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滑孙头
第433章 残缺器官的遗体(七十五)环境的影响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分析的吗?”周鹏俯下身,朝池剑靠近了些,“孙朝东当年搞出震惊全国的劫车案,是因为目睹了孙周兴的变态行径激发出了内心的病态人格,将对孙家的不满情绪发泄到社会上面。”
这么禽兽的事,池剑当然记得。
周鹏继续说:“当年他和他父亲在列车上遇见劫匪,他心里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却对劫匪千依百顺,这无疑会让他有种幼稚幻想€€€€只要成为劫匪,就可以对成年人肆无忌惮。”
池剑一咬牙:“我到现在都觉得这小子有病。”
“那可不是?”周鹏光是说就忍不住犯恶心,“一般人最多脑残想一想,他居然付诸行动去了,模仿劫匪的行为,结合了父亲做的残忍事情,做了让魔鬼听了都得胆寒的惨案。最后结局大家都清楚,因为孙朝东这名孙子未满十四周岁,不承担刑事责任。也因为这样,王开宇那几个小兔崽子才在后来肆无忌惮地玩起丧心病狂的猎人游戏。”
池剑拧紧眉,他想到了更多,如此胆战心惊的案件,主犯却因为未满十四周岁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多少心智不全的未成年人会因此获得一种莫名的紧迫感,一定要在成年之前犯下恶性案件,彰显自己的个性和魅力。
法律彰显了它的公正和客观,但受害人家属呢?他们的亲人受到惨无人道的侵害,希冀于法律能给他们一个公道,他们面对未成年罪犯时,痛哭流涕质问,而这些犯下恶行心理尚不成熟的小兔崽子呢,往往诡言狡辩,心里毫无半点愧意,理由可笑至极€€€€
“她的衣服和我撞衫了。她长得又肥又丑,居然和我穿得一样,这简直不能忍受!”
“为什么捅他啊,因为他打小报告。我爸说了,‘谁欺负你了你就和他拼,拼不赢有我们呢!’”
“我上完网没钱了,心里很烦,看他一个人在街上晃……就抢了五元,还不够两小时,太亏了。”
“刚看完古惑仔,热血沸腾,我觉得拿刀砍砍杀杀很刺激!”
“因为她长得比我漂亮,别人都喜欢她。”
“他们说没满十四岁不犯法,所以我就跟着去了……我、我只捅了一刀……”
……
校园暴力,童党集结,打架斗殴……
以上种种,连常年审讯的老刑警都感到到不寒而栗,难以想象这样的人进入社会,会是什么样的毒瘤。但这些和魔鬼共舞的未成年人却因为未满十四周岁,逃脱了刑法的制裁,赔偿低廉的民事赔偿金,甚至在保护下到另一城市改名换姓,成为一张毫无污点的白纸和其他一无所知的孩子上下学。
法律的制定,不是为了保护那些加害者的,而是为了保护所有人不被伤害。
然而,对于未成年人犯罪上,大逆不道的换个诡异的说法,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法制科普下,未成年人却就有法律特许独特的犯罪权力。
这简直是荒唐至极!
周鹏不知道池剑一时之间想了那么多,他靠在椅背上,头轻轻磕在上面,若有所思地晃了晃脑袋:“其实我一直在想,除开扭曲的家庭教育,会不会还有一点原因,让孙朝东、王开宇当时那些孩子如此肆无忌惮。我想来想去,快把头皮挠破了,这才想出来,这个原因就是‘环境’。”
池剑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环境?”
“你别不信。”周鹏难得肚子里有点墨水,生怕池剑会转头就走,于是抓着他分析,“你想想,一个还没有满十四周岁的小孩,就算内心再邪恶,他也会担心害怕€€€€如果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遭受到严厉的惩罚。这个是人性使然,人类进化到今天,无论是家庭教育还是社会环境,是不是都在告诉我们,不能杀害同类?”
池剑居然也被他绕进去了,专心致志地一点头:“是这么回事。”
“这就对了。”周鹏一拍手,“但咱们这种人种天生有那么点杀戮的嗜好。我们的祖先为了生存会打猎,会发动战争,会灭掉不同己见的族群。上次我跟雷局去省厅听课,那个教授说,关于二战很多有名的战争分子,其实在家乡的时候是个好父亲,友善的邻居,亲和的长辈,可是当他们站在了战场上,你猜怎么着?就突然变得暴戾、残忍、毫无人性了!你觉得是因为啥?”
听到这里,池剑不由自主顺着他往下说:“环境……”
“对!”周鹏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那些杀人犯跑回来说,他们在战场感到无形之间受到周遭氛围环境的影响,在做下了可怕事情的时候,内心不仅毫无罪恶感甚至会因为军队文化而感到无上的荣耀!”
池剑蓦地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席话让他忍不住无边无际地开始联想起来€€€€如果把一群天真善良的小孩放置在一个满是杀戮仇恨的环境,而且不间断给这些孩子发出杀人才是正确的洗脑思想,甚至没有人会去惩罚这个行为,那那这些小孩是否会互相杀戮?
……
池剑光是简单设想了下,就忍不住一阵害怕。
因为无论如何假设,解答的只剩下一种满是血腥的答案,随后他心里便被无由来生出的焦躁情绪困扰住,像是重新回到学校面对小学数学试卷€€€€数字简单易懂,组合在一起却发现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不过就在这时候,外面冷风灌进巷子,吹得窗户摇摇晃晃,“嘎吱嘎吱”作响,屋内温度也跟着一下降了好几度,把池剑不堪重负的设想瞬间打散开来。
池剑粗喘了口气,用袖子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擦掉,然后拉长呼吸运了几口气后,缓缓地平静下来,这恐怖的联想仅仅是一个假设而已,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不可能”这个想法一生出来瞬间像一个火焰正旺的小火炉,把那通体发寒的思想全都烤得热热乎乎,池剑突然忍不住想笑,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
就在他收回天马行空的想象,把自己慢慢拉回到现实的时候,周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手指轻轻敲在铁柜上,在静谧的屋内,“哐哐”的声响在空阔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池剑那涣散的神经也随着节奏的敲击慢慢聚集起来。
周鹏还沉浸在思绪里,往日那张没脸没皮的面孔突然变得格外正经严肃。
这要是在刑警队里,多半有人忍不住破坏气氛闹哄哄地出言打趣,可是现在对面坐着的是池剑,浑身上下打着“一本正经”的标签。“假正经”和“一本正经”突然狭路相逢,把现场气氛烘托得越发郑重其事。
这种奇妙的氛围烘托下,周鹏陷入了一种复杂的境界€€€€脑子更加清楚,思维转换得更快。
周鹏这会儿打心眼里开始认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
远在千里之外的同事们并不知道周鹏把他们和乌鸦划上了等号,没法揭竿而起,这边,老派学者周鹏上线,收回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走到池剑身边,认为在自己引古论今的长篇大论下,对方应该有所感悟。
周鹏老气横秋把手重重拍在池剑肩膀上:“老池,你有没有想过,每次经济政策改革,投机取巧破产的商人一抓一大把,但是有几个会想到,或者说有几个有这样的胆子搞这种事情?无论是孙朝东还是他老子,真能在没有任何影响下,干下这种暴行吗?”
池剑刚放松下来,周鹏又开始长篇大论,脑子突然有点转不过来:“什么意思?”
周鹏顿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这还不明显吗?他们那群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悔改的意思,不配合调查,企图毁灭罪证,好像是有恃无恐一样……与其说是因为上面有人所以敢这样做,倒不如说,是环境促使他们产生如此狂妄的想法。人命在他们心里已经分出了三六九等,在他们眼中,供体不是人,而是像提供奶的牛、提供肉的猪,都是畜生罢了。”
“对,没错!”
这番没有证据支持、尽是空话的理论,破天荒地受到“正经人”池剑大力认同。
周鹏瞬间气势更足,声音大了些:“我一开始觉得会不会是这里有种无形的磁场,常年没有人管制,才滋生出适合黑暗生存的土壤。到今天我突然反应过来,环境不是单指的环境,也可能是人为去塑造一种无形的观念去影响制造出的环境。而环境不是一蹴而就,是点到面慢慢扩展……二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这个环境就开始酝酿,可是从哪里开始的呢?这个地方必然无视规则的存在,人们约定俗成地保守着不可说的秘密,在这里人命如草芥,欲.望、金钱是唯一的通行证。老池,你觉得是不是很耳熟?”
池剑凝重的神情一凛:“你的意思,就是这里?”
周鹏话不多说,点到为止,神神秘秘朝池剑露出个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沉着步子转身翻箱倒柜了起来。
推论已经出来,到底对不对,就看能不能找到证据支撑。
小诊所不大,乱七八糟的柜子抽屉倒是挺多,两人一层层柜子打开,还得看下柜子底下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这项工作繁琐无趣。
周鹏腺上激素用完,这才堪堪回忆起自己早上还是躺在病床上的重症患者,躺在医院里极度无趣差不多晚上九点就爬上床睡觉,这会儿困意上来眯着眼睛打了几次哈欠。
中途周鹏有些受不了,跑到水池边想洗个冷水脸,可是水龙头打开,却没有水,他小声嘀咕:“我这倒霉催的,整天街都没停水,就这里停水了……老池,你要不要上厕所?”
周鹏不太想自己跑去厕所那边接水,大半夜一个人,€€得慌。
然而池剑却摇摇头,他根本没有想过有种友谊,叫做“一起上厕所”。
周鹏无可奈何地揉搓了下脸,强扯开眼皮。
半睡半醒之间,屋里慢悠悠地响起的音乐,声音从小变大,女人低沉的嗓音轻轻唱着:“……却教我年年寂寞度春时,直到我做新娘的日子,才开始不提你的名字……”
周鹏:“……”
周鹏继续翻找着抽屉,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摸着空空荡荡的箱子,迷迷糊糊的脑袋里想着,池剑看着是个硬汉,居然用这么怀春恨嫁的音乐。
周鹏睡醒惺忪地犯着迷糊,怀春恨嫁的硬汉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语气古怪地说:“周队,你手机好像响了。”
“什么?”周鹏一个激灵醒了,顿时想起这音乐是他老妈为了提醒他年老色衰该解决个人问题偷偷给弄的,平时响起前奏他就赶紧给接了,这会儿瞌睡虫上来了,差点忘了这茬。
他面红耳赤接起电话,压着火问:“谁啊?”
那头人对周鹏声音里透出的杀气毫无察觉,笑呵呵地问:“请问是周鹏周警官吗?我这里是市殡仪馆,刚我同事把你电话给我,说是让我联系你。”
第434章 残缺器官的遗体(七十六)殡二代
周鹏一愣,随即想起了那串关于编码的猜测,顿时清醒了过来,连忙问:“怎么样?”
“请稍等。”对方似乎正在翻找东西,顿了下后,说,“周警官,是这样,我们这里无主骨灰都有专人统一保管,一般来说,遗体火化后骨灰的保管期限是180日,180日后无人认领,我们殡仪馆可以自行处理。”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大概是拿不准警.察到底是询问什么事情,先照本宣科念了一遍免责协议,周鹏只好耐心地等着说完:“我明白,我明白。”
对方继续说:“但是综合考虑下,我们还是延长了时间,专门弄了库房来保管这些骨灰,库房的编号就是4933。”
周鹏心一下提在了嗓子眼:“是不是还分ABC区?”
工作人员轻声笑了下:“不是ABC区,保管室里有很多架子,架子就用字母来区别,时间越长的,自然字母越靠后。”
那就说明照片后的编码就是最早的一批无主骨灰。
周鹏激动起来:“那我给你们的那些编码的确有吧?”
“就是要说这个。”工作人员又笑了下,周鹏没由来对方那笑声有些阴森森的,他忍着浑身发毛的感觉,耐心听着电话那端传来水泥板和鞋底轻轻撞击的声音,随后脚步声停住,一阵稀里哗啦推开抽屉的声音响起,“周警官,我们殡仪馆虽然小,但是秉着服务的精神,所有的骨灰都有很详细的记载。”
周鹏听对方那种要笑不笑的语气听得头皮发麻,一时摸不准对方服务人群是生是死,顶着一身鸡皮疙瘩,干咳一声问:“查到了什么?”
“我按照你给我的号码在登记册上查了下,时间是在85年到86年之间,签字的是个叫赵腾飞的人。”
“赵腾飞。”周鹏默默念了下,觉得这种登记的人应该只是随便找来的小角色,所以没太在意,他问,“能不能查看下这个赵腾飞是不是还送来其他遗体火化?”
“请稍等下,我用电脑查一下。”
周鹏一时脑袋抽筋,下意识地问:“你们居然还有电脑?”
“现在是信息时代嘛,我们殡仪馆也得与时俱进。”工作人员说到这里又古怪地笑了下,用一种阴森极了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我还是觉得用笔仙的方法更快捷方便。”
说完,工作人员就开始“嗤嗤嗤”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周鹏:“????”
周鹏捏着手机,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他很想钻进手机里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让他不要再笑,也不要再讲根本不好笑的冷笑话。
“查到了。”工作人员“咦”了声,“这个赵腾飞倒是送来不少没人认领的遗体……我看看……最早可以追溯到84年,是一具因病故去的女尸,不过当时没有保管机制,骨灰就临时处置了。”
周鹏想了想:“我想问个事情,所有遗体被送往你们那里,你们那里会不会有人处理?”
“我们这里只是火化机构,并不执行其他行为,如果说接近遗体的,大概就是遗体化妆师,但是对于无主的遗体……”
给遗体化妆是为了让生者在做奠仪的时候,心里留下死者生前的模样,而送来的这些没人认领的女尸,没有人要参加她们的丧礼,瞻仰她们的遗容,殡仪馆也不是福利机构,自然也不会多花功夫。
周鹏有些失望,化作骨灰的遗体,并不能找到什么有帮助的线索,连骨灰能不能对应上照片上的人都说不准。
对方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又轻轻笑了下:“周警官,之所以让我联系你,是因为这家殡仪馆是我的家族事业,从建市后殡仪馆实施外包政策,我家就开始做起这个买卖。”
周鹏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殡二代,他皱起眉,觉得对方有话要说,于是没插嘴。
“殡仪行业说来不是很吉利,应该说是很晦气,天天碰的都是死者的遗体,就算是艳阳天,这里也难免阴气森森。爷爷很担心阴气过重,让活人受到影响,为了积德所以尽可能行善。无论接触什么样的遗体,都会秉着尊重的心私下去做好丧礼。可我们毕竟是小本买卖,被运来的无名遗体,自然不能大操大办,但我爷爷觉得就算没有敲锣弹唱哭丧随礼,该做的一些基本步骤不能少。将遗体清洗干净,穿得规规整整,化好妆后拍上一张一寸彩照,让这些孤魂野鬼能有个归处,所以搞了这么个亏本的保管室,逢年过节还不忘上香祭奠。”
周鹏猛地挺直身体,又惊又喜:“你是说你们有照片?”
“有个事情我必须要说下,当我看到你给的这些编号,我觉得非常熟悉。”殡二代微微顿了下,“是这样,我爷爷就是殡葬化妆师,他不仅仅负责化妆,还要修复遗体。来我们这里的遗体奇形怪状,不是吹嘘,到我爷爷手底下的,基本都能修复成生前的样子。他心善,又有匠心,见到遗体有伤口,还会处理消毒,缝补包扎伤口。有一天我爷爷突然跟我爸爸提起,说是有几具送来的遗体有些奇怪。”
周鹏再也站不住了,他扶着桌子坐下,声音也跟着沉下来:“怎么一个奇怪法?”
“这些遗体被送来的时候都是赤身裸.体,身体上有缝合的痕迹。我爷爷从十七八岁就开始接触遗体,干了几十年,掌握一些基本的法医知识,一看那遗体就发现,那些缝合的迹象是死后造成的。可是,为什么要去缝合一个死者的遗体呢?而且这些遗体无一例外都属于没人认领的遗体,发现了这些情况,当时我爷爷就产生了疑问。不过那时候只要不是杀人发火,没有人意识到这也算是犯罪。我家老头子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劝我爷爷不要去多想。”
那位殡二代在电话里语气很平静,就好像在谈论吃饭、工作这类寻常小事,可能是打小见惯了死人,所以毫无半点对生死的敬畏,倒是说得周鹏一阵阵头皮发麻。
周鹏捏着电话露出一脸抗拒的狰狞,还是得硬着头皮听下去:“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