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禾二
“他是不是知道刘温然在哪里,所以才跑出去的?”室友越说越担心,“然后就出事了?他平时也不给我们说这些……”
十中最近更新了监控系统,比刘温然失踪之前更加完善。孔兵盯着吕鸥出现的画面,几次敲下暂停。吕鸥的行踪和刘温然刚失踪时一样引人注意,他还是经常往13班所在的楼层跑,而他们班其他学生别说13班,就是离开自己所在的楼层都很少,毕竟实验班的学习任务是真的很繁重。
但孔兵注意到另一点,最近三天,吕鸥去过四次高一的教学楼,这在之前是没有的情况。
他经过高一的数学老师办公室,在外面等待,但并没有和任何老师交流。又出现在高一7班、11班附近,同样没有和任何人接触。他像个游客,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离开。
孔兵找来这两个高一班级的学生、老师名册,视线聚焦到一个名字上:蒋洛清。
这两个班的数学老师居然都是蒋洛清!而蒋洛清这两天除了本来的教学任务,还被安排回到高三13班代课!
孔兵感到一股澎湃的热流在体内飞窜,那像是真相来到之前的灵光乍现。再看高三楼这边的监控,吕鸥出现在13班附近,正好是蒋洛清在代课的时候!
孔兵亲自抓过吕鸥,因为这小子看上去太可疑了,但陈争在调查和审问后又将吕鸥放了。他与陈争争执过,陈争说吕鸥是那种看起来给警方惹事,但实际上和案子并无关系的校园侦探,鸣寒赞同。
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校园侦探不知道掌握了什么线索,怀疑到蒋洛清头上。而陈争已经发现蒋洛清的行为有不合逻辑的地方,和鸣寒暗中调查,以免打草惊蛇。在这个节骨眼上,吕鸥失踪。
孔兵问:“蒋洛清现在在哪里?”
校方的领导很是错愕,不明白警察为什么要找蒋洛清,高一的年级主任说:“他正在上课。不是,蒋老师是我们重点培养的优秀青年老师,你们别搞错了啊!”
高一教学楼附近的刑警已经来到7班教室门口,还没下课,蒋洛清站在讲台上,他的教学风格轻松且充满趣味,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为了不影响教学,刑警们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下课后有学生问蒋洛清题,另一些学生离开教室,才看到警察。大家都知道校园里发生了什么事,发现警察在自己班级门口,都有些紧张。
蒋洛清似乎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笑着给问题的学生说:“老师现在有些事,晚自习的时候再给你讲。”
他一出门,就迎上孔兵的目光,两人彼此打量,他先开口:“孔队,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北页分局问询室,蒋洛清看了看这狭窄的房间,眼中流露出困惑,“孔队,我说的是配合调查,我做了什么,能让你像对待犯罪分子一样对待我?”
孔兵不跟他玩虚的,“昨天晚上,高三实验班的吕鸥失踪了。”
蒋洛清皱起眉,像是不明白孔兵在说什么,“又有学生失踪了?那你们应该及时去找,而不是盯着我。孔队,我现在已经不带高三了。”
“吕鸥早前和我们警方关系密切,他也曾经坐在你坐的这个位置。”孔兵说:“给他做问询的也是我。”
蒋洛清说:“孔队,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明白。”
孔兵横眉竖目,“吕鸥承认,他干涉警方调查,是因为他想要在警方之前,找到嫌疑人。”
蒋洛清沉默几秒,摇头,“这话你应该对他的父母说,我不是他的老师……吕鸥,对,我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数学成绩很好,又是实验班的尖子生。但我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孔兵说:“你还在演吗?蒋老师?吕鸥一直在调查刘温然的失踪,以及玩偶的来历。但他突然失踪了。除了那个不希望他知道真相的人,还有谁会让他失踪?”
蒋洛清没有避开孔兵的目光。
孔兵在平板上点了点,然后转向蒋洛清,“我们调取了这几天的监控,发现吕鸥在校园里的轨迹和一个人高度重合。”
画面上,吕鸥出现在高一7班和11班,不久,和从11班出来的蒋洛清同框。
蒋洛清脸上终于出现惊讶和愤怒,“所以你们认为他在跟踪我,调查我,所以我就是让他失踪的人?也是让刘温然失踪的人?荒唐!我和吕鸥根本没有接触过!”
孔兵说:“蒋老师,别着急,先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但蒋洛清的情绪似乎已经失控,不断强调:“你们找错人了!我还要回去上课!”
孔兵说:“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蒋洛清没好气,“我在带7班的晚自习!给学生们讲了一晚上的试卷!这些你根本没必要问我,看看监控不就完了?”
孔兵又说:“我当然看过监控,高一一共两节晚自习,你带的是第一节,8点20就结束了。然后呢?你在哪里?”
蒋洛清顿了下,“下班,跑步,回家。”
孔兵问:“没有了?”
蒋洛清说:“孔队,我一向尊重你们警察,麻烦你也尊重我这个当老师的,你的怀疑完全没有依据,是对我的严重冒犯和羞辱。”
“我只是很好奇,你没有和同事聊聊发生在烨平街的事吗?”孔兵说:“那可是咱们市现在的最大热点。”
“什么?”蒋洛清说:“这又和吕鸥失踪,和你们抓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又想说,我和那件事也有关?”
孔兵抿着唇,不答,看向蒋洛清的眼神却充满深意。
蒋洛清像是彻底被他惹怒了,“我请求更换审问警察!”
“哦?你想换谁?”
“陈警官,他来十中调查过很多回。”
孔兵难得地笑了笑,摇头,“但很不凑巧,陈警官正好不在竹泉市。”
蒋洛清柔和的脸部线条微微一僵。
“但他也是为你的事情奔忙去了。”孔兵站起身来,“哦对了,关注你也是他的意思,他发现你一个万青理工的高材生来十中当老师有些蹊跷,所以已经去万理调查了。”孔兵抬手看看时间,“再等等,他很快就会回来。”
问询室的门合上,蒋洛清盯着那条缝,瞳孔一点点缩小。
陈争原计划继续在万青市待一天,但还在万理校园时,就有种不安的感觉,就像是在匆忙之中忽略了什么事,而高速运转的大脑又无法立即将这件事反应出来。直到他接到孔兵的电话,得知吕鸥失踪的消息。
对,被忽略的就是吕鸥。他按住额头,眉心紧缩。
吕鸥是脱离于警方之外的一股力量,这个孩子很聪明,因为十中学生的身份,他必然比警方更接近那个被迷雾包裹的嫌疑人。而当他试图驱散迷雾,就很可能遭遇危险。
查到蒋洛清的疑点,又发生了许兴豪自杀这一突然事件,陈争立即决定查蒋洛清,忘了吕鸥也许已经深陷困境,被灭口了也说不定。
陈争眼皮跳得厉害,决定立即返回竹泉市。
蒋洛清被暂时拘留在分局,围绕他行踪的调查正在进行。他居住在离十中一公里远的华泉小区,大门的监控显示,他昨晚11点回到小区,今早8点离开。
正常情况下,他下班回家步行只需要一刻钟,昨晚进入小区的时间不应该超过9点。但他说离开学校之后跑了会儿步,他出现在监控中时,也是一身运动的打扮。
孔兵又调出小区未被覆盖掉的监控,发现蒋洛清出门的时间很规律,都是8点,但回来的时间浮动比较大,有下午5点多就回来的,这是不需要管晚自习,在学校也没有其他安排的时候,有不到9点回来的,这是下了第一节晚自习,有10点多回来的,这是下了第二节晚自习,最晚是12点,也是运动服打扮,手上还提着疑似外卖的东西。
还没有问蒋洛清,孔兵就知道他会说,跑步后饿了,顺路吃了点东西,没吃完的打包带回来。
这么一看,蒋洛清昨晚11点回家似乎不算古怪。
另一边,技侦对吕鸥行踪的追踪也查到点东西。他29号下午4点多离开十中,打车到烨宁中学。当时分局有警察正在烨宁中学排查,但他似乎有意躲着警察。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知道警察的重点就在烨宁中学,还是他得到了什么警察还没有掌握的线索?现在不得而知。
许兴豪出现后,烨平街陷入混乱,有一个摄像头短暂地捕捉到了他,他显得和周围恐慌的人群格格不入,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他最后一次被监控拍摄到是10点,他离开烨平街主街,进入花香巷,之后再没有出来。
花香巷并没有监控,拍到他的是侧面的一个摄像头,该摄像头有大面积盲区,他进去前后,有无人跟随,后来他们又是怎么离开,不得而知。经过搜索,能够确认的是,吕鸥现在不在花香巷。
如果他出事了,那大概率是在花香巷里出的事,嫌疑人将他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巷子里的足迹已经被行人破坏,没有发现血迹。
蒋洛清的通讯设备已上交,他的人际关系似乎很简单,加了很多教学群,这些群在他联络表的最上方,和学生也经常聊天,但几乎都是解答学习上的问题,偶尔有学生问他生活上的事,他的回答挑不出错来。手机是否删除、隐藏了关键信息,目前技侦还没有得出结论。
傍晚,吕鸥仍是失踪状态,陈争赶回竹泉市。夜里只睡了两个小时,一天内赶了两趟飞机,他的脸上浮现着肉眼可见的疲惫。孔兵皱了皱眉,“你这状态,打算现在就去审蒋洛清?”
陈争点点头,“鸣寒那边的情况你知道了吧?”
就在陈争登机断网期间,鸣寒将在嘉徽市调查到了线索传回北页分局,曾经在林平街生活的蒋洛清和现在这个蒋洛清并非同一个人,原本的蒋洛清真的偷渡出国了吗?鸣寒正在寻求当地警方的协助。
孔兵神色紧绷,“这个蒋洛清的身份要是假的话,他的目的是什么?十中的领导觉得他优秀,学生喜欢他,万理的老师也觉得他前途无量,他为什么要去冒充一个混混?”
陈争说:“正常人都不会去顶替一个不如自己的人,但他不是正常人呢?”
孔兵说:“什么意思?”
“如果他根本没有身份,或者原本的身份不能用了,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而这个身份是不是混混对他来说无所谓。”陈争说:“他对竹泉市有执念,必须回到这里,当时还在万理读书,他就回来过,但我不清楚这里有什么吸引他。”
花了一点时间休息、整理问题,陈争推开问询室的门。蒋洛清看见他,适当地表达出惊讶,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陈警官,你总算回来了。”
陈争挑眉,“你很希望见到我?”
“倒也不是。”蒋洛清苦笑,“那位孔队实在是太难沟通了。”
陈争坐下,注视蒋洛清的双眼,平静地说:“你真的是蒋洛清吗?”
蒋洛清侧脸的肌肉轻轻抽了下,“陈警官,你什么意思?”
陈争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我去过你的母校万青理工,查到一件令人费解的事,你曾经在假期不回老家嘉徽市,反而来到竹泉市。这里并不是你的家乡,你来这里干什么?”
蒋洛清张嘴想要辩解,陈争赶在他之前又道:“在你解释之前,我有必要再告诉你一件事。调查你的不止我一个人,我的同事现在在嘉徽市,已经确认,你身份信息上所写的这个蒋洛清和你并不是同一个人,他不学无术,是个臭名昭著的混混,别说考上万青理工,就是拿到高中毕业证都困难。蒋洛清的老家,嘉徽市林平街,街坊们也还记得他和他的家人。在他们的印象里,多年前,蒋家三口就因为偷渡而葬身大海。蒋老师,你到底是谁?”
蒋洛清脸上那面具般的温和像是溶解在水中的面粉一样消失了,他的唇角压了下来,眼中透露出冷意。他仍然接受着陈争的注视,没有别开视线,反而是陈争的视线率先从他脸上移开,像是无法和他对视。
但实际情况却是陈争留意到他手部的细微动作,他不想让警方看到他的动摇,但手还是下意识动了,右手覆盖住左手手腕,轻轻碰了碰戴在那里的手表。
一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刺入陈争的大脑。那是一块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手表,虽然现在有一些人喜欢收藏老手表,但是这一块显然不具备任何收藏价值,它太普通了,也很朴素,和蒋洛清年轻人的身份很不搭,但似乎很符合老师这个身份。
陈争确定,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手表。
“陈警官,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搞错了的地方。”蒋洛清在短暂的失态后昂起下巴,“你说我不是蒋洛清,原因只是我曾经不学无术,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俗语古来有之,我怎么就不能洗心革面,开始努力学习?”
陈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与他的交锋中,“我们去过你就读的嘉徽一中,你在高二之后,就没有去上过课。这是哪门子的努力学习?”
蒋洛清竟是笑了笑,“既然你们去过一中,就应该清楚那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全校都是和曾经的我一样的人,老师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混日子。在那种学校,我能考上万理吗?”
陈争说:“你的意思是,你是在别处努力咯?”
蒋洛清点点头,神情覆盖上一层悲伤,“我高二的时候,家里出事了,我算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吧。”
陈争问:“出事?什么事?”
蒋洛清叹息,“你们不是已经查到了吗?我父母想通过非法途径出国,结果……不成功,死在了海上。”
陈争轻轻眯眼,不久前他抛出这枚重磅炸弹时,蒋洛清慌乱了,但这慌乱没有持续太久,蒋洛清就已经顺着这条线索编出了故事。
这个人冷静得可怕。
“是因为我从小不争气,他们才想出国多赚点钱,给我谋一条出路,是我害了他们。”蒋洛清的声音压得很低,肩膀微微颤抖,“因为他们是非法出国,又葬身海洋,我连一个葬礼都没法为他们操办。如果不是我叔叔的救济,我可能早就随他们去了。”
“叔叔?”警方目前并未掌握蒋洛清叔叔的信息。
说到这位叔叔,蒋洛清言语里充满感激,“嗯,是我爸的远房表弟,很小的时候就去了A国,我爸当时也是想去A国投奔他。他知道我们家出了事,专门回国看望我。我那时还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跟他去A国,但我身无长处,在国内都混不出头,出去了很可能也是混吃等死的命,二是留下来,好好读书,他可以出钱让我借读,今后考上任何学校,他也会负担我的学业开销。父母的经历让我对出国产生恐惧,我不想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不想过多麻烦叔叔,所以我选了第二种。”
陈争问:“借读?你在哪里借读?”
蒋洛清说:“还是一中,不过是筑庆市一中。”
陈争不由得皱眉,筑庆一中是嘉徽市所在省份最好的中学之一,位于省会筑庆市,鸣寒目前在嘉徽市,无法立即核实蒋洛清的说法。
“为什么是借读?”陈争问:“为了方便回到嘉徽市参加高考?”
异地借读,原籍参考属于灰色地带,蒋洛清当了几年老师,自然清楚这不是什么能大张旗鼓拿出来宣扬的事,他有些尴尬地点头,“其实当时直接转学到筑庆一中也不是不行,但叔叔考虑到我的个人情况,我那时成绩很差,提不提得起来难说,不行的话还是得回嘉徽市,所以干脆就只是借读,考试还是回来考了。”
陈争说:“那你这位叔叔很有门路啊,能安排你去省会借读,还能安排你神不知鬼不觉在原籍考试。”
蒋洛清说:“但我确实是凭自己考上万理。”
“你叔叔现在还在A国?”陈争问:“叫什么名字?”
蒋洛清从容地说:“他早就是A国国籍了,陈警官,你知道他的名字意义不大。”
“那也说说。”陈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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