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愚人歌者
酒店里,齐枫因为自己的身高、性别和专业成为了酒桌间的议论中心,她几乎是缩着头躲在了徐长嬴和赵洋之间,徐长嬴一边给她剥着虾,一边低声商议道:“再等一会儿我们就偷偷溜走。”
夏青点了点头,但赵洋却一直玩着手机没有开头,徐长嬴说了大半天才应了一句。
很快,四人从宴席里逃了出来,彼时已经入伏,没有地方可去的小孩们又再次躲进了徐长嬴家,这个几乎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堡垒里。
空调开着,四个人盘腿坐在地毯上,徐长嬴和齐枫打生化危机,夏青看着徐长嬴打游戏,而赵洋则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看着EVA剧场版。
齐枫的母亲给她打了很多电话,但都被她屏蔽了,很快,徐长嬴就接到了齐浩歌的电话,他一边打着丧尸一边对着夏青举着的手机大声应付道,“是的叔叔,”“齐枫在我家呢,”“我肚子不太舒服,就让齐枫陪我走了”。
电话很快就挂断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游戏的枪声和惨叫声,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动静的阿特米西亚正躺在徐长嬴的床上,摊着肚皮沉沉睡着。
“赵洋。”
就是在这时,徐长嬴一边控制着手中的手柄,一边头也不回道:
“赵叔叔多久没给你打电话了?”
齐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俏丽的面庞上闪过了一丝茫然和惊讶。
房间里只剩下了动漫和游戏的声音,半晌,睡着的阿特米西亚翻了个身。
“4天。”
赵洋盯着手机,面无表情道。
那一晚,齐枫和徐长嬴的石头剪刀布赢了,她和阿特米西亚一起睡在床上,夏青睡在床的左侧,而徐长嬴和赵洋则一起睡在靠近窗户的床的右侧。
他们四个都有专属于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徐长嬴躺在床边,他枕着胳膊偏过脸,看见了玻璃窗外的夜空,一轮小小的,白色的月亮正藏在楼宇之间。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的声音,还有已经睡着的齐枫和阿特米西亚的呼噜声,徐长嬴又侧了侧脸,看见了背对自己的赵洋的后脑勺,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但是没有熟睡的呼吸声。
徐长嬴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翻了身,沉默着倚靠在了朋友的后背上。
“我明天要去深圳的家里等他。”
寂静无声的深夜里,赵洋咬牙切齿道。
孩子是没有烦恼的,但也是最无力的,因而也是绝无可能成为大人的依靠的。
在2010年的夏夜里,徐长嬴、赵洋、夏青,都无比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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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点,赵洋听见身后传来了徐长嬴细微又平稳的呼吸声,他轻轻转过身,在黑暗中看见了优性alpha疲惫的睡脸,不由得想起了初次与徐长嬴打交道的场景。
那是非常不愉快的开始。
赵洋的外公是广州一大学的文学教授,外婆是初中英语老师,算是标准的书香门第,他们有两个omega和beta女儿,而赵洋的母亲就是其中的omega大女儿,易初。
赵修奕与易初刚结婚时家境很一般,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他是被赵洋外公选中的学生,后来出国读硕和读博都有赵洋外公的资助,婚后两人的生活也很幸福平和,赵洋出生时赵修奕已经赚到了第一桶金,并且生意越做越大。
赵洋对于童年是没什么记忆点的,因为那是一段过于幸福的日子,虽然父亲还没有成为身价亿万的企业家,但家境早就超越了普通的中产阶级,父亲有为,母亲温柔,生活里出现的永远是一张张标准的笑语吟吟的脸。
直到八岁时,由于赵洋外婆的家族病史,患有重度地中海贫血的易初因为长期输血治疗出现了并发症,从那时开始,赵洋才渐渐发现生活出现了不一样的颜色。
妈妈总是卧床不起,他想问问原因,但是小姨等长辈却永远不告诉他为什么,爸爸也长期不在身边,他开始常住外公家,听着各色长辈们来来往往商议着易初的病情,商议着赵修奕蒸蒸日上的事业。
到了九岁的春天,易初的并发症越来越严重,普通的治疗已经很难见效,长辈们又一次聚集在商议着他不知道的事,小姨等人开始时不时问他想不想让妈妈好起来这种奇怪的问题,赵洋每次都很认真地大声道他当然想,但却收获不到预料之中的反应,长辈们只是凝视着他的脸,然后突然很假地笑了起来,互相对视着,用眼神交换着某种隐秘的信息。
终于有一天,一直在国外工作的赵修奕突然回来了,他找到了独自呆在房间里看动画片的赵洋,避开了所有人,将赵洋抱在自己的膝盖上坐着,低头问着:“小洋,你怕不怕疼?”
赵洋已经受够了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他扭着手中的动画卡片,半天才嘀咕道:“我不怕。”
赵修奕搂紧了赵洋,低声道:“那如果医生叔叔要用针扎疼你,然后去给妈妈治病,你愿意吗?”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赵洋终于搞懂了谜题,他立刻放下卡片,扭过头看向赵修奕着急道:“愿意!”
赵修奕于是摸着赵洋的手,开始和他解释着什么是骨髓移植,并一次又一次询问他的意愿,赵洋每次都很斩钉截铁道他不怕疼,也不怕什么后遗症,他非常、特别、万分愿意去救妈妈。
于是,赶在十岁分化前,赵修奕同意了易初家里提出的让赵洋给母亲提供造血干细胞。
本来医界对于未成年捐献活体器官就非常谨慎,加上儿童的情况往往很特殊,尤其是未分化的儿童,年纪太小的体重和身体素质不达标,年纪太大的有突然分化成第二性别的风险。
后者是指,如果是处于刚分化2年以内的儿童,他们体内的激素水平非常不稳定,身体情况也很特殊,是不符合捐献标准的,医生无法保证他们捐献骨髓后的身体健康安全。
所以,那段时间,离10岁还有不到半年时间的赵洋感受到了家族里紧张的气氛。
骨髓移植是治疗重度地贫的唯一手段,但地贫患者通常具有很强的免疫排斥力,所以在骨髓移植之前还要通过化疗降低排斥力。
这也就代表着,赵洋成为了救治他妈妈的唯一手段。
在易初的化疗开始后,赵洋一边吃着外婆给他做的补品增强体重,一边每天在心里祈祷着自己不要在这两个月分化。
在面对关键局面时,成年人总是比小孩要更加紧张和慌乱,赵洋在那段时间里,不止一次听到小姨、表叔等人笑着在饭桌上对自己说:“我们小洋要是个beta就好了”,“等易初身体好了,再给小洋生个alpha弟弟也不是不行”。
似乎是将这些话以玩笑的方式说出口,心里的焦虑就能纾解了,愿望也能实现了。
赵洋每次听到这些话时,都在默默想着——他也想要自己是一个beta,只要是能救妈妈就好了,这不是别人逼迫他的,是他自己不想当alpha的。
化疗很痛苦,赵洋很想去见他妈妈,但是她在医院,他自己去不了,只能呆在家里,每日手里被塞进一把香,要虔诚地插在香炉里,对着菩萨等神明祈祷妈妈能好起来。
让我成为beta吧,赵洋每次都这么想着。
在赵洋每日死缠烂打下,离骨髓移植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家里人终于愿意让他去见医院里的妈妈了,赵洋兴奋地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以至于第二天他都没什么精神。
“洋洋是不是没睡好,他怎么吃那么少?”在吃早饭时,赵洋外公细心地注意到了外孙蔫蔫的。
外婆伸手摸了摸赵洋的脑门,“还好,不算烧,是不是着凉了。”
“要不还是算了,”外婆搂着赵洋对着小姨道,“医院那种地方和小孩相冲,别让他去了。”
“我要去,我没有不舒服!”赵洋急得要跳脚。
外婆看了一眼着急的赵洋,忍不住笑了,给他理了理衣服,对着小姨道:“你和兴文早点把他带回来,让他和你姐姐说会话就回来,也别累到你姐姐。”
通过大人的话,赵洋大概猜到他妈妈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于是坐在去医院的车子里都沉默着,反而是他小姨和姨夫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小洋,你妈妈当时生你的时候特别不容易,当时血压高的都不能从床上下来,你之后要好好孝顺她。”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妈妈,妈妈没有了就再也没有了,你爸爸工作那么忙,你需要妈妈照顾你的……”
说着说着,坐在驾驶和副驾驶的大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赵洋小姨一回头,发现小孩脸色苍白地倒在后座,胸腔不断起伏着喘着粗气。
赵洋只记得那一天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他像是一个人淹在大海里,起起伏伏着没有一个人将他捞起来,仍由咸涩的海水灌满了他的鼻腔和胸腔里。
等到他睡醒后,他发现他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但是灯都关着,他从床上爬下来,透过窗帘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全部黑了。
好奇怪,他不是在去看妈妈的路上吗?
赵洋这么想着,抬起手拧开了门把手,发现整个小别墅里都静悄悄的,大人都不知道去哪了,他就这样踩着拖鞋在家里找起了人,但不知为何他发现空气中多了很多之前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他很快就发现一楼亮着灯,于是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在一片寂静中他转过身子,一下子就撞上了十几双眼睛。
赵洋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突然聚集在一起的亲戚长辈们,他们或坐或站在客厅里,此刻都齐刷刷看着醒过来的自己。
“呵。”有个人突然笑了起来,好像是表叔。
“这孩子命倒是好,还能提前分化成了alpha,也不管他妈妈死活了。”
话音落下,赵洋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他瞪大了眼睛,一脸仓皇地看向坐在沙发里低着头抹眼泪的外婆问道:“外婆,我变成alpha了吗?”
一向疼爱赵洋的老人家这时却没有说话。
“这下好了,赵修奕在外越赚越多,还得了一个alpha儿子,我看等着大姐一走他就要娶新女人,二叔白给他供到美国,赔本的买卖!”
“小洋你分化成alpha倒是高兴了,就是有没有想到你妈妈怎么办……”
可怕的,清晰的,刺耳到难以置信的话语回荡在9岁的赵洋耳边,大人们为了宣泄心中的不甘、痛苦和嫉妒,都假装忘记了面前的小孩是完全能够听懂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
赵洋攥紧了拳头,他很想大叫他才不想当alpha,他没有因为分化了而高兴,但他却说不出来,那辩解就算是他也知道很难听,又虚伪至极。
更何况,他还在深刻地恐惧着——因为自己分化成alpha,母亲要面对死亡的这一事实。
“够了!都闭嘴!”赵洋外公突然暴怒地吼了一声,他同样用粤语骂了一通四周的亲戚,“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随即,赵洋外公对着手足无措的赵洋招了招手,“过来洋洋,别怕,还有外公外婆。”
此后,赵洋生活一下子又重新变得平淡了起来,母亲去世之后,除了外公外婆和赵修奕以外的家人都消失了。
他大部分时候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很少时候会被赵修奕接到深圳一起生活。
也许是受到了那些话的影响,赵洋一度非常害怕赵修奕突然二婚,但是一直到他上了初中,赵修奕都没有任何感情痕迹,对待老两口还和之前一样,让赵洋渐渐放下了心。
而他就是在这种时候遇到的徐长嬴和齐枫。
赵洋在刚上初中时被短暂接去深圳一个多月,最终还是赵修奕无法兼顾工作和照顾孩子,在赵洋外公的要求下,赵洋又被转回广州的市一中。
那时已经开学快两个月了,班级和年级的小团体都形成的差不多了,赵修奕的生意又已经做的很大,所以赵洋连续好几天都被各种方向的目光审视着。
而当时的赵洋正处于这辈子最别扭的时期,看谁都觉得是傻逼,以富二代身份邀请他进小团体的是傻逼,以alpha身份来和他套近乎的更是傻逼。
其中他最讨厌的两个傻逼就是——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耳边的优性alpha,一个优性傻逼比他高一级还好,他见不太到,但另一个优性傻逼居然和他在一个班级,抬头不见低头见。
后者当然就是徐长嬴,赵洋当时觉得他太碍眼了,就因为自己分化成了优性alpha,整个人又张狂又得意,而且好像全世界都围着他转,尤其是坐在他前面的奇怪女性alpha,个子比所有的alpha男生都高就算了,张口闭口全是“徐长嬴”,简直烦死他了。
那是一天放学,赵洋和高个子女性alpha是一个小组,所以一起值日,就在快要结束的时候,赵洋拎着拖把从那女生身边路过,正听到她和其他女生们大声谈论着“徐长嬴”。
“齐枫,徐长嬴是不是被叫去彩排运动会领读宣誓了?”
“对啊,他之前在我们学校就一直是广播员,而且长嬴他可厉害了,还参加过市里的400米接力赛,我们一起还拿了第二名。”
赵洋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哼了一声,“就吹吧。”
“你说什么!”那高个子女性alpha耳朵特别灵,立刻站定在赵洋的背后,大声质问道。
赵洋在走廊扭过头,冷冷地抬起头,对着睁着一双圆眼睛的alpha女生道:“我说就吹吧,你左一句右一句的吹那徐长嬴,不就是因为他是优性alpha吗?你不觉得很丢人吗?”
“我什么时候吹了,我说的本来就是真的,”alpha女生生气地上前一步,那足足高一个头的身高瞬间给了赵洋一种本能的威压感。
“行,你说的都是真的,”赵洋阴阳怪气道,他看着面容可爱漂亮,但气势汹汹捍卫徐长嬴的女生一时心头烦躁不已,不由得脱口而出道:“你明明是个大块头alpha,却和小女生一样讨论优性alpha,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赵洋已经做好了被骂回来,或者是被打一拳的准备,但是一秒后这些都没发生,他不由得抬起头,却发现手里攥着扫把的高个子alpha女生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哭了。
赵洋也瞬间就呆住了。
为什么哭啊,这么高的个子就因为这句不痛不痒的话哭也太离谱了吧,赵洋简直要抓狂了,而这时边上的女生和男生也都在七嘴八舌道“赵洋你把齐枫弄哭了”“我们要不要去找老师”。
还未等赵洋反应过来,他就被一个突然冲过来的人狠狠推开了。
“你这个人怎么欺负女生啊!你太差劲了!你要道歉!”来的人正是纷争的源头,优性alpha的徐长嬴。
彼时一米七的徐长嬴站在一米八三的齐枫面前,一脸怒意地瞪着赵洋,他身后的齐枫站在原地眼泪哗哗,脸都哭红了,围在她身边比她矮两个头的女生们都纷纷抽出随身带的纸巾仰着头递给她。
赵洋被狠狠推的撞在了墙上,他的手肘一下子就被擦破了,此时也是又气又恼道:“我什么时候欺负女生了!我根本都没碰她一下!”
说着,气愤至极的赵洋也冲上前打了徐长嬴肩膀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