双眼之中,那血淋淋软乎乎的舌头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啊啊——”

  不吝于杀人的惨叫再次响起,这叫声之凄厉,别说呆在房间里的他们,恐怕连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也许林老板被杀的时候,都没有理疗师此刻叫得如此惨烈。

  “好了,没碰到。”抓着理疗师惨叫换气的间隙,孟负山不耐烦说,“行行好,睁开你的眼,闭上你的嘴。”

  他的一只手牢牢控制住理疗师的肩膀,控制住了理疗师的身体,没有让理疗师真正倒入尸体的怀抱。

  “是啊,你摔了就摔了,要是破坏了尸体,往小了说,不尊重死者,往大了说,坏了我们抓人的希望怎么办?专业点,你行就赶紧开始,不行就不要勉强。”银面具又开腔。他说的道理没问题,但口气怎么听怎么有煽风点火的味道。

  如果不是知道纪询此刻在甲板之下,自己又太过熟悉纪询,他还以为这是纪询又套了层马甲来和他打配合了——水越浑,越容易摸到鱼。

  “我和你一起检查。”孟负山对理疗师说,他削弱理疗师的专业性,加强自己的专业性,“尸体死亡之后,体温会发生变化,每小时降低的温度在0.5°~1°,尸体表面已经硬化,硬化发生在死亡后的30分钟~2小时之间,所以林老板至少死了半个小时。至于死因——”

  房间里没有手套,孟负山小心的捏住一块餐布将林老板的领子向下拉一拉,露出死者尸体脖颈上发紫的深深勒痕。

  “是勒颈窒息而死。”

  一场惊魂之后,理疗师飞到天外的心总算跟着脚跟一起站稳了。

  他感激地看了孟负山两眼,先奔去理疗室取了温度计和手套。

  到了这时间,最初的惊恐也散得差不多了,理疗师取东西的空闲时间里,老板中的一个开腔称赞:“柳先生,手底下人才济济啊,到了这时候,还能找到两个有法医知识的人出来。”

  “防范于未然。”柳先生嘴上谦虚,心里也在思考这人为什么会知道法医知识,但想到陈家树的事,他很快释然了,若不是个能办事有胆识的人才,自己也不会让他上船。

  他们交谈完了,理疗师也飞奔回来,将手套分给孟负山,自己上温度计测量尸体体温。

  “正常人体体温在36.5°~37.2°之间,从现有体表温度上看,林老板死了2~3个小时之间。”理疗师说。

  “现在是11点50分。”柳先生低头看了眼手机,“2~3个小时之前,就是上午8点50到9点50。这段时间里,有谁有不在场证明?这个不在场证明,需要有第二个人帮他作证。”

  然而现场是一片沉默。

  接着老板们面露不悦:“我们听了你的话回房呆着,哪来的第二个人证明自己一直在房间里呆着!”

  包括不在现场的老板,他们都是8点20分后听从柳先生的话各自从中堂散开离去。

  柳先生的贴身保镖也代替所有保镖开口:“搜查干扰仪的时候我们是两两分组,但中间少不了趴在床底下,爬上通风管道,上厕所等无法监视另一个人的情况。”

  “这段时间里我在甲板上走了走,抽了二十分钟的烟。”孟负山主动说,“一个人。”

  “我一直呆在理疗室里,直到被叫去一起搜查船只。”理疗师说。

  船上员工里,船长和大副和理疗师相似,都是先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再出去搜查船只,厨师长带着个帮厨在厨房准备食物,中途帮厨去了冷冻库整理库存,健身教练和甲板长一直呆在健身房里聊天,再算上理疗师和孟负山,八个船员都在这里了。

  八个船员里,勉强算能证明清白的,只有呆在一起的健身教练和甲板长。除此以外的所有人……

  “都有杀人的时间。”银面具饶有兴致,“看来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原本指向尸体的目光,立刻投向了彼此。

  鬼是不会杀人的,人才会杀人。

第二五一章 这死神的屠刀啊,是人命中的劫数。

  “说‘杀人的就在我们中间’也太过避重就轻了吧。”现场一位老板突然冷笑。

  “什么意思?”大家看着说话的人,这时候每个人的发言,都有着与寻常时候不同的分量。

  发话的老板是个身高不高的老板——这是客气的话——事实上他目测上去只有一米五多,无论放什么时候来看,这个身高都有些令人侧目了。

  但老板的身高虽矮,口气却大。

  “我看这个凶案,和我们老板根本没有关系,要么是你们的保镖船员干的,要么是你们蒋老板、吴老板干的,或者说——柳先生,你干的,也未可知啊!”

  能上船的老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受教育程度姑且不说,商海沉浮了多久,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没做过。有‘自己人’带头,发热的脑子立刻冷却下来,立刻明白了对方了意思,现场的第三位老板帮腔:

  “这位兄弟说的对。我们一年就上了两三次船,除了认识你柳先生,谁知道什么蒋老板、吴老板。和死掉的林老板,更连话都没有说过,杀他干什么!如果和他有仇,在哪里杀他不好,非要在你们的地盘杀你们的人!”

  这位说完,矮个子老板再抬起手,指着正对尸体拍照存证的保镖冷笑:

  “连手机我们都不配拥有,那可是被柳先生你锁在房间里的违禁物品。一晚上破坏所有监控,船体驾驶,怎么可能?想也知道,无非是有内鬼筹谋多时。柳先生,你们船上的事情,是装神弄鬼的私仇报复,还是利益纠纷清除异己,但别把火烧到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头上,我们是来寻欢作乐的,不是来见证你们内部矛盾的。”

  蒋老板沉不住气。

  脸上的面具被打掉了,他也没打算再带回来,干脆露着一张脸说话,不涉及幽灵时候,他的头脑还是正常的:“你们确实不知道构造,可那八个逃跑的女人对这艘船可谓了如指掌,你们只要听她们指挥,同样可以做到。”

  “我们凭什么听她们的?”

  “古人早说过了,‘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温柔乡,自古以来就是英雄冢。”吴老板在旁边不阴不阳说话。

  “那信号干扰器呢?”矮个子老板针锋相对。现场的老板只有三个,两个三楼总统套房的,从二楼上来的只有他。他虽然势单力薄,但既敢说,说得也犀利,“船上的女人藏不了信号干扰器,我们也带不了信号干扰器吧?那些女人是可以破坏仪器,可是乘救生艇从海上逃跑的话,是一定要有视力正常的人替她们指引的。你们这些船员里面,搞不好有一群有问题的。凶手,也许不是一个人!”

  第三位老板对这矮个子老板刮目相看:“兄弟,不知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矮个子老板指指自己个头:“还用问吗?免贵姓矮,矮老板。”

  就算现场情况很严肃,问话的人也忍俊不禁:“不太好吧……”

  矮老板:“你们认识我吗?我认识你们吗?既然都不认识,怎么方便怎么来,不好吗?现在大家脸上都戴着同款面具,认不到脸,叫不出姓名,但只要叫一声‘矮老板’,你们知道在叫我,我也知道在叫我,这不就够了。”

  社会框定出了太多的集体审美,个体生活其中只能被动接受,和社会统一的,成了炫耀的标签无形的枷锁,和社会不一的,又作为劣等的特征烦恼的源泉。

  等来到了这个谁也不认识谁的地方,反倒可以不以好坏区分,而简单正视身上不可改变的表象。

  “这也好。你叫我萝卜老板吧。”‘萝卜老板’抬起了双手,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十指末端水肿,看上去还真像十根小萝卜长在手指上,“医学上叫杵状指,肺部的毛病。我们上来的人,逃得了肾,逃不了肝,逃得了肝,逃不了心。好不容易托着柳先生的福,逃了一劫,喽,新的劫难又来了。这死神的屠刀啊,是人命中的劫数,逃不掉,又不得不逃。”

  这席话说得既有水平又有深意,大家都有些戚戚然,倒把刚才针锋相对的气氛缓和了些。

  甲板长这时说话,他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信号干扰器不用从船下带上来,船上本来就放着两台,只是平常都放在甲板底下,单独存放。”

  “柳先生的准备真周全。”银面具这时称赞,“收了手机还不够,还要放着这东西,看见是方方面面,都防御到了。”

  这件事之前,柳先生能防御什么?无非防御现场的老板。

  矮老板与萝卜老板微露冷笑。

  这家伙……柳先生看了银面具一眼。他这时不得不说话,但空口说白话是没有意义的,不好解释就不要解释,反复推卸责任,也只会陷入反复猜疑的泥淖。他简单说:“你们说得有道理,从动机和作案方式来看,我们内部出问题的概率更大。这起案件的最开头,来自昨天晚上对船体的破坏。我在最顶层听不到底下的动静,你们在楼下,晚上也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吗?”

  “昨天晚上的Party过后,喝了太多酒,睡得沉……”矮老板沉思,“不对,其实也没有喝那么多,但感觉比平常醉得厉害。柳先生,你用了高度数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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