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过日辰
像沈行琛曾经对他说的那样。
只是,他的面上殊无笑意,眸光森凉,口气冷冽,如战场上不能违抗的军令。
沈行琛难得地没有答言,唇边的微笑静止,一动不动。
“我说,”裴郁再次开口,凉薄却认真,一种讥诮的自嘲,“杀了我。”
“我才不要。”沈行琛的语调轻而灵,尽力让对话气氛变得轻松。
“为什么?”裴郁居高临下望着他,冰霜在瞳孔中凝结,“怕脏了你的手吗?”
“怕没人和我上床。”沈行琛浅笑,缓缓抬手,搭上他肩头,“如果小裴哥哥变成尸体,那只好换我来上你了。你要知道,我也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裴郁轻哼一声,眼中尽是了然:
“所以,你还是更爱你自己。”
搭在他肩上的手一顿,沈行琛眨眨眼睛,神色纯真而无邪。
“留下我的命,不过是为你自己的欲%望。打听严朗也好,上床睡觉也罢,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裴郁故意加重最后几个字,屋内气温陡然下降,“连这点克制欲%望的诚意都没有,还说喜欢我?你所谓的喜欢,也未免太轻易。”
沈行琛眸中闪过讥讽的微芒,勾起唇角,并没有反驳。
裴郁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从肩上拉下去,随即松开,像拂落一枚不起眼,没有重量的尘埃:
“活人的感情来得太容易,也太廉价,无一不建立在自身利益之上,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坦诚一点,承认一身独善,好好爱一爱自己。”
沈行琛的手如同失去知觉一般,任他挥落,一双炽热的黑曜石却始终望进他冰川绵延的眼瞳,似乎试图注入一星跳跃的火焰。
裴郁从床边退开,缓慢却决绝,将视线自对方身上移开,拿起药油酒精,转身出了门,没有再回望一眼。
责,他可以负。
心,还是不要动的好。
为一个活人抛弃原则,颠覆认知,对于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他而言,不咎于最可怕的恐怖故事。
第129章 半个人
第二天早晨,裴郁从标本室里走出来,立刻察觉到,家中空无一人,沈行琛不在。
他下意识扫一眼客厅墙角,那只被对方视若珍宝的花梨木小箱还安静放在那里,没有移动过。
沈行琛并没离开。
他暗自松了口气,自顾走去洗脸。
昨夜心潮过于起伏,需要他在生命迹象缺失,却又处处回荡着死亡歌谣的标本室里独自宁神许久,与骨骼器官为伍,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种失控的感觉太差劲了,他想。
明知列车离轨后的唯一结局是毁灭,还贪婪地抓着操纵杆不肯放手,一路横冲直撞,驶向未知的远方。
镜子里略显凌乱的发梢上,有细小而晶莹的水珠坠落,自上而下滑过那双冷峻如锋的眉眼,在窗口透进的阳光照射中柔和了轮廓。
端起刷牙杯,杯子上那朵鲜艳漂亮的红玫瑰依旧向他安静地招摇,明目张胆地刻下独属于他的印痕。
流水漫过花瓣图案上缘,他关上水龙头,举起杯,娇艳欲滴的花像有了生命,在水光中微微浮动。
他抬手,向后抄一把头发,细碎水滴四散飞溅。
空气里还有熟悉的香水味道残留,裴郁闭上眼睛,做一个深呼吸,心满意足地走出来。
说着要抗拒活人气息,却忍不住捕捉每个从沈行琛身上逡巡而过的分子。他不无自嘲地想,原来自己不过也是个贪心不足,又不敢承认的俗人。
走到客厅,裴郁一眼就看见桌上摆放整齐的杯盘,盘中堆着金黄飘香的松饼,杯子里的咖啡还在袅袅冒着热气。
他走近桌旁,才发现那些松饼都被做成饱满的心形,个中情意,昭然若揭。
咬下一口,蓬松而绵软,如云团融化在唇齿间。
淡淡甜香不知不觉覆盖味蕾,反应过来时已盈了满口余甘,像谁润物细无声的悸动之雨,发觉之际,已经淹没坚不可摧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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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肢断腿的接连出现,使整个市局悄悄笼罩在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之中。
死者孟临溪的身份已落实,通过接下来几天廖铭和豆花儿的走访,他们基本可以确定,七月十九号当晚,丁胜是最后一个见过孟临溪的人。
自那之后,孟临溪便没再出现在别人的视野中。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认识他的人从口口相传的蛛丝马迹里推测出他的死讯,惊讶之余,也不免一副“早该如此”的释然模样。
只有他年迈的瞎眼老娘,还残存最后一丝希望,对上门的廖铭下跪磕头,只求能留儿子一命,让他认打认罚,重新做人。
现有的左上肢和右下肢,让裴郁将孟临溪的死亡时间,锁定在七月十九号深夜,并且其死后被分尸,死因目前还不能定论,不排除意外和自杀的可能。
这样一来,孟临溪尸体的剩余部分,就变成了定时炸弹,埋在望海市任何看不见的角落里,只等契机合适,被忽然引爆。
因此,搜寻剩下的尸块,就变成了当务之急。
局里对这起案子表现出恰如其分的重视,成立了“七€€二六碎尸案专案组”,交给廖铭全权负责,还做出了“两个务必”的指示€€€€
务必尽快侦破案件,坚决打击不法分子的嚣张气焰;务必减低社会影响,避免引起市民不必要的恐慌。
“我觉得,这种事情确实容易引起恐慌。”
这天下班之前,裴郁在走廊上遇到豆花儿,对方瞪大眼睛,左右看看,一脸凝重地压低声音,朝他嘀咕,像是凶手就躲藏在暗处,要趁他们不备,突然跳出来行凶:
“你想,按照你推算的案发时间,三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硬是把一个死人砍成几块,这得需要多强大的心理素质啊。反正换了我,我是受不了。”
裴郁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就你那胆量,受得了什么?”
余光瞥见豆花儿投来惊奇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略带调侃的轻松口气,与自己平日所展现的高冷矜持形象,有些不大相符。
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将这篇儿揭过去,谁知豆花儿跟他没有默契,执意要挑明:
“裴哥,我发现最近几天,你身上的气质好像不太一样了。”
“嗯?”裴郁疑惑地挑眉。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你不那么像死人了。”豆花儿非常认真地说。
“嗯?”裴郁再次挑眉,一时分不清他是褒义还是贬义。
“就是说……让我不再排斥跟你肢体接触了,那种感觉。”豆花儿坦然一笑,“要不然,我接触一下你试试?”
“……嗯?”
裴郁怔了怔,瞅着对方的魔爪朝自己伸过来,全凭身体本能,向后退开一步。
周身气质不太一样……
原来,不止他自己能感受到。
他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但谁是促成这种变化的罪魁祸首,他还是有自知之明。
出乎意料的是,想到这里,他清楚地认识到,心头升腾而起的那种感觉,不是烦躁,不是厌恶,不是一切负面的消极的情绪。
他抿抿唇,心底似乎有什么悄悄绽放。
“正好你们俩在这儿。”
正想着,身后传来廖铭的声音,严肃而不无沉重,“跟我走一趟。”
裴郁无暇多思,便迅速收拾好散落的心绪,抬腿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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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勘查车上下来,裴郁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块勉强可以称之为“人”的东西,正孤零零,惨兮兮地躺在夕阳余晖里,连光芒也无力反射,黯淡得像地狱来客。
方才在车上,廖铭告诉他们,接到几位建筑工人报案,南城区某处荒废的建筑工地里,发现了不明身份的尸体碎块。
这个地方荒凉开阔,只有不远处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砖瓦钢筋,堆成一堆,无人问津。
尸块就半埋在废墟里,从水泥板间支棱出来,乍一看,倒像要爬出这并没禁锢住他的牢笼。
身后,廖铭带着豆花儿迅速拉起警戒线,将一些围过来看热闹的人隔开。裴郁戴上手套,半蹲下来,小心将地上那块东西扶起。
那是一个人的上半身,没有胳膊没有腿,但头还在。
从尸块外面包裹的层层叠叠黑色塑料袋,和缠绕的大量胶带来看,裴郁几乎立刻就确认,这半个“人”,正是他们踏破铁鞋寻觅的孟临溪。
第130章 废墟与玫瑰
裴郁单腿蹲在地上,扶着那半个人,凝神仔细勘验。
扒开那些塑料袋和胶带,他看到,尸块的头连着躯干,由于天气炎热,已经腐烂生蛆。
头颅上裹了不少塑料袋,和腐骨烂肉粘连在一起。他小心翼翼解下来,将其本来面目暴露在空气中,很快便认出,那面相和脸庞,依稀还有孟临溪生前的影子。
视线移到尸块脖子处,他的双手,却忽然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那脖颈处,有一半已被砍断,剁烂,剩下一半皮肉裹着颈椎,让头还勉强立在肩膀上,使尸块看上去还有个“人”的模样。
脖子上裂开的口子血肉模糊,与裴郁此生所见过的第一具尸体,如出一辙。
一样黑洞洞,烂兮兮,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样的画面,他从见之欲呕,到将其抱在怀里也面不改色,只用了一夜时间。
七月底的盛夏傍晚,风中都带着烈日的余温,他却无端感到一阵凉意,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来。
裴郁机械地翻开那截断颈,全然意识不到自己手指正在微微发抖。
直到一股不容抗拒的暖意,从他肩头传来,他才骤然醒神,停下动作,一抬头,对上一双清澈见底的黑曜石。
“小裴哥哥,我来了。”
沈行琛的手搭在他肩上,口气温和,笑容明亮,背后是耀眼的橙黄阳光。
微风吹动沈行琛闪烁细碎金光的发梢,整个人显得温柔而和煦,指尖轻柔,为他注入强大的,坚定的,不惧一切的力量。
一瞬间,裴郁居然产生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落泪的冲动。
他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凝望沈行琛弯下腰来,眼底诚挚的真情款款。
肩上的手掌白皙纤细,却深沉包容,轻抚他,如托起整个宇宙。
周遭杂乱的人声与呼唤,都自动沦为安全距离之外的背景音。这一刻,裴郁眼耳鼻口所有知觉,都被这个叫沈行琛的活人占据。
红色玫瑰盛开在荒凉废墟之上,迎着半截尸块,一线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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