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禾二
黎志作为专案组组长,得把控会议的节奏,“小陈,这案子等会儿我具体跟你讲,现在我们继续说霍烨维案。对了,机动小组的唐队和我沟通过了,渭海科技、舒俊这两条线机动小组会协助我们调查,我们这边的重点还是放在现场,以及失踪的这几个人上……”
会后陈争和鸣寒来到黎志的办公室,黎志调出三年前的顾强案,“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案子,顾强曾经是永申律所名气最高的律师。”
陈争和鸣寒一边听一边看,资料上的顾强看上去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符合大众对成功律师的一般印象。他遇害时四十八岁,凶手是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廖怀孟。
顾强给大企业办事,和函省乃至全国的不少富豪都有交情,最早在洛城的律所工作,十多年前才来到居南市,永申律所的老板是他的老师,他似乎是觉得跟着老师干更加踏实。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和永申律所彼此成就,步步高升,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合伙人。
顾强和廖怀孟自幼认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老家在小地方,顾强还饥一顿饱一顿时,两人就结了婚,育有一对儿女。顾强后来发达了,能说会道,长相又十分儒雅,多的是莺莺燕燕想要接近他。
起初,他对廖怀孟很是忠贞,但随着财富和人脉的膨胀,他终于开始瞧不上结发妻子,半推半就地养起了情人。
他和廖怀孟在居南市原本有两套房子,一处是郊外的别墅,一处是市中心的大平层。但这两处离永申律所都比较远。他以方便工作为由,在离律所两公里的高档小区又买了套房子,大部分时间住在那里。最后也死在那里。
报案的是他的助理。助理发现他两天没有到律所,发消息也不回,眼看重要客户就要到律所来了,赶紧去他家中。助理有备用钥匙,开门直接被吓晕。那现场堪称惨烈,一眼望去全是血,顾强的头颅就滚落在门口,眼睛是两个血窟窿。
调查途中,警方接触了多名和顾强有过节的人,顾强的生活看着体面,仇人却无数,只要给的钱多,他就可以昧着良心做事,并且给他的学生洗脑:这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
有人因为他家破人亡,有人精神失常。但最终的凶手是他那个看着温柔懦弱的妻子。
在尚未掌握顾强包养情人的线索之前,警方查过廖怀孟,但她事发时在洛城和孩子们在一起,有不在场证据。后来排除了绝大多数有动机的人,又查到顾强的多位情人,廖怀孟作案的可能越来越大。技侦再次检查那所谓的不在场证据,发现监控作假,她的孩子也没说实话。
廖怀孟承认,是她杀死了顾强,但她并不后悔。
这起案子虽然对永申律所的名声影响很大,普通人对顾强口诛笔伐,同情廖怀孟。然而永申律所的那些大客户还是愿意和永申合作,在他们看来,顾强和顾强带出来的学生都有真材实料。
陈争想到都应提到的何美,何美当年和律所的高层疑似有不伦关系,这个高层会不会是……
鸣寒指了指案卷的一角,“哥,这里。”
黎志说:“顾强滥交,廖怀孟说过,如果他在外面只有一两个人,她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顾强单是在律所内部,就有三个。”
这三个人里,陈争看到了何美的名字。
顾强案的凶手廖怀孟被判了无期,目前关押在居南市女子监狱。两人的孩子继承了顾强的巨额遗产,于同年移民。
廖怀孟被捕之后,情绪始终非常亢奋,不配合调查,放言将杀死更多管不住自己的男人。他的两个孩子没有为她高薪聘请律师,最终给他当辩护人的是法律援助律师,从顾强出轨出发,尽力给她争取到了无期。
整个调查、审问过程,廖怀孟都疯疯癫癫,给出的口供前后矛盾。其间,媒体又曝出顾强通过她向多位当事人收受贿赂,舆论风向急转,人们普遍认为,这对夫妻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有没有服药史?”陈争问。
黎志摇头,“我们当时也觉得她可能被药物影响,但查了多次,排除了这种可能。”
“廖怀孟子女的反应很奇怪。”陈争说:“他们和顾强关系不睦,长期和廖怀孟一同生活,廖怀孟杀害顾强时,他们还帮廖怀孟撒谎。正常情况下,他们一定会积极奔走,请专业人士来进行舆论造势,聘请知名刑辩律师。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鸣寒说:“他们其实是这场凶杀案最大的受益者,一继承遗产,立即实现财产自由。”
陈争看向黎志,黎志说,警方当时也认为廖怀孟这一对儿女反应奇怪,并且针对他们进行过一系列调查。但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唆使廖怀孟杀死顾强,他们虽然帮廖怀孟撒谎,但不知道廖怀孟回居南市杀了顾强。
女儿告诉警方,顾强虽然是个混账,但到底是他们的父亲,多年来至少在金钱上没有亏待过他们,而廖怀孟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他,就算廖怀孟是母亲,她也无法原谅她。
20日一早,陈争来到监狱。春节期间,监狱为犯人们搞了不少活动,喜气洋洋。廖怀孟正在表演弹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下台时,坐着的犯人们纷纷鼓掌,她不住鞠躬感谢。狱警将她带到一旁,跟她说了两句,她惊讶得一动不动。
会见室,陈争将证件放在廖怀孟面前。廖怀孟鬓边的头发已经白了,整个人显得很柔和,和在法庭上判若两人。
“你是唯一一个来探望我的人。”廖怀孟说。
陈争问:“你的家人……”
廖怀孟摇头,“早就散了,所有人都怪我把好好一个家拆散了,全是我的错。”
陈争说:“我听说你的子女没有为你聘请律师?”
提及自己,廖怀孟眼中黯然,叹息道:“是我的意思,请律师干嘛呢?顾强自己就是律师,居南市的律师哪个不认识他?我也不想有人给我辩护,我一命还一命。”
陈争索性问及那场命案,廖怀孟平静地回忆,讲述的细节和警方案卷里的一致。说到后来,她有些疑惑地望着陈争,“陈警官,为什么又查起这件事来了?是觉得无期对我来说太轻,要改判死刑吗?”
说这话时,她并无丝毫紧张,仿佛死亡于她而言才是解脱。
“你误会了。”陈争说:“最近发生了一起和永申律所有关的案子,我们在调查时又接触到顾强案,所以……”
廖怀孟点点头,似乎对别的事毫无兴趣。
但陈争不得不问:“何美是个什么样的人?”
廖怀孟钝木的眼神缓缓改变,“何,何美……”
她忽然焦躁起来,不断地抓挠自己的手臂,“她是顾强的,的,小三。”
陈争并未在廖怀孟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仇恨,对这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她竟是早已谅解。“我认识何律师,她,她很不容易,是顾强那个禽兽强迫她。”
廖怀孟在狱警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她与何美见过多次,起初很羡慕何美,这个年轻的女人很有才华,也很上进。她小时候也渴望用知识来改变命运,但她资质平庸,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最终只能做个家庭主妇,闲暇时写点网络小说。
顾强发达之后,再也看不上她,在外面乱来,她始终为了孩子、为了一个完整的家而忍耐。当她知道何美也是顾强的情人时,失望竟是多于愤怒。但给顾大律师当了多年妻子,她见惯了律师圈的龌龊和复杂,她理解何美的选择。要说恨,她只恨顾强。
陈争不解道:“你一直都接受的话,后来是怎么走到那一步?”
廖怀孟眯眼看着虚空,苦笑,“我不是一直都接受,我是一直在忍耐。但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顾强越来越过分,我离我的极限也越来越近。那阵子我每天做梦都在杀死他,一遍一遍在梦里肢解他。其实真正杀死他的时候,我分不清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
陈争说:“你的孩子帮你伪造了不在场证明。”
廖怀孟立即警惕起来,身子前倾,“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这是个已经被子女抛弃的母亲,但她依旧本能地保护着抛弃她的他们。
廖怀孟对谋杀过程讲述得很清晰,但陈争比较在意她所谓的“忍无可忍”。这种案子,凶手从“想杀”到“杀了”看起来简单,其实有一道难以翻越的高墙,也许不止是无法再忍耐就能解释。
陈争尝试着问:“你当时有没读过相关的书,或者跟谁聊过顾强?”
廖怀孟愣了下,摇头,“没有,我没有受到别人的影响。”
离开监狱后,陈争又梳理了一遍顾强案的始末,暂时没有发现明确的疑点。他又尝试在顾强案和“微末山庄”发生的命案、失踪案间寻找联系,唯一的联系似乎是顾强的情妇之一何美是董京等人实习期间的负责人,何美结婚是他们相聚的理由。
陈争打算去一趟永申律所,就算不是因为顾强案,现在董京和朱小笛失踪了,且身上疑点重重,何美也是个绕不开的人物。
永申律所所在的写字楼很气派,位于居南市的地标附近。这是一家主攻商事的律所,但市里发生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律师们一到办公室就议论起来。
何美刚办完婚礼,按理说应该和丈夫在外度蜜月,但两口子都是法律人,事务缠身,没工夫休假。何美一身低调的职业装,脚踩高跟,走路带风,经过实习生区域时,实习生们都扭头看她,就像都应他们当年那样。
不过何美现在已经不带实习生了,她有了单独的办公室,将外套脱下来挂好,露出婀娜的身段。就在她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团队里的一位律师忧心忡忡地推开门,“何律,警察来找你了。”
何美愣了下,“警察?”
律师点点头,“好像是在查那个明星的案子。”
何美皱眉想了想,对律师笑道:“好了,我知道了,马上就去,你安心工作吧。”
陈争的到来引起不小的议论,不知霍烨维的案子怎么牵扯到自家律所。何美来到会客室,打量陈争,陈争给她看了看证件,她笑得很公式化,“陈警官,有什么需要我们律所出力的吗?”
陈争问:“何律前几天举办了婚礼?”
何美有些惊讶,“啊,对。我的婚礼有什么问题吗?”
“四年前你带过的六位实习生来参加了婚礼。”陈争问:“你知道他们之后去了哪里吗?”
何美想了想,“你是说司薇、都应他们?”
陈争点头。
“回去了吧?”何美说:“他们都是从其他市过来的,我很感激。”
陈争说:“他们离开永申后,很久没见面了,觉得这次相聚难得,所以相约一起到‘微末山庄’跨年。”
何美眼睛渐渐睁大,“啊,他们好像是跟我提过,但我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那……他们和那个明星的案子有关?”
陈争说:“暂时还不确定,不过董京和朱小笛不见了。”
何美惊讶,“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霍烨维遇害前,董京和朱小笛就不见了。”陈争温和地注视着何美,“我们给另外四人做问询时才了解到他们相聚的契机是来参加你的婚礼。”
何美消化了一会儿,拨弄头发,“这样啊,那陈警官想问我什么呢?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婚礼时我很忙,和他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不急,我主要想了解他们六个人实习时的情况,你是带他们的律师,他们当时要离职,一定找你商量过吧?”陈争说。
何美转过身去,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陈争,“是我带的他们,我还挺怀念那段日子,不过我没想到这么久了,他们还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离职的事……是我这个带教的老师不合格吧。”
陈争问:“为什么这么说?”
何美无奈地笑笑,“我那时自己都还没有把律师当明白,哪里教得了他们太多东西?他们在这里干了几个月,真正学到的东西其实很少,对律师这一行感到迷茫,觉得看不到前路,这都正常。最关键的是,我无法给他们争取到资源,还让他们看到我给上级律师背锅。我自己倒是习惯了,但他们备受打击。”
陈争问:“背锅是指……”
何美不在意地摆摆手,“也没什么,职场菜鸟不得不经历的磨炼吧。”
陈争说:“我很感兴趣。”
何美诧异地看了看陈争,简单说了下。律所的大律师都是招牌,不可能出错,但执行上有问题,就得找下面的人来担责,她这样有能力的新人,就成了背锅侠。不过背锅也有背锅的好处,大律师们会给她兢兢业业工作得不到的好处。之所以说背锅的都是有能力的人,是因为有能力才背得起,并且接得住接踵而至的好处。
“这些事在我们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但司薇他们多少觉得难受吧。”何美叹了口气,“我没有给他们做好表率。不过他们现在也都过得挺好的,董京在做动画,司薇好像是策划?都应做法务,张品李仁朱小笛也都找到了自己的路,条条道路通罗马,不是非得拘泥于律师这一行。”
“说起表率,我在查他们的背景时发现永申三年前发生过一起命案。”陈争说:“案卷上有你的名字。”
何美下意识挺了挺腰,似乎并不对陈争的话感到意外,但很显然,她不愿意提及顾强。
“顾强案你了解吗?”陈争说。
须臾,何美苦笑道:“陈警官,你铺垫这么多,其实就是想问我和顾强的关系吧。”
陈争说:“也不全是,我更关注的还是董京和朱小笛为什么失踪。对了,刚才忘记告诉你,董京在11月20号就定了‘微末山庄’的房。”
何美不解道:“这么早?可是他们不是见面后才说去哪里跨年?”
陈争问:“你是什么时候邀请他们?”
何美说:“12月上旬开始邀请的,不过我早就晒过结婚证,也说过春节会办婚礼。”
陈争点头,回到顾强的话题上,“你之前说给上面的律师背锅,指的是顾强?”
何美眉心紧皱,不久松开,肩背也塌下去,“既然你们查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隐瞒什么了。是,我进所之后就被顾强看上了,他觉得我的长相对他的胃口,又是个聪明人,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也能……供他发泄。”
何美站起来,看着展示墙里那一座座奖杯,又笑了,“学法律的是最理性、最懂得追逐利益的一群人。我当年还年轻,也像都应那样想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我失败了,我成绩再好也没用,我一个女人,没有靠山,没有晋升的途径,要么一辈子当个助理,要么被扫地出门。所以我答应他了,这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
第130章 无依(14)
在何美的描述中,顾强是个很有品味的优质男人,虽然年纪上去了,但身材管理得很好,不像她当时交的男朋友。顾强几乎能给她一切想要的,她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顾强能够不断给她资源,她就能一直陪着顾强。
陈争插了一句,“你当时有男朋友?”
何美说:“大学同学,他没什么不好,但两个穷学生能有什么前途?”
男友不愿意分手,被顾强断了在法律圈子的前途,最后灰溜溜离开。何美说到这里时有些感慨,旋即摇摇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顾强死的时候,正是永申势头最猛的时候,整个函省的律师界没人不知道顾强。而当时何美大部分精力在事业上,已经是出师的律师,顾强放心将业务交给她,她陪顾强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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