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号列车 第36章

作者:江亭 标签: 推理悬疑

“近日,桐州市公安局获准批捕了通达建筑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何达。通达建筑集团负责的施工项目从2007年起,多次出现意外事故,导致工人伤亡,其中六名工人的遇难被怀疑受人为影响。通达集团从中骗取工伤意外保险金额超过七百万,成为今年最大的保险金诈骗案。目前,该案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南城报社的院子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不锈钢的自动伸缩门不唱歌了,终日都闭着,仅开一侧小门,出入总要检查证件。伍凤荣不走正道,找到食堂后面的小路直接绕去了宿舍楼。

3号楼前站着个神情得意的男人,背一只老式公文包,拎着红酒,一边点烟一边等人。

伍凤荣当作没看见,绕过他要往里面走,男人把他堵在楼道口。伍凤荣左右摆脱不了,忍不住嘴角上弯,终于投在男人的怀里:“查岗啊?”

周延聆凑近了亲亲他的嘴角,他们交换一个吻。伍凤荣在飞机上三个多小时没抽烟,这会儿正好在周延聆嘴里搜刮了个干净。吻完他还意犹未尽地将爱人手里的烟夺过来塞在自己嘴里,猛地吸了一口,舒畅地吐出烟圈。

“不是说出差嘛?”周延聆好不容易抓到他一个把柄,神气十足:“公务办到家里来了?”

伍凤荣眼风悍辣,拍开他的脸扭着屁股往楼梯上走:“你够了啊,我是给你留面子。都知道我和家里早就断了干系,凭空探的哪门子亲?要是不说出差,那只能说去会老情人了。我反正不要脸,嚷嚷出去还不是你被人笑话?”

周延聆不和他较真:“是是是,是我周某人小心眼了。你大人有大量。”

伍凤荣从鼻子里发出轻飘飘的哼声。实际上他是高兴,周延聆想见家长,还非要拐弯抹角地来这么一出,他不说伍凤荣也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楼道里阴冷,小风吹得后脖梗子凉飕飕的。墙面斑驳发了霉,在潮湿季节反透出一股凶冷的绿光。太阳照进来都是灰色的,这样压抑而晦暗的光影使得周延聆感到紧张。他跟在伍凤荣后面,伍凤荣的白色毛衣勾勒出细细的腰,牛仔裤挂在胯上,把他的腿线拉得笔直修长。这位列车长到底是年轻,在三十年的陈旧筒子楼里,像个误闯妖巢的俏书生。

一位老太太来应门。

伍凤荣露出客气的笑容:“妈。”

老太太站在门洞下,穿一条鸡油黄百褶连衣裙,灰地白条马甲,脖子上用丝巾挡风,一手抄在马甲里。她脸上的黑框老花眼镜把两只小眼睛框住,瞳孔像两口山洞又黑又深,从里头透出小心翼翼的、怯畏的神色。她看到了伍凤荣,踩着门框的一只脚往后一跌,头顶的门框像是要压下来把她直接压垮似的。

“妈,我是荣荣。”伍凤荣又轻声地说了一句。

伍老太太点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噢,回来了。进来,进来。”

周延聆叫了一声阿姨好,跟在伍凤荣身后进去。里头很亮堂,虽然是老房子,但做的都是现代布置,实木地板,平开窗户两边各束一簇碧色的纱帘子,白象牙木的家具,沙发旁边立一只阔口玻璃花瓶,插孔雀翎和五颜六色的银柳。这倒让周延聆看不懂了。他想,银柳也算插花吗?柳枝又干又瘦,染出来的颜色也俗艳,算不上好看。

伍老太太倒了两杯茶来,叫他们在沙发坐下,去敲卧室门。伍老爷子披着睡袍登场,携一股烟草气,睡袍带子在两侧逶迤飘动。他还是伍凤荣记忆中的样子,即使多年的牢狱生涯都没能磨掉桀骜、自负的性格。一见到他,伍凤荣立刻有了预感,父子俩之间肯定有一顿架要吵。

伍凤荣站起来,让出一个位置:“爸。”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用下巴示意他坐,锐利的眼神飘到周延聆身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这是我爱人,周延聆。延聆,这是我爸。”伍凤荣说。

周延聆和老爷子握了握手:“您好,叔叔。我姓周,延安的延,耳令聆。”

老爷子瞪大眼睛,抄着手就往伍凤荣头上打:“反了你了——”

伍凤荣躲开,说话不自觉带着烦躁:“省省。好不容易请个假回来,不就是个男人么,犯得着?”老爷子还要打,他就继续阴阳怪气地说话:“您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玩法没尝过,年纪大了人家两轮,胸襟还比不过,传出去让人笑话。”

伍老太太连忙上前拉扯丈夫,周延聆把伍凤荣挡在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口。他算是知道了,伍凤荣的脾气和他爸是一个路子,十几年没回家,上来就是全武行,的确不适合生活在一起。

“荣荣,你爸爸是高兴,他太久没见你了,你别往心里去……”老太太说。

老爷子挥开夫人的手,恨恨地说:“你以为你混出个什么好样儿来?又是爆炸又是死人,你知不知道人家的标题怎么写的?引咎辞职!还觉得自己脸上带光了!”

“爱怎么写怎么写,别人放个屁,香的臭的关我什么事。”

“满嘴不是放屁就是男人,你就喜欢这些东西?你上得了什么台面。”

“我不用上台面。我只和他好好过日子,我就喜欢这样!”

老爷子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似的,伍老太太吓得直拍他的胸口,示意伍凤荣不要再说话。连周延聆都看不过去,扯着他的手低声说算了。伍凤荣勉强收住了嘴巴,把带来的红酒瓶子往茶几上一撂,硬生生地说:“行了,我少说一句,您老也留点口德。这是延聆孝敬您的,这玩意儿不便宜,留着喝吧。我也就当是带人来给您见过了,还要赶晚上的飞机回去,明天早上要上班,不陪你们吃饭了。”

说完拉着周延聆就往门外头走。

周延聆苦笑着被他拉到门外,没想到这趟家访二十分钟不到就结束了。

两人正准备下楼,伍老太太追上来。

“荣荣!”老人家的声音在狭窄的楼梯道上来回撞击,发出回荡。伍凤荣眼眶有点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伤心,被母亲握住了手,他脸上的表情还很僵。老人家说:“你爸爸就是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高兴了,前天你发短信给我说要回来,他特别开心,把你小时候的相册翻出来,厚厚一本,看到好晚。他不是真的要打你……”

伍凤荣好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勉强点点头:“我知道。”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怕你不开心,他其实是担心你,不是要怪你,家里那么多报纸都是爆炸、辞职的事情,那天他买了一大堆回来把我吓了一跳,他每一篇都仔仔细细地看,还打电话给以前的朋友问情况,怕你出什么事,怕你被罚受处分。他最不希望、最不希望的事情就是你和他一样,落下个什么牢狱之灾……”

说到这里老太太停了,叹了一口气。

伍凤荣犹豫着反握住她的手:“是我不好,脾气太急了。”顿了顿,继续说:“我明白的,您别当我没心眼儿,我愿意回来就不会为这么点事情跟爸爸置气。那么多年没见了,吵一吵也是正常的,他需要一个渠道发泄,我也还得……做做心理准备。”

天色已经晚了,饭也没来得及吃,终究还是有遗憾。周延聆握着伍凤荣的手一直没有放,在出租车上伍凤荣的脑袋挨着他的肩膀,表情是安静的。过了一会儿,周延聆抬起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突然想起了伍家的银柳。

“你们家为什么插银柳?百合啊、玫瑰啊、康乃馨啊不是也挺好的。”他问。

伍凤荣漫不经心地说:“南方有插银柳的习惯,柳同留,就是长留的意思。”

周延聆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伍凤荣突然歪了歪脑袋,凑上来亲他的嘴巴,两人在封闭的出租车里接吻。周延聆抱着他的腰,明显感觉到伍凤荣心情好了不少。

“你是不是吓着了?怕不怕他以后撵你?”伍凤荣问。

周延聆笑道:“撵我那是他吃亏,我本来还想多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下次不用带那么贵的酒,好的坏的他们也喝不出来。”

“第一次嘛,就当给你长点面子。”

伍凤荣很高兴,他的虚荣心被满足了。周延聆最近表现得有点太好了。从医院出来后他也不用跑公安局了,在家里一休息就是两个月。本来保险公司单方面宣布炒了他,证实清白后人力资源部又发来邀请函想请他回去,周延聆没回复,伍凤荣看出来他不太想回去,也许是真的想给自己放个长假,反正他不缺钱财。结果就是伍凤荣忙着调岗交接,两脚不沾地在高铁站和铁路局奔波,周先生舒舒服服每天在家里做饭打扫。

要说他闲着他也不闲,早上他比伍凤荣早起,做好了早饭,开车把伍凤荣送到单位,午饭是昨天就准备好的。晚上要是伍凤荣加班了,回来还有一碗宵夜等着。家务事也就算了,连伍凤荣年终述职的PPT都是他做的,等于多配了个生活秘书。伍凤荣是很乐意的,只是有时候不免怀疑周延聆是不是背着他打算盘,他心里不确定,周延聆愿不愿意长久过这种日子。

“你该去找点事情做。”伍凤荣懒懒地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我跟你讲,男人不能这样老呆在家里,你想休息个把月没问题,但是长了不好。呆在家里容易变唠叨,老得快。”

周延聆开玩笑:“你怕我养不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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