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296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推理悬疑

第二七零章 解谜。

  三人交换手中的日志,看完一轮后,都陷入沉默之中。

  窗外的风雨依然。

  但天花板上本该稳定的白炽灯光,不知是因为风雨,还是手中这漫长的记叙,竟也开始暧昧不明,闪烁不定起来。

  最后是纪询打破了沉默:“褚兴发……他改名了,叫纪兴发,是我的爷爷。”

  孟负山若有所思:“之前我和你交流童谣杀人的情报时你并不奇怪,看样子你——你们之前就了解过这件事。”

  “嗯……还记得你上回去琴市吗?我当时帮霍队办案的受害者叫胡坤,他改名前叫卢坤,正是第一份日记的记录人,他恰好和我们提到过这艘船,或者说,霍栖萤。而霍栖萤是……”

  “是我母亲的姐姐。”一直缄默的霍染因平静的补充道,“这艘船是四十年前沉没的定波号,所有人是我爷爷霍善渊。”

  孟负山眼神一闪:“太巧了吧。你们两个和四十年前惨案恰好有关的后人都不约而同的上了这艘船。”

  纪询喃喃道:“不,比这还巧。胡坤名义上的女儿,实际上的孙女胡芫,是刚调来不久的宁市女法医,她用一个mp4诱导我参与了唐景龙案的调查,唐景龙同样和这艘船有关,他是这艘船犯罪利益链条上的一员,那也是霍队调来宁市的第一个案子。另外,她还告诉我,她小时候看到过定波号上下来的人聚会,一共是六个人。“

  六个。孟负山条件反射的往下看:“第三层有五个内部老板房间,再加上柳先生,恰好是六个。那两个空房间没有私人装潢,像是一直没人住却被保留了位置。”

  又是一阵奇怪的沉默,实际上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自然而然的冒出了一个想法,一艘恐怖之船留下来的杀人共犯,在未来的四十年里以这种绝不宣之于口的秘密为纽带彼此联系,最后打造了另一艘犯罪之船。

  罪恶不会消弭。

  只会越演越烈。

  纪询扯扯嘴角:“九个人的故事只留下六个人的位置,内部倾轧还挺严重。柳先生训蒋老板他们跟训狗狗一样。”

  “从文化程度上看,柳先生应该是刘翻译。”霍染因平稳的指向最后一份日记,“蒋、吴、林都不会是这个冯四龙。如果日记大部分为真,冯四龙无疑是活下来的人中最有话语权的。”

  “说回日记……这些记叙,不全是真实的,我想应该没有人有异议吧?”纪询说。

  没有人反对。

  显然,在浏览了全部内容之后,他们都有这样的判断。

  “这是日记。”孟负山淡淡说,“人会说谎。”

  “没错。我刚才注意过了,附着在日志背后的日记,选择的全是最后活下来的人的日记。为什么不选择死去的人?难道那些死去的人,都不写日记吗?除了最后波及全船、残暴恐怖、骇人听闻的大型厮杀,一开始的,是几桩显而易见的谋杀。那些谋杀的凶手很可能就在最后的存活者之中,但没人承认自己的罪行。”

  “‘船长是被谁杀死的,大副和驾助是怎么失踪的,付格又是怎么死的。这些真相还有意义吗?’”霍染因念着刘翻译日记中的内容,道,“ 严格的说,他们承认了一部分集体的罪行,而模糊了个体的。他们达成了一份共识。每个人都欲盖弥彰的在日记末尾,发誓自己所写为真。这毫无必要,除非他们写这一句时,就想着这份日志需要给人看。可是谁会把杀人日记给别人看?那么答案只剩下这个,这份日记,他们是写给自己的。”

  “如果罪恶是蛛网,他们就是蛛网上的虫子,以共同的罪恶牢牢维系彼此利益。”孟负山嗤笑,他还是如此一针见血。

  “但这些记叙,我想也不全是虚假的。”纪询接着说,他捻着手中的纸张,动作很小心,等他们出去以后,这将是重要的证物,“能拿到它的人——既凶手,一定也和四十年前这幸存的九个人有某种联系,就像我和霍染因还有胡芫。”

  “有些东西,写日记的人虽然不想说,但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最好猜的是大副和驾助失踪案。“纪询翻到冷冻工日记,“他们死在冷库前,奇怪的地点,也是最明显的线索。显然故事里的刘翻译也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

  “还记得被我打晕的保镖吗?”纪询说。

  另外两人扬扬眉,已经从这句话中意识到了大副和驾助为什么失踪。

  和脑子转得快的人说话,就是轻松。

  “钓鱼执法。”纪询指出关键,并说出已经说过很多遍的话,“只要换换思路,这看似扑朔迷离的结果,一下就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释:”

  “金松所谓的‘放弃追凶’,只是麻痹真凶的谎言!

  “看看他用的办法,他找驾助钱振义准备了签盒和签子,当着众人的面,在其中一个签子上划红线,接着让人抽签,抽中红签的人,就是去丢弃尸体的人。

  “为了保密考虑,金松还特意强调,晚上除了抽中红签的人,其余的人都留在房间里不要外出。

  “帮厨林小刀书写的日记里,所有人都把签藏在掌心,不让别人看见。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谁抽中了红签。而这对于大多数在发现自己没抽到红签的船员而言,是无所谓的。

  “他们既不是凶手,又不需要弃尸,只要在房间里老老实实睡上一觉,第二天万事大吉。我相信不会有太多人非要揣着好奇心去弃尸现场看。除了——”

  “凶手。”霍染因接上,沉声说,“如果我是凶手,一定会去现场。万一抽中红签的人害怕,不敢丢弃尸体怎么办?那就功亏一篑了!所以我——凶手,会悄悄的前往现场,潜伏在现场周围,如果对方过来,丢弃了尸体,我就再悄悄离开;但是如果对方没有过来,我也可以自己丢弃尸体……可惜我没有想到,到了现场,我没有等到中红签的人,我只看见了金松和钱振义。”

  “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红签。金松确实划了红签,但在抽签的时候就把红签藏起来了。这样,晚上唯一会去冷库的人选,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凶手。金松也就不费吹灰之力知道了真凶。”

  孟负山说完评价:

  “计策不错。”

  “可惜他们错估了自己的实力。”纪询再接上去,“他们两人以二对一,以有心打无意,竟没有打过凶手,反而被凶手反杀了。由此可见,凶手孔武有力,身手矫健。”

  “武器是什么?”霍染因思忖,“老胡的故事里说的是刀鱼,案发地点又在冷库,会是被冷库冻硬的鱼类吗?或者冰锥冰凌一类的东西?应该不是刀子之类的利器,凶手从未想过这是一个陷阱,他来这里是为了丢弃尸体,不会随身携带武器。”

  “分析到这里很明了了,船长、大副、驾助,都死于同一人之手。接着,我们回到第一个案子:船长密室死亡案。”

  “制造密室并不简单。每个凶手制造密室,都有他的强烈目的,或许是嫁祸他人,或许是装神弄鬼,或许制造不在场证明。”

  “这个案子,刘翻译换锁的推理有个前提条件,就是必须在锁打开的条件下——既林小刀和曹航来送饭的时间。这就引申出一个问题,船长室的门,到底是向内开的,还是向外开的。”

  “不太可能是向内开的。”霍染因说,“如果向内开,锁的情况就在室内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凶手要怎么堂而皇之的换锁?”

  “没错,我们只能假设门是向外开的,这样有门做视野阻挡,凶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并换锁。但这同样有一个问题……”

  “怎么能够保证三个人都在房间里。”孟负山低语。

  “没错——怎么能保证送饭的两个人,林小刀包括曹航,一同呆在房间里,和船长面面相觑呢?”纪询分析,“他们是来送饭的,一般情况下,送饭就是打开门,将饭送进去,然后他们再出来,这次送饭用的碗筷,下次送饭的时候再拿。这样算算,时间也就一两分钟,一两分钟里,足够凶手接近换锁并且没有被送饭的人看见吗?再退一步设想,他们并不是来送完就走,而是等着船长吃完了饭再收拾碗筷走——这种情况下,他们真的会选择和船长呆在同一个房间吗?别忘了日记里说过,船长傲慢自大,对底层水手很不友好,此时又被困在房间里,脾气一定加倍暴躁……”

  “或许一个,或许两个,会站在外头。”霍染因目光闪动,“就算有一次他们都呆在了里头,凶手难道就能一下子抓住机会?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凶手必须每次送饭都到现场观察,但是日记中明确表示,两位送饭的人没有发现可疑人士。”

  “综上所述,换锁的分析,确实足以制造出密室,但也很有可能——完全是刘翻译想复杂了。要知道1976年,不像现在,有非常便捷的网络媒体,那时候认字都是比较奢侈的事情,船上的有文化的人寥寥可数……其中一份日记,是三个水手联名写的,日记里又提到许多找到字条之后,拿给乌乐乐辨认,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识字。”

  “没错。”孟负山点点头,“没有接触,没有足够文化打底的情况下,想到密室,布置密室,其实很难。那就是甲板?”

  “当然是甲板。”这次回答孟负山的是霍染因,“不从正门进入,就只能从甲板门进入。日记里描述过了,站在大副的甲板上,能毫无遮掩的听见船长卧房里传出来的声音,可见大副的甲板距离船长的甲板并不远,在我们分析出的凶手,孔武有力,身手矫捷,翻个甲板想必不是难事。这么做凶手只需要确定那个走廊没人,这是合理的,有锁时不会有人在那里一直巡逻,比送饭时换锁简单。而事实上,日记里众人也没能排查出走廊的可疑人员——船长房间和大副房间挨着,排查的结果彼此适用。唯一的问题就是挡在门前的船长的尸体。甲板门内开,凶手出了门之后,是没有办法再挪动尸体的。”

  “但是林小刀的日记开头,提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纪询重复,“‘这几天海上都不太平,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船行的过程中因风浪而颠簸,导致尸体发生了位移,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我猜想,实际上这所谓的密室根本在凶手的预料之外,他只是很简单的进入大副的房间,跃过甲板,敲门,大概是和船长说了什么商量或解救的话,就轻而易举的走了进去,然后勒死了对方,接着在离开后不久,风雨导致门锁锁上——那时候的门如果是常见的插销锁或是月牙锁,在海上惯性下都有可能无意中锁上。

  另外两人先是点头,复又摇头。

  霍染因说:“这个推理说得通,也更符合激情犯罪的心理侧写。但同样无法指证凶手是谁。”

  “是啊,只凭这些是推断不出来的……虽然我有点猜测,但是放放。”纪询叹了口气,“放过这个吧,我们还有第三具尸体。”

  第三具尸体,付格。

  一个有着很明显死亡特征的人。

  “醉酒,呕吐,食欲不振,呼吸障碍,随即死亡,死亡的尸体肿大一圈,很符合肾衰竭后的身体浮肿情况。整个过程不超过七十二小时。”纪询,“考虑到他们正在一艘航行的船上,同样也是临时起意的谋杀,那毒物的范围是很有限的,我倾向是……防冻剂。”

  “防冻剂?”霍染因闭着眼睛想了想,“乙二醇?”

  “嗯,完美符合死者特征。”纪询点头。

  “防冻剂。”孟负山,“冷冻库,余海?”

  “或许。冷冻库里存储一些防冻剂用于化冰是件很正常的事情。负责冷库的他使用防冻剂不需要和任何人报备。”纪询说,“坏消息是,这也是推测。好消息是,我们还有办法,一个很简单的办法。”

  他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霍染因和孟负山先是有点不解,接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顷刻露出了和纪询一模一样的玩味笑容。

  “确实……这个方法很简单。”

第二七一章 解谜。

  “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叩”

  当幽幽的叩击声以独特的节奏传入躺在床上的吴老板耳朵里的时候,吴老板以为自己在做梦。

  真像是半梦半醒鬼压身的情况。

  他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漆黑的远处一抹昏黄的光点,那是他没有关掉的床头灯;他的身体一动不能动弹,空气仿佛凝出了重量,正在朝他施压,他喘得费劲;还有那一直不懈地钻进耳朵的声音,像是……像是什么?

  像是大大的雨滴,一滴滴敲在玻璃上。

  是啊,是啊,睡觉之前,窗外风雨交加,有雨滴的声音,再正常不过。

  可这真的是雨的声音吗?

  雨声是脆的,是软的,而这声音,是沉的,闷的。

  与其说是雨声,可更像是……像是正有人用手指关节,一下下在叩击玻璃的声音!

  吴老板陡然睁开眼睛!

  惊骇像是看不见的怪物,一下子从黑暗中跳出来狠狠衔住他的心脏。

  他瞪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布满宛如电视噪点的花斑,他战战兢兢地看向床头的灯,那点薄弱的光,没有给他带来安心,那反而让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是多么的危险!……因为这光,只照亮了房间床头的一圈,至于其他的地方,床的下半部分,沙发,客厅,浴室……全部都照不到。

  它们都藏在黑暗之中!

  还有什么东西和他们一起藏在黑暗之中?

  还有,还有……对了,还有。

  还在响的声音,从他睡觉,到他睁开眼睛,都不紧不慢地响着的叩击声,藏在窗帘后,响在通向甲板的玻璃门上的声音。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吴老板的手打到了床头的矿泉水瓶,矿泉水瓶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砰。

  叩击声突然停了——

  没等吴老板的心,从恐惧的尖牙下侥幸逃脱,停掉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够了,够了,这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心没有逃脱,他可怜的神经,也成了名为恐惧的怪物的俘虏。

  这怪物,先用牙齿戳他的心脏,一重,一轻;再用锯子据他的神经,一来,一回。

  他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他先开灯,把所有灯都开了,房间里灯火通明,属于黑暗的怪物被赶到了角落,可是声音——声音还在继续——并且更加的快了,仿佛它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吴老板重重打了个寒颤。

  他的牙齿,五官,脑浆,整个大脑,都开始动摇。

  恐惧之中,他找到自己稀薄的理智,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窗帘后的未知……未知是最令人恐惧的,他应该拉开窗帘,去看一看,也许只是什么东西被风吹到了玻璃门上,一下下撞着,一场因想象而引发的乌龙……倒是令他生死两难!

  他给自己打着气。

  他从地上摸索着站起来,颤巍巍地往窗帘走去,他开始无可遏止地怀念起小韩来,那是他忠心耿耿的保镖,他也没有亏待他,每年的工资奖金和红包,给的足足的。可是现在,小韩被扣在外头,加入了保镖队伍中,为没给他发过一分钱的柳先生卖命……

  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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