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氏十六戒
牧糍终于看不下去了。她使用了罪魔权柄,却不是对十三月的禁令,而是对不见寒。百无禁忌破解了不见寒的十面骰权能,将他从守密人模式中剥离出来。牧糍冲到他面前,狠狠给了他额头一个暴栗。
在不见寒的操纵下,玩家阵营看似占据上风,实则处境相当危险。
不见寒理智全无,身体的状态也相当糟糕,谁都不能肯定他的守密人模式还可以维持多久。加之玩家们拥有的权柄和能力,已经全都暴露在世界等人的眼中;而世界一方不仅有数名难缠的权柄持有者,其中一人还潜伏在时间线里暗中窥伺,等待偷袭。
敌暗我明,对玩家们来说,这一战想要取胜,可能性太小了。
纯论战斗力,不见寒根本无法和牧糍正面对抗。就算他想背刺牧糍,刀还没举起来,就已经被牧糍擒住了手腕。
牧糍压制住他的挣扎,一把将他抄起来,顶在肩上扛走,招呼裴尧、谢祈和荀千秋都赶紧跑。一行人在万物灵的掩护下,艰难地从世界等人视野中逃离。
他们刚刚停下逃离的脚步,不见寒就给了牧糍一拳,被牧糍轻松挡下。
牧糍说:“你冷静一点。”
不见寒:“俞尉施被抢走的时候你冷静了吗?!”
牧糍拧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回去找世界算账:“当时你也知道要劝我冷静,轮到自己身上就变成放屁了?”
“情况不一样!”不见寒猛地回头,“俞尉施被时虫带走,我们都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可是苍行衣呢?他被送到哪个时间去了,现在是什么状况?你能保证我们在这里拖延时间,他会一直平安无事吗?”
牧糍说:“就算是这样,我们还可以等凌晨六点时间重置。”
“不行的,我们等不到了。时间循环由时虫权柄制造,被时虫权柄带走的人和事物,将不再参与时间循环。更糟糕的是,召唤我们来到这里的黄铜门也被时虫带走了,六点时间重置的时候,我们甚至不会再出现在森罗之林里!”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更需要你冷静!”
牧糍一巴掌甩在不见寒脸上。
不见寒愣在原地。
从来都是他揍别人,要求别人理性思考;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扇一巴掌,叫他冷静下来。
真是新鲜的体验。
“苍行衣和俞尉施不在,我们所有人中,就剩下你布局战术的能力最强了。”牧糍拽着不见寒的衣襟,“只有你对森罗之林的环境情况、各种权柄的能力效果最为了解,要是连你都开始发疯,只知道不顾后果地往前冲,我们还怎么打,有什么胜算?”
不见寒捂着刺痛的脸,沉默了片刻。
旋即他用力地拍了自己的脸几下,闭上双眼,深呼吸,让隐隐作痛的大脑放松下来。
三次呼吸之后,他睁开眼睛,瞳光清湛,已经恢复了平日理性镇定,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情。
“你说的对,现在我慌也没用。”不见寒冷静道,“唯一能保证苍行衣完全安全、将他救回来的办法,就是在今天六点之前,想办法把时虫权柄抢到手。这样我就可以将权柄碎片拼合,穿梭时间,将他重新带回来。”
“谢祈,现在几点了?”
谢祈看了一眼树冠之上的天空,那里已经泛起蒙蒙的白色:“大约五点了。”
“还剩最后一个小时。”不见寒说,“敌方的战力水平,我已经基本了解了,现在开始重新安排战术。只要大家足够配合,我们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这一次,请大家务必全力以赴。”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438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
穿过时间漫长的洪流,再次睁开双眼。苍行衣的面前,是带着蓝色荧光的落雨。
雨水从遥远深黑的空中坠落而至,在街面上覆盖成一层冰冷的微光。街上的行人神情骤变,匆匆躲避,生怕身体被这些美丽的雨水沾染分毫。
一滴蓝雨落在苍行衣手臂上,被溅到的地方微微发疼,留下暗色的侵蚀斑。熟悉的场景让苍行衣恍然想起,他曾在不见寒的乐园设定图集和记忆中见到过这里。
这里是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凿空山脉铸造的地下城。这些雨是来自上流城市的工业废水,对人体有毒,且带有强烈的腐蚀性。
只出现在烛光中的黄铜门,如今只剩下他脚边的几根残烛。他将残烛收起,赶在自己这副皮囊被雨水蚀毁之前,找到了一处屋檐避雨。
泠泠雨水从檐上落下,像一串串晶莹的珠帘,它们落地之后汇聚成浅蓝色的荧光河流,沿着街边的导水沟流走。自上往下地俯瞰这座地下城,它的表面正是被这样的导水沟布满。流淌在沟渠中的雨水,交织成一张冰蓝色的荧光网络,美不胜收。
不见寒笔下的一切,总是在浪漫中蕴含着杀机,危险而美丽。
苍行衣弯下腰,将刚刚收拢来的残烛放在地上。蜡烛才被放稳,炭黑的烛芯忽地不点自燃,摇曳的柔和烛光照亮漆黑的檐底。
融化的蜡泪沿着残烛流下,自动淌成纹路诡秘的阵。烛光投射在机械墙壁上,照映出一扇黄铜之门的虚影。苍行衣一怔的功夫,黄铜门竟然已经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那道熟悉的人影身披光辉,穿越时空朝他走来。
黄铜门是投射在墙上的,门那侧的地面高度与这一边有些误差。不见寒刚刚迈出来便一脚踏空,险些崴了脚腕,“哎呀”一声摔向苍行衣怀里。
“这门怎么不好好开……”不见寒弯腰搓了搓刺痛的脚腕,抬起头时,疑惑地看了苍行衣一眼,“宝贝,你怎么比我还先到了?我记得你是在我后面进的门啊。”
苍行衣托着他的手臂,问他:“我们现在参加的,是哪一塔游戏?”
“第三塔,开悟天阶……”不见寒下意识地回答完,猛然收声,警惕的目光投向苍行衣。
苍行衣任由他打量,一时间心绪纷乱如麻,表情也似笑中带悲,不知该如何向不见寒开口。
“你为什么这样问我?”不见寒捏着握在掌心中的女巫权柄搓了搓,确认此时没有人能用幻觉欺骗自己,面前这个人应该是真正的苍行衣,“莫非你正在参与的……不是第三塔的游戏?”
不见寒一边说,一边环顾周围:“其他人呢?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都不见了?”
“其他人不在这里。”苍行衣低声说,“来到这里的,只有你一个人。”
不见寒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苍行衣握着他的手,不断摇头。他知道时虫权柄的持有者将他送回哪个时间节点了,命运的因与果相扣,时间正在结成衔尾之蛇的循环。可怕的猜想于他心中成型,他却没办法对不见寒开口,说出任何一个字。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不见寒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动摇,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苍行衣的掌心里一片冰凉,“说来听听嘛。或许,对你来说是难题的事儿,我却能轻松解决。”
他朝苍行衣笑了笑:“毕竟,我可是乐园的造物主呢。”
仅这一句话,就让苍行衣红透了眼眶。
“这里是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苍行衣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在地下城,现在地面上到处是荒芜和烈日下的死地。悬空之笼和乌尔铎还没有诞生,天空因为永远是烈日高悬,看不见星落,所以找不到去往星星墓地的方向。”
不见寒耐心地聆听着。
“所以你告诉我……”苍行衣的声音哽咽,“想要找到回去的路,耀眼到光芒足以盖过烈日的星落——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创造。”
他向不见寒诉说了他所经历的一切。
从他和另外几个玩家进入第三塔的游戏,一同降临第三纪元开始说起,在不见寒面前徐徐铺陈出他们在悬空之笼中的探索经历。他讲述众人怎样在险象环生中求存,如何最终发现真相,得知悬空之笼竟是以不见寒的躯壳为基础建立的。想要创造星落,必须将不见寒牺牲。
接着又讲他们带着俞尉施的警示参加第四塔的游戏,自己被时虫权柄的持有者袭击,回到第三纪元。而和他一起被时虫卷回过去的黄铜门,召唤出了刚刚加入第三塔游戏的不见寒。
在这个讲述过程中,他有意忽略了自己和世界之间发生的冲突,他似乎很不希望不见寒得知任何有关世界的事情。不见寒听完他所讲述的一切,沉吟片刻,很快理解了这些发生在未来的事情。
“原来如此。十三月耍了个花招,让我我比其他玩家抵达第三纪元的时间,早了一百年。现在的情况就是,假如不以我为基底,衍生出一个规模宏大的文明……一百年后抵达这里的其他玩家,就无法获得一场足够盛大的星落,指引回归之路。”不见寒摩挲着下巴,“果然是针对我设下的阳谋,让我不得不入局啊。”
“可是,就算我本人已经在这里了……要怎样做,才能把我建造成悬空之笼呢?”
不见寒不愧是不见寒。
无论形势多么严峻,遭遇多么令人恶心的陷阱,在得知眼前情形的第一时间,他首先做出的反应永远不是愤怒或者抱怨自身不公的处境,而是冷静地思考如何解决问题。
“让我思考一下啊。靠科技建设肯定是行不通的,咱们短时间内,达不到那个技术水平。乐园术的话倒是有可能,但是规模这么宏大的,就算是我,也得研究好久估计是来不及……肯定是走了捷径,用权柄碎片弄的吧?在乐园里,没有比权柄更好用的捷径了。”
“眼下我手里有的权柄碎片,是女巫权柄和缇刻权柄。女巫权柄倒是可以空想造物,只要有足够的想象力和意志力,制造一个悬空之笼,倒不在话下。可偏偏我身上带的是缇刻权柄,在没有时虫权柄的前提下,无法兼容女巫,也就不能完全发挥出女巫权柄的权能。这可麻烦了……”
苍行衣忍不住打断他:“我可以融合女巫权柄,让我来吧。”
他没有告诉不见寒,他身上带着世界赠与的海妖权柄。因此在不见寒眼中,他是随时可以融合任何一枚权柄碎片,而不必担心拼合序列问题的存在。
而事实上,海妖权柄有着可以和同级权柄碎片相互置换的权能,只要他在融合女巫权柄的时候动作小心一些,就可以瞒着不见寒,将身上的海妖权柄与女巫权柄交换。
“可是宝贝,这样没用的。”不见寒露出了一个略带困扰的微笑,“我也希望我们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通关这场游戏……可是十三月那么狡猾,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么简单的通关方法呢?”
“那个身为悬空之笼核心的人,必须是身为乐园的造物主的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才能引发足够盛大的星落啊。”
第439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一
苍行衣当然知道,在一百年以后的时间点中,悬空之笼演变成那个模样,绝非他三言两语能够轻易改变的。他只是想尝试着,做出最后的挣扎。
他紧紧握着不见寒的手,搜肠刮肚,想要找出更好的破局办法。比如说抓住时虫权柄的持有者,或者利用第三纪元现有的其他乐园资源……
很快,他悲哀地发现,他提出的所有构想都对改变未来无能为力。
“我想到了。”不见寒沉吟道,“既然一个我无法兼容缇刻和女巫权柄碎片,那可以尝试将我拆成两个部分。一半的我继续持有缇刻权柄,另一半的我融合女巫权柄……即使这样做了,想完全发挥出女巫权柄的权能还是有点勉强,但对于制造悬空之笼来说,应该已经足够了。”
“最大的问题在于,我没办法自己把自己完好地剥离成两半,也不确定自己被剥离成两半之后是否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因此,必须要有一个人帮助我,完成这个操作,并且在后续这一百年中替我看护被拆分开的身体。”
“我是不可能允许其他人这样碰我身体的。”不见寒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苍行衣泛红的眼角,“所以,宝贝儿,那个利用我的身体,制造并领导悬空之笼中一切的领袖……只能是你。”
苍行衣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忍住含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让它们别毫无出息地涌出来,沾在不见寒的指尖上:“你怎么总是……你不能这么对我,怎么能每次都对我这么残忍……”
“可是宝贝,你是我唯一信任的爱人。”见到苍行衣泫然欲泣的模样,不见寒简直心疼坏了,把他抱进怀里轻拍他的背脊,“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让我能够笃信我托付给他的一切都将被实现,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做任何自己计划好的事情,那个人只会是你。”
“况且,就算我被分割成两部分,被用来制造悬空之笼,我也未曾死去或者离开过你,只是用另外一种形式陪伴在你身边。”
他感觉到苍行衣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埋首在他颈间压抑哭泣的颤抖。他明白苍行衣心里有多委屈。
从未来回归的苍行衣,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将缄默不言,恪守自己为悬空之笼制定的规则,面对无数从异世而来的轻率鲁莽的旅客,并为所有的误解和伤害负责。
他将孤寂而行,整整一百年,用漫长而无声的守望和陪伴,来实现不见寒交付给他的嘱托。
“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痛苦,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够解决眼前这个僵局的办法了。”不见寒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指尖穿过他微凉的发梢,然后抵着他的肩将他推开,认真凝视他的双眼,“亲爱的,这不是妥协,也不是放弃。你愿意相信我在你忍受漫长的煎熬之后,能够解决这一切,最终将我们必定会胜利的未来带给你吗?”
苍行衣怔怔望着他,良久,轻轻掀了一下嘴角。
他回答:“我从未有过不相信你的时候。”
“好,真乖。我还没想好怎么把自己掰成两半呢,为了确定这个计划能够完全执行成功,我可能需要使用命运之轮的决定论……”
“不用。”苍行衣伸手,轻轻掩住他明亮的双眼,“闭上眼睛,我知道该怎么做。”
不见寒有些惊讶地眨眼,睫毛在苍行衣掌心中痒乎乎地扫过。但他就像信任自己的能力那样信任苍行衣,因此听从苍行衣的话,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苍行衣的吻隔着手指,落在他双眼上。
海皇权柄的权能生效,毫无防备的不见寒即刻失去了意识。他的大脑被能够感染一切的海月侵蚀污染,每一个细胞都幻化成水母的模样。
灰白的、半透明的水母从不见寒的七窍中飞出,于空中结队巡游,最终十分依恋地缠绕在苍行衣的指尖上。苍行衣松开手,不见寒的躯壳失去力量,滑倒在他怀中,而巡游在冰蓝雨幕中的水母,在半空中凝聚,重新复原出一个大脑的形状。
不见寒的身躯和大脑被完整地剥离了。
第一眼见到穿越黄铜之门出现的不见寒,苍行衣就知道,使用不见寒的躯壳去创造悬空之笼这件事,执行者非他莫属。不见寒身边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他,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将不见寒的躯壳完美地剥离成大脑与身体两部分。
缇刻的权柄留在了身体中,被剥离出来的大脑目前是空置的。苍行衣从不见寒手中取出了女巫权柄的碎片,流光溢彩的钻片贴在裸露在外的大脑上,很快开始了融合。
大脑和女巫权柄相容,在这颗大脑中孕育的奇妙梦境顷刻入侵现实。冰蓝色的废雨停止了,严密遮掩地下的穹顶旋转着打开,耀眼的阳光顷刻灌入山体不见天日的黑暗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