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过日辰
翌日一早。
正歪在一队办公室里简易行军床上小憩的裴郁,被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惊醒。
睁眼一看,却是豆花儿,一边捏着份资料朝他走来,一边大大打了个哈欠:
“裴哥……比对结果出来了,你看。”
“这么快。”他翻身坐起来,迅速跑去洗了把脸,接过那张印着个人档案的纸。
DNA比对结果显示,该断肢属于一个叫做孟临溪的人,望海市居民,男性,现年三十二岁,身高一百六十五厘米,体格瘦削,面相不善,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煞气。
但这个孟临溪,并不在近期失踪人口名单里,没人报过案。之所以这么快比对上,是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刑满释放人员。
“这个孟临溪,七年前因为参与制毒贩毒,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几个月前刚刚放出来。”
办公室门被推开,裴郁看到廖铭手拿另一份资料,边说边走进来。
而跟在廖铭身后,步履轻快,提着几个纸兜的,正是一脸意气风发微笑的沈行琛。
“小何侦探!”豆花儿几乎要跳起来,抬脚奔过去,毫不客气地去接他手里冒着热腾腾香气的纸袋,“我就知道你会来慰问我们的!”
“几位警官熬夜工作太辛苦,给你们带了早餐和咖啡,填饱肚子,提神醒脑,才能保持精力充沛,替我们人民群众排忧解难。”沈行琛笑得半真半假,起伏的眼波却始终流向裴郁:
“裴法医,你说,是不是?”
被几双意味不明的复杂眼神同时盯着,裴郁不大自在地轻咳一声,只好应一声“嗯”,又过去捞起一杯咖啡,战术性喝起来。
沈行琛走到他身旁,环起手臂,好整以暇地望望桌上关于孟临溪的信息。
裴郁条件反射式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
喝到一半,他见廖铭将手中资料拍在桌面上,视线依次从他们脸上滑过:
“早上我去调出了孟临溪的户籍信息,他出狱之后一直居住在望海本地,和他母亲一起生活。目前并没有接到关于孟临溪的报案,但基本可以断定他已经死亡,而他母亲很有可能并不知情。所以,一会儿走访的时候,警醒一点,不该说的话,少说。”
“是。”豆花儿和沈行琛异口同声答应道,裴郁也默默点点头。
果然,廖铭的目光转向沈行琛,有些许迟疑:
“你……”
“廖队长放心。”沈行琛一笑,“还是那句话,我只提供协助,绝不干扰办案,一定配合调遣,服从指挥。万一你们警方有不方便出面的事,就可以交给我。”
说完,还捻捻两根手指头,故作大度地挥了挥:
“放心,为人民服务,不会收取你们费用的。”
“嚯。”豆花儿撇撇嘴,“真是给我们好大的面子。”
“千万不要有负担。”沈行琛熟络地拍拍他肩头,笑嘻嘻安慰道,“面子不是给你的。”
裴郁一口咖啡呛在喉咙里,差点跟着咳嗽喷出来,连忙在办公室一片诡异的沉默里,唰唰抽了两张纸巾。
他算是发现了,沈行琛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他的态度刚有所缓和,对方就恨不得昭告天下跟他走得近,关系好。
这要是让对方发觉,他心底深埋的那点儿不可言说的,朦胧的好感,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想到沈行琛那种有恃无恐,洋洋得意的小模样,裴郁不由得原地抖了抖,暗自捏紧手中的纸杯,完全忘却了两个人已经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事实。
你可要清醒一点,裴郁对自己说。
他浪归他浪,你可别上当。
上当你就输,哭都没地儿哭。
第120章 筒子楼
孟临溪的住所,在东城区城郊处,一栋简陋破败的筒子楼。
那里绝大多数都是像他们一样的租客,有进城务工人员,有个体经营商贩,一家几口,挤在一间间阴暗狭小,蜂窝似的房子里,在温饱线上挣命。
裴郁刚从车上下来,一股潮湿,闷热,隐约带点发霉的味道,便直勾勾钻入他鼻腔。
他抬头,望见一层层走廊栏杆上晾满的衣服被单,五颜六色,铺天盖地,使本就破旧的六层楼体显得摇摇欲坠,越发憋闷不堪。
裴郁等人跟在廖铭身后,小心避过头顶上鸟窝一般的各种电线网线,走过一面面褪色掉皮,花纹斑驳,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墙,踩在光线昏暗,污渍遍布的走廊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粘鞋声响。
孟临溪家的出租屋在四楼,裴郁走过一扇扇用废旧报纸遮挡的门窗,绕过堆积一地的杂物,才在挥之不去的烂菜叶混合排泄物的气味中,停在一扇锈迹斑斑,门牌号都快掉没了的小木门前。
廖铭对着房门连敲带喊许久,门才被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娘,走路颤颤巍巍,头发花白,双目浑浊无神,一手扶着门,一手撑着墙,机械地问道:
“谁啊?”
裴郁知道,她应当就是孟临溪的母亲。
只是没想到,孟老娘不仅苍老得风烛残年,还双眼失明。
这一刻,他忽然开始祈祷,她并不知道儿子的死讯。
至少,不要从他们口中得知。
“孟临溪,在家吗?”廖铭沉声开门见山。
“他不在……你们上别处找去吧。”老人家口齿不甚清晰,操一口浓重的方言,态度也是一种无谓的漠然。
“那他人在哪儿,您知道吗?”豆花儿顺着问一句。
“他一天天不着家,谁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孟老娘满是沟壑的脸上没有表情,口气里,岁月的风霜却尽显无疑。
“他最近……在干什么活儿?”廖铭停顿一下,接着问道。
“我一个老婆子知道啥,反正俺儿赚不了多少钱,还都给你们了。”孟老娘话语中隐隐有着抗拒与敌意,“你们不用来家找他,他不在家。他在外边的事,我不知道,也管不了……”
眼看着老人家打定主意一问三不知,并且似乎把他们当成了上门讨债的,没办法,廖铭只好表明警察身份,声称有事要找孟临溪。
“你们……真是警察?”孟老娘半信半疑,含混的嗓音中,却忽然带了几分颤抖。
几个人便衣来访,除了证件外,谁也没有其他信物,多亏廖铭随身携带的那枚警徽,放到老人家手里摸了摸,才算证明他们所言不虚。
裴郁一眼瞥见廖铭将那枚褪色的,略显陈旧的警徽小心收进衣兜,放在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如同一枚珍视已久的宝石。
还来不及细思,却看到孟老娘瘪一瘪嘴,深深浅浅的皱纹里,埋藏着肉眼可见的悲切,身形嶙峋而佝偻,更显迟暮老态:
“他在外边干啥,从来也不跟我说。可是有时候拿钱偷摸跑回来,我就知道他没干啥正经事。我老婆子岁数大,眼又瞎,管不了他,你们政府该咋管就咋管,抓他,打他,咋着都行,我肯定不给你们拖后腿……”
说着说着,老人家开始止不住哽咽起来:
“我到处都是毛病,腿脚也不利索,偏偏又老不死,白活到这个岁数。他一直挣不了啥钱,都给我看病吃药花了。这个孩子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这一件,孝顺。我知道……他不是啥好人,要是在外边犯了错,政府,你们该打就打,该骂就骂,那是他活该。就是……就是求政府给他留一条命,别让他……死在我这瞎眼老婆子前头……我……我给政府磕头……”
年迈老母亲真切的悲伤闻者动容,孟老娘枯槁松弛的双眼中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身子一矮,就要给他们跪下去。
廖铭和豆花儿连忙上前扶起,胡乱说几句孟临溪没犯事儿,警察找他是为了确认户口之类,安抚老人过于激动的情绪。
筒子楼里家家户户密密麻麻,门对门,脸对脸,没有秘密可言。这边又哭又叫,动静不算小,很快便引来不少邻居围观,三三两两,指指点点。
他们来得早,楼里一些居民正在洗脸刷牙,还有一些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门讨生活,听到这里仿佛有事,都想来听个新鲜。
裴郁带着沈行琛走开几步,向几个聚拢在一起,朝这边探头探脑,看上去并不急着出门的邻居大姐出示了孟临溪的照片,简单询问他的情况。
“哟,这人具体是干啥的,还真不太清楚。”一位顶着一头卷发夹的大姐说,“我只知道他和他娘一块住,但很少在家待。前段时间见过他几回,凶神恶煞一小年轻,看着就不像好人。”
“我倒是听说,这小伙子有前科,犯过事儿。”另一位正往脸上拍乳液的大姐神秘兮兮道,“说是进去了好几年,前一阵刚放出来。”
“因为啥进去的?”旁边端着刷牙缸的大姐好奇追问。
“那不知道。管他为啥,反正肯定不是好事儿。”乳液大姐摇摇头,“我只可怜他老娘,那么大年纪,眼睛还瞎了,又没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日子多难熬啊。”
“嘿,那可不一定。”卷发夹大姐招招手,让他们往中间靠拢一些,“你们别看老太太这样,真不一定没钱。她儿子,”她指指孟临溪照片,“对她还不赖,每次回来手里都拎着什么奶粉,鱼油,钙片之类,一箱一箱往家拿。”
“好家伙,看不出来啊……”另外两位大姐同时发出惊讶的感叹,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自家儿女都给买过什么补品来。
裴郁忍着头大,强撑着问下去: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歪着脑袋想了想,卷发夹大姐不是很确定地说:
“好像是……得有一个多礼拜了吧。主要他天天神出鬼没的,见人也不打招呼,看见跟没看见一样,记不太清呀……哎!”
正说着,她眼睛忽然亮了亮,朝正在上楼梯的一个光头中年男子指了指:
“那是他们房东,警察同志,你问问他呗!”
裴郁点头,正要走开,又被那个手端刷牙缸的大姐拦住,用满含慈爱的目光,上下来回打量。
他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沈行琛。
对方却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小伙子,你是警察?在公安局上班呀?”刷牙缸大姐不顾另两个同伴的挤眉弄眼,微笑问道。
裴郁淡淡点点头,心下了然,以眼神示意沈行琛。
“多大了?有女朋友了没?”刷牙缸大姐继续笑得和善,也不管裴郁心不在焉,自顾说道,“我女儿今年二十二,就在咱们东城区的沃尔玛超市上班,人长得可漂亮了,个儿高,皮肤白,你要是有兴趣,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第121章 兼济天下?
眼看着被称作房东的那名中年男子要走远,裴郁也顾不得再和几位大姐饶舌,摆摆手,便大步追过去。
身后,他听到沈行琛在那边对大姐笑道:
“真是辜负您一番美意了,我这位同事,他孩子都快五岁啦!”
“哟?!”几个大姐异口同声惊讶道,“他才多大呀,结婚那么早?”
沈行琛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似地一拍手,和大姐同仇敌忾:
“可不咋的!他大学一毕业,立马英年早婚,还是奉子成的婚,不结不行,女方家不干,找上门去追着打……”
“哎呦呦,真是看不出来呀……”几位大姐啧啧感叹,“小伙子长得多精神,干的事可一点儿不精神……”
裴郁一双拳头捏紧,咬牙切齿地在心底把沈行琛骂了一万遍。
冷峻眉峰间的煞气,把那位房东男子都吓了一跳,警惕又戒备地瞅着他:
“干啥?”
他闭一闭眼睛,收敛情绪,出示孟临溪照片。
可惜,房东能提供的信息也实在有限,毕竟只负责在月底这几天过来,挨家挨户收个租,至于租户什么情况,他也弄不清楚。
“他去哪儿了,我也想知道!他们家欠我俩月房租没给了,我又不是做慈善,我也要吃饭的呀。”房东苦着脸抱怨道,“手机打不通,人又见不到,他家那个老太太还白占着我的房子,我招谁惹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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