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73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推理悬疑

  “我看警方是不想要人质的命了!”孙福景的枪头用力顶在林芸的脸上,林芸像是被鞭子重重鞭打一下,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她的眼眶一直是湿的,但除了最初的不受控制的哭泣以外,她一直努力忍着眼泪。

  泪水在这时候是负担,她极力坚强。

  “不要激动!”霍染因立时说。

  这时孙福景又露出微笑。他反复无常,一时疯狂,一时又似冷静,也许这种来回摇摆,也是迷惑警方的手段之一。

  “我没有激动。但我只给你们十分钟,十分钟后,我要的车子不到,我就拉她一起陪葬。”

  霍染因低声通知总部周局,很快得到反馈。

  他说:“好,我们答应你,十分钟后,车子会到。”

  谈判专家也在这条线路里,他还没赶到现场,只能遥控指挥,让霍染因拉着孙福景说更多的话,不要留给孙福景思考且重新提出要求的时间。同时间,线路里还有其他杂音,好像是总局正在争议一个救援方案。

  霍染因不去关注,收敛精神,思考当下。

  现在唯一还在房屋中,和孙福景面对面的警察就是他,其他的警察都在孙福景最初的呵斥下退到了房间外头。

  这意味着,如果他卸下装备,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危险并没有阻止霍染因。

  他在孙福景的注目中,收起枪。随后他摊开双手,两手空空。

  “我们来聊聊吧。孙先生,我们除了在钱树茂家中搜出了账簿外,还搜出了一把铁锤。这把铁锤的大小与汤志学脑后伤口相吻合。但经过鉴定,铁锤上并没有汤志学的血液残留。这是一把假凶器,钱树茂也发现了,所以他生气的说‘老东西,又骗我’。”

  霍染因看着孙福景的脸。

  他手里没了武器,整个人却反而比有武器的时候更加锋锐,更具压迫。

  “老东西想必指你,孙先生。孙先生这么多年一直收藏着他和赵元良当初杀死汤志学的凶器,并用这个威胁他们。好手段,一般雇凶杀人,多半是被雇佣者暗中收集证据来敲诈勒索雇凶者,而你反其道而行。”

  此时此刻,霍染因本身就是一柄枪。

  他的目光所及,就是枪口准星所在。

  “以孙先生的处事风格,我想一定是事先考虑到这种被威胁的可能,所以做好了计划,用了某种手段让赵元良和钱树茂心甘情愿——或者不得不交出罪证。而这手段,多半是钱。”

  “哈,”孙福景,“这是审讯吗?”

  “没有警察会在这种情况下审讯别人。”霍染因,“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猜测,想验证这真相。”

  “真相比你的命还重要?”

  “警察的职责所在。事情发展至此,你身上的罪责也不差我现在说的这些。”霍染因额外看了孙福景的枪口一眼,“法律判得再重,一个人也只有一条命,对吧?”

  “真大胆。”孙福景面露赞赏,“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不怕自己打自己,也不怕我打你……好,我就听你说。”

  霍染因在组织语言之前停顿片刻。

  这不是他的风格,如果可以,他会希望用强力的证据证明这一切,而不是推理,猜测,汇聚。浴盐。。,再得出没有足够佐证的结论。

  这些都是猜想。

  如果纪询在这里,或许会更加如鱼得水,把猜想说得头头是道吧。

  他稍微回忆纪询侃侃而谈,推演这整个案件的模样,依循着纪询得出的结论,开口说话:

  “你是老板,汤志学是会计,只有你和汤志学才知道工资款会发多少,赵元良和钱树茂是不知道的。或许,你事先承诺给他们的数额是一笔巨款,但赵、钱二人从汤志学家里搜罗来的钱少于这个心理预期,他们人都杀了,不甘心只拿到这点钱,所以没有选择立刻远走高飞,而是不得不留下来和你再见面,拿到剩下的钱,而你就用这笔钱与他们交换了凶器。”

  孙福景有些得意的笑了,每个老人都有太强的表达欲,尤其是谈起他年轻时颇为自得的部分,他就忍不住炫耀这功劳簿上的旧照片,炫耀他的丰功伟绩。

  他忍不住出声半含糊的小小纠正:“说不定钱数是对的,但那人悄悄和会计见面,把钱提前都拿走了。”

  霍染因似乎聊上瘾了,很配合的也使用了含糊的名词指代:“那人为什么不怕赵元良和钱树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杀了?”

  孙福景更得意了:“两个泥腿子,怎么会知道钱藏在哪里,冒着吃枪子的风险杀了人,拿不到一分钱,岂不是太惨了?”

  汤志学的案子已经没有任何疑点,霍染因又说起钱树茂的铁锤:“不过泥腿子钱树茂22年了还对杀人的铁锤记得非常清楚,甚至知道一些秘密特征,所以聪明的老板没有用假铁锤骗过他。”

  孙福景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的手抖了抖,枪托撞在林芸的肩膀上。

  但这回林芸没有动,她也跟着听得呆了,可能恐惧到了极致,就是麻木吧。

  “钱树茂是2月1号晚上从你手中拿回铁锤的,你为什么忽然在那天同意把铁锤交还给他,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反复看了2月1号的所有报道,并试图把自己代入钱树茂,都没有想明白,直到刚才你的那番话,让我意识到我作为警察,很难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你非常自负,又看不起赵、钱两个人。他们在你心里,只是一个杀人的工具,工具没有必要知道你的计划,警方对你的口供问讯是不会对外界披露的,他们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你为他们做过不在场证明这件事。”

  “你只需要对他们说,9点把汤志学杀了,杀完以后好好呆在工地,警方那边我会打点好,保证你们不会出事,同样可以起到合谋的效果。”

  “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才能解释,为什么钱树茂2月1号要来找你,并能从你手里讨到假凶器。因为那天,他看了半颗白菜的视频,他忽然发现——你,孙福景,22年前说凶手9点半出现在你家,而他和赵元良都有9点半的不在场证明。你做了一个伪证,这个伪证的出现,意味着在钱树茂眼里,本来和汤志学案撇的干干净净的你,忽然间有了联系。”

  正如当日霍染因见到泄露了大量警方调查细节的视频时候曾断言的。

  视频发出,打草惊蛇。

  毒蛇确实被惊起了,露出尖牙,吐出蛇信,可惜他的敌人也是条毒蛇,是条比他更为聪明的毒蛇。他们凶残的博弈却牵连了至为无辜的人们。

  导致那些已经活得无比艰难的人,死于绝望。

  “……这之后你们究竟交谈了些什么,我想孙先生可以和我具体聊聊,就没必要让我过多猜测了,不外乎是一些安抚,放心的话吧。但是最终,发现讨来的是假凶器的钱树茂意识到,你终究还是想把他当替死鬼,于是他起了杀心,他买了硝酸银,制作了公众号软文,想要杀你。”

  “队长,你确实聪明,是个扎扎实实的文化人,在只剩下这么点线索的情况下,还能把事情推理到这个地步。”

  但孙福景又露出了微笑,带着不屑神气的微笑。

  “泥腿子。我说了,泥腿子。你觉得区区的泥腿子,能够想出你说的那些事吗?公鸡吃了仙丹那还是公鸡,癞蛤蟆以为骗个吻就能成王子?”

  “你的意思是——”

  霍染因看着孙福景极度轻蔑的样子,回顾自己的推理,他有了全新的猜测,如果说——

  “所有的事情,制作公众号软文,制造更多的模仿案,都是我告诉钱树茂的。”

  之前一直对自己的犯罪含含糊糊的孙福景,在这时候开诚布公。

  但他当然不是良心发现的自首。

  他是在炫耀。

  越自负的人,越无法容忍自己的功劳被他人侵占。

  当霍染因长段推理说出了他多年来的精彩计谋后,他终于忍不住,要面对“懂得自己”的人,公布才华,展露聪明。

  “他想杀我,他想杀我的心,从他那双眼里赤裸裸的展示出来,他看着我的每一眼,都告诉我,他想要吃我。于是我给他指条路:

  “利用家长,传播焦虑,引发混乱。啊……那时候沪市的案子其实还没发生呢,他是下午来找我的,但媒体报道了会发生什么,这种人类劣根性还需要例子摆出来才能想到吗?

  “我哄他,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警察会被这些模仿案弄得疲于奔命,模仿案越多,警察就越忙,也越想不到我们,藏叶于林嘛。他完全听信了,又自以为是的觉得这个好办法能另做他用。唉,你没有在现场,没看到他那副蠢样子。他恨不得拿出笔来把我说的每一点记录下来,然后依葫芦画瓢,把我给杀了——实在太可笑了。”

  孙福景真的笑出了声。

  “我二十年前就玩过的花样,他二十年后,从我这里听完了又拿到我跟前来丢人现眼,那祖上八辈子传下来的笨味儿,再多的钱,也洗不掉。他不死,谁死?”

  “而这也成就了你真正的‘藏叶于林’计划,在所有警力都聚焦在投毒案的时候,用一种最简单的办法,一个看似没有任何疑点的车祸,将隐患扼杀。”

  “是啊,本该是这样的。”

  孙福景感慨道,他看着霍染因阴沉的脸,又微微一笑:

  “可惜碰上了你这么个聪明的刑警队长,刚才我没问,你也没说,现在我想再了解一下,你贵姓?”

  “他姓纪。”

  屋外头忽然插进一道声音。

  纪询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站在霍染因旁边,先对霍染因面露赞扬:“这种行云流水的推理方式,有我的真传了,纪染因警官。”

  接着不等霍染因说话,他又转向孙福景,伸出手:

  “自我介绍,我姓霍,霍询,是宁市公安局特别行动组组长,这位纪警官的顶头上司。你所提出的要求,我能做主。”

第六十二章 薄刃嗜血。

  “十分钟到了,车子到了吗?”毫无疑问,孙福景真正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出路。他瞥一眼纪询伸出来的手,面露哂笑,“警官,这不是酒会上的商业谈判,我不会和你握手,让你缴我的械的。”

  “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纪询神色自若收回胳膊,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宽大羽绒衣,收起平日里总是没精打采的惫懒模样,罕见的挺直背脊,微抬下巴,诙谐暗含讥讽,疏朗蕴满锋利,于是一转瞬间,他真成了地地道道的行动组组长。

  “不过我们不会让你带着人质离开。”

  “那大家就一拍两散!”

  孙福景面露凶狠狰狞,但紧跟着,纪询说出的下一句话,又打断他的情绪。

  “但我们可以答应你的最初的条件,先开枪自伤一臂,再和你交换人质。”

  孙福景霎时愕然。

  纪询没有给孙福景消化思考的时间,他说完话后,余光迅速扫遍周遭的布置,往右后方退了小半步,随后向霍染因伸手要枪。

  但霍染因的速度比他更快。

  刑警队长抢先一步,抽出腰间枪套里的手枪,牢牢握在掌心。

  纪询不以为意,收回手:“行,队长枪法准,让你来,要让我自己来,我会怕的,确实有点难以下手。”

  他说话带笑,还环顾四周,颇有些古代关羽刮骨疗伤而面不改色的英雄气概。

  自然而然,最后,这道视线落在霍染因身上。

  霍染因神色莫测,如浪潮一样汹涌的想法掩盖在他坚冷的外壳下,只有那只不知觉摩擦扳机的手指,多少泄露出他内心的犹疑与惊愕。

  纪询抬起左手,手指指向右臂。

  “这儿。”他稳稳告诉霍染因。

  这空隙里,孙福景从愕然中醒过神来了,他脸上流露出看好戏的神色,甚至出言煽风点火:“我讲究诚信。只要你愿意照胳膊上开一枪,我就愿意交换人质。不过我想,这恐怕太难为队长了吧……”

  霍染因的手臂抬起来了,枪口直指纪询肩膀。

  孙福景脸上看戏的神色更浓,看似劝说,实则激将:“队长真的能枪击自己的同伴,自己的上级?万一这一枪没有打好,打中了骨头和经脉,让这位组长的手臂再也没有办法用力,那该留下多么重的心理阴影啊。”

  “这你就错了。”纪询说。

  “哦?”孙福景,“我哪里错了?”

  纪询微微侧头,他看向孙福景,嘴角牵起一缕饱含深意的轻蔑的微笑。

  “罪犯不要自以为是去揣摩警察。”

  他再度转向霍染因,朝其递去眼神,他们没有彼此直白的沟通过,耳机里也没有明确的指示,所有的希冀都在这一眼之间。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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