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号列车 第28章

作者:江亭 标签: 推理悬疑

伍凤荣也看到了短信:“‘他要你活着。’说明你活着对他有用。再直接点儿,你这个人对他有用,到底有什么用处很难说。我赞同你的想法,拆散这对情侣的方法很多,何达偏偏选了成本最高的一种。这不是正常的做法。”

然而再让刘钦问下去恐怕会露出马脚。何达很快就会知道何佑安并没有下车,一旦他发现刘钦说谎,即刻就会败露刘钦已经被捕的事实。还不知道他有没有藏着第二手在车上。

周延聆只能将手机拿过来,就算取证完成了。刘钦被拷好留给赵新涛带人看管。拉走的时候他极力挣扎,过道里都是求饶的叫喊声,把伍凤荣的名字嚷嚷得人尽皆知。赵新涛机灵地把他的鞋子脱下来,袜子剥了塞进嘴里,提溜着鞋子把人拖走,才总算安静下来。

伍凤荣神情疲倦,他把身上的外套拉拢了些。云朵是混沌的粥白色,殘晖像飘在上头的两片鸭蛋红油。车里的温度在下降,伍凤荣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暗的那半渐渐要将光明的一半吞下去。周延聆把他的头往自己肩膀上拨,就见他闭着眼睛歪头养神,太阳也枕落山脚。

车上的晚灯渐次点起,外头真正暗下去。大地只剩下黑扑扑的树影,到处都是纷纷的影子,一会儿散开,一会儿拢起,影子爬到车窗上,密密麻麻地贴满窗子,有的从缝里钻进来,有的落在人的脸上。火车在影子编织的世界里飞快地奔走。

周延聆向身旁抓了一把,抓到伍凤荣的手,握在掌心里。这样匆忙奔走的生活要到什么时候?从前在各地奔走打仗,后来跑客户、跑案子,在一个地方就已经想着下一个地方,没有定性,没有安稳,也从来不会想长久的事情。伍凤荣也习惯奔走生活,那他想过长久吗?有没有这样的时刻,哪怕只有一瞬间,能让伍凤荣心软,能让他愿意停住、留下来,长相厮守?

25. 本来人世间的冷暖只能自知

“荣荣……”

“延聆……”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默契微笑。

周延聆说:“你先说吧。”

伍凤荣牵着他的手站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周延聆跟在他身后往车头走。走到一半他反应过来,这是往锅炉房的方向。值班的锅炉工看到列车长来,热情地打招呼。伍凤荣把他打发走,关起门示意周延聆随便找个位置站。

火车车厢都不宽敞,锅炉房里则尤其窄。炉子旁边堆着炭篓,周围散落着黑炭的碎块,地板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了,鞋底走过立刻沾上厚厚的炭灰。

本来这里温度就高,封闭起来等于开了暖气,热乎乎蒸得人发汗。伍凤荣将外套脱下来挂在门把手上,用铲子挖了一铲炭送进炉子里。他动作娴熟,肯定做过这个工作。锅炉房是用来烧开水的,负责供应车上所有的饮用水。这个工作很不好做,伍凤荣带的这趟车本来就是最北的几条线之一,天气冷,热水需求量很大,热水如果断了供应乘客的情绪就会非常大,锅炉工几乎要不间断地烧水,工作强度和压力可想而知。

“我刚到车上的时候老列车长安排轮岗适应,做过三个月的锅炉工。你别小看这一个炉子,要给10节车厢供应开水,从早上到晚上一直不能停。除了烧水就是送水,一天平均要送7次。我推着小车,车子上面一次可以放四个大水壶,装满10节车厢就要走3趟,三七二十一,总共就要走21趟。要是按照现在的里程数,我每天要走5公里。”

伍凤荣把炉子填媒口打开,正面朝着红彤彤的火焰。他的脸被火光熔成金色。

“但我挺喜欢这个工作。刚到北方来,什么人都不认识,也不适应气候和环境。老列车长看出来我不喜欢往人堆里扎,这个岗位是独立岗位,和其他同事配合工作的时候很少,基本上就是自己一个人埋头干,特别适合刚换了环境的新人。所以我挺感谢老列车长,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安安静静地适应这个车,适应环境和周围的人。等轮岗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把这辆车犄角旮旯都摸得清清楚楚,值班表背得烂熟了。累是累,但是很值得。”

周延聆把他手里的铲子拿开,才两铲子炭他的手就弄得乌漆嘛黑的。伍凤荣笑呵呵地往他衣服上抹,好好的毛衣弄脏了,脖子上还啪出一个可爱的手掌印。周延聆不躲也不恼,让他玩闹够了,揽着他的腰,突然觉得这儿窄窄的也好。他们俩贴着站就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的空间了。伍凤荣的手搭在他的胸口,他的手因为劳动血液流动快,搓得热乎乎的。

“这儿暖暖和和的,不是比厕所里好?”伍凤荣说。

周延聆想歪了,笑道:“你想干什么直说呗。”

伍凤荣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

周延聆不明所以。他们之间有话就直说,没有必要玩含蓄。

过了一会儿,就听伍凤荣低声说:“你也是吃过苦的人,就算吹两下冷风吹不倒你。年纪不大,身体没问题,条件艰苦抗一抗也不难。但是说到心里,谁也不想吃苦,能呆在暖和的地方,没人想在厕所里喝西北风。我们俩要是在一起,我也难保没有受冻挨苦的时候,但是我能保证,只要有一天我的好日子就有你的一天。我不求更多,我们俩能一起把日子过热乎了就行。”

锅炉房是车上温度最高的地方,他们俩上次在厕所里,那是车上最冷的地方。本来人世间的冷暖只能自知,但是现在至冷和至暖他们都共同尝过。这就算有了默契。

周延聆被他说得眼前一阵白一阵黑,大悲大喜全部涌到心头上。其实在厕所里吃点风对他来说真算不上什么。当年在边境打仗,别说吃风,老树林子里趟河爬山、挨枪子背死人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退伍求职到处找不到工作,穷得一天只吃两个馒头,找到了工作又是危险行当,在巷子里遭围堵划刀子,他咬牙挨一挨这么十几年也过来了。他吃了太多苦,多得在火车上吹两下冷风对他来说已经构不成“苦”,所以当有人在他怀里塞了个暖炉的时候,他没能反应过来。

伍凤荣把他拉到锅炉房里,亲自给他铲炭烧火取暖。伍凤荣自己也挨过苦日子,他拿着铁铲子弯腰勾背一铲子一铲子把炭往铁炉里送,他不觉得苦,他心里有期盼,他期盼和周延聆的未来。他原本是一个嘴巴多么毒辣的人,也能说出这样温柔的话。

这是伍凤荣给周延聆的承诺:从此以后,无论冷暖甘苦,他都愿意与他分享承担。

周延聆托着他的脸亲吻:“我还怕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好处,风评差,年纪也不小,身上大病没有小灾小痛没完,最好是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伍凤荣回吻:“我能比你好得到哪去?等这件事过去了,我这个列车长也该辞职了。包庇通缉犯、滥用权责、下属渎职,乘客失踪的失踪,还死了人……”

“你不要灰心丧气,不像你了。”

“不是灰心,我也不想做了。跑了十年,跑腻了。”

周延聆知道他在说谎话。伍凤荣喜欢火车,喜欢带车,他只是没有人家想得那么喜欢“英雄列车长”这个头衔。别人只看到他有本事讨人喜欢,工作顺风顺水,觉得就算铁路局不要求他也巴不得把那枚金徽往脑门上挂,深怕人家不知道他的丰功伟绩。他伍凤荣就是前途锦绣、未来光明,活生生的人民英雄。

如果伍凤荣真的因为这件事从列车长的位置上跌下来,人家会说把他说成求仁得仁,成也是一个英雄梦,败也是一个英雄梦。他们会说,伍凤荣这个英雄当久了膨胀了,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呢,刑警都没抓到的人,他就觉得自己能应付了。

三十二岁的年纪,还是盛年,尤其对于男人是事业上升的黄金阶段,说不做就不做了,以前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础都不要了,再找个地方重新开始还不知道要熬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出头。吃苦可以,但是白白吃苦,换了谁都不甘心。何况是自己喜欢的事业,眼睁睁地就丢出去了,要不是周延聆,他伍凤荣大可以安安心心、稳稳当当躲在这片雪林里,只顾看山看水、听风听鸟,守着这列车过他与世无争的生活。

说到底,伍凤荣这个代价付得太沉重,周延聆是做保险的,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不值得。

“行了行了,不说了,不说了可以了吧。”伍凤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周延聆像是把他当庙里的菩萨看:“干什么呢,别这么看着我。你不是不喜欢我老在外面跑吗?我定下来了不好吗?咱们俩以后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一些。”

周延聆拨弄他的发鬓:“你喜欢就做,别老想着我喜欢什么。”

“也不是只为你考虑,这个事情我自己也考虑有一段时间了。”伍凤荣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说话声音不用很大,周延聆也能听到:“一来,的确是没有什么上升空间了,我不是走的管理路线,没有背景人脉很难拔到上面去做官的。走技术路线嘛,无非就是熬年资,隔几年评个职称就到头了。二来,要是把我调到办公室里去写材料,我又做不来。那还在这儿做着有什么意思呢?我不想当官,当官没意思,财产要申报啦,私生活要谨慎啦。”

周延聆听他唠叨直发笑。光是私生活谨慎这条,他们俩都很难做到。

他竟然也觉得能听伍凤荣这么说话就很满足了。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能不能调去车站,管管调度运营什么的。想去高铁站,绿皮火车虽然有情调,但是以后高铁才是发展趋势嘛,也要跟上时代,多学学新东西。”

周延聆把他的脸拨过来,两人的嘴唇都被烤得有点干。相互亲一亲嘴皮子磨得也不舒服,伍凤荣用舌尖舔周延聆的嘴唇,给他舔湿了才接吻,咬他的上嘴唇,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厮磨完了两个人不仅嘴唇湿润,呼吸都恨不得粘在一块儿。周延聆的瞳色又深又实,把那金红的火光嚼碎了,眼里揉成一池子粼粼星晖。

“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荣荣,我还会想起你现在的样子。”周延聆说:“到我们老了,到我要撒手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你现在的样子。你在我心里,永远是这样,永远年轻、英俊、潇洒、性感,永远是风华正茂。”

伍凤荣把脸埋在他下巴窝里偷偷地笑。好半天抬头,没有藏住嘴角,露出个顽皮的表情。

“你是说你爱我?”

“我说我愿意把真心给你的时候,就是在说我爱你。”

伍凤荣一口咬在他的耳垂上:“你这个人,说话还是像卖保险的,一套一套的,酸牙。我可不吃你这套,什么永远风华正茂,那是千年王八万年妖精,才长成一个样子。”

他自己说着说着笑了,周延聆也跟着他笑。

上一篇:无双

下一篇: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