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根 第45章

作者:楚执 标签: 推理悬疑

“班长。”我喊了他。

“……”

他跟随我来到咖啡店,我眼角扫到他的神情,尽管他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好像不是跟着我过来的一样。我为他点了一杯略苦的咖啡。

“班长你想过来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讲的吧……下次请记得跟我讲,这次原谅你了。”我说道。

江绪在我对面坐下,他抬眼看向我,闻言“嗯”了一声,沉默片刻解释道:“只是担心夏由。”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班长,我已经成年了,是成年男子。”

“夏由最近都没有去书店。”他说道。

“我最近大概不会过去了,都会来这里。在这里等一个人。”我对他道。

他低头搅弄着咖啡液,静静地问道:“是等朋友吗?”

“不算是朋友吧……只是偶尔打过照面,见过面的关系。之所以要见他……是因为有问题要询问。你听过那句话吧?某个人愿意用一生的财富去换和苏格拉底一下午的时间之类的。”

“我并没有那样的财富,有的只有时间……花费时间去等待的话,期待能够碰面吧。”

听到我讲的话之后,他放下了勺子,眉眼清晰地浮映出来,询问我道:“……他会来这里吗。”

我点点脑袋,除了咖啡之外,我还点了舒芙蕾。我把甜品朝向他的方向推了推,柔软的奶泡跟着晃动,像是两片交叠甜蜜的云彩。

“谢谢夏由,我不喜欢甜食,”他稍微侧过脸,我注意到他纱布边的脸颊又红了些。

“夏由一个人在这里……画画吗?”他问了出来,嗓音带着几分犹豫。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在他瞳孔里看到自己的面容,我的脸色苍白而平静。闻言我没有什么反应,自如地回答道,“没有……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做。”

“坐在这里的时候我在想,等待的时光实际非常难熬……尽管我已经有等待过的经历。”

江绪:“如果能见到对方的话,等待是值得的吧。”

我没有讲话,我总是讨厌等待,因此在我的人生事故之中,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等待。这个世界总会痛击人类的薄弱之处。

“班长……你的兼职没关系吗?”我问道。

“有关系,但是比起来一个人在便利店……我喜欢和夏由待在一起,”江绪闻言看向玻璃窗上的海报,“做咖啡的话……应该没有那么难吧。”

“以后放学……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他陪我在咖啡店待到了深夜。我们静静地坐着,各自打开了一本书,我打开的是科幻文学,他打开的是物理学书籍。

“班长,那个……你外婆家的便当店,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吧?”我询问道。

“……”江绪闻言从书本缝隙间抬眼,他眼底刻有的温和认真,好像天使在捧读圣经之类的。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的话,去教堂兼职神父也没关系的吧。

“如果夏由喜欢的话……下次一起去吧。”

“只是可能……不是夏由想象的那样。那家炸鸡店很小,破旧的只有一块牌坊……会弄脏夏由的校服。”他低声道。

我指尖触及到书页,并没有翻到下一页。

“校服弄脏的话也没有关系吧,让妈妈给我洗一些就好了。相比来说如果班长带同学回去的话……外婆也会很高兴吧。”我说道。

至少我妈妈是这样的。

妈妈曾经告诉我,把贫穷的孩子放进富有的环境里,孩童时期被刺痛的虚荣心可能会难以想象。我并没有太顾及,因为在我看来,眼前的人比很多富有的孩子更有涵养更高尚吧。

“嗯,她会很高兴。”江绪看向我道,侧脸与光影融在一起。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似乎近了一些,由于我想和他讲话,这一天并没有让阿姨来接我。我们一起走在前往地下铁的路上,耳边听着对方的动静之类的,风声缓缓落下,走到樱花树前,很可惜花季已经过去了。

夜晚的街道非常安静,闪烁的灯牌藏匿在巷子里,倒映出残影。那些绚烂的灯光,在夜晚交织,偶尔传来巷子里的酒瓶碰撞的声音。

这样的夜晚总是迷人而又危险,我们走在一起,指尖不经意地碰到,我侧过眉眼,他并没有在看我,而是木讷地收回了手。

刻意闪躲的指尖,伴随着一声“哗啦”的动静打碎了夜晚的宁静。

巷子里晃出一道身影,少年的面容惨白没有血色,酒气熏的他五官低迷而沉郁。他眼珠泛出淡淡的血色,混合着红与黑撞成大片的浓烈色彩。中村十连出现在我们眼前,以一道绮丽的声色。

他手里拿着的锋利刀刃,在月色之下折射出绮影。

“喂……你们的生活也太容易了些吧。说把人甩掉就甩掉之类的……从来不懂别人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肯努力站出来啊……”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的轮回之类的……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子朝我迎面而来。在我放大的瞳孔里,另一道单薄的身影撞入视野。

耳边传来了清晰的动静,刀尖刺入肉-体,鲜血染红了制服。我嗓间难以发出声音,在这时,我隐约察觉到天际晃出一道明亮的色彩,仔细看去,那是一扇透光的门。

“喂……江绪。”我脑海陷入一片绝寂,因触及到鲜血指尖变得颤抖。

第54章

“啊……”一声呻-吟, 利器掉落在地上。

我用手掌捂住了江绪的伤口,视线里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某种异样的情绪在我胸腔之中蔓延, 它们着急地要从我的身体冲出来, 嗓间被溢满的情绪塞满讲不出话。

中村十连骤然清醒了过来,他无神的双眼瞳孔不断放大, 向后撞在墙壁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泪往下砸落。

受害者还没有落泪, 凶手反倒哭了出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拜托……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明白的一件事……那一刹那间江绪毫不犹豫挡在我面前,在他看来,保护同学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吗?

不应该是这样吧……不应该。

我感受到面前少年的体温,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温和的面庞难以维持,垂下的眼眸映着我的神色, 他的嘴唇由于失血蒙上一层灰色。

那沾着血的手掌触碰到我的脸颊,我眼里的破碎情绪与他的手掌相融合。依稀间我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尖叫声,紧接着是警笛嗡鸣的刺耳锐鸣。

即便是这个时候, 我也没有问为什么,我本能地察觉到令我畏惧的事物。一旦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和“喜欢”或者是“爱”相关之类的字眼, 会让我难以承受。

“啊——”我嗓间发出了一声尖叫,难以形容的情绪将我整个吞没,我什么话都讲不出来。我只能发出某种类似于哭泣的尖叫声, 我抓着江绪的衣角, 温热的鲜血不断地从我掌间冒出来,过分浓艳的色彩撞的我头晕目眩。

我没有哪一刻这么厌恶过红色……那是血的颜色。浓烈的血侵染江绪,令他变得脆弱奄奄一息。

江绪的眼底映照着我的神色, 他担忧地看着我,努力地朝我挤出来了一丝微笑。他似乎讲话了,可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耳边只剩下如有若无的嗡鸣,那嗡鸣声将我席卷,令我无法思考,我只能发出“啊——”的声色,即便是这个时刻,我也没有掉下眼泪。

在我视线里,出现了一层雾,那层雾笼罩在我眼里,我无法看清江绪的神情。直到我的手掌被人拉开,眼前撞进了穿着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

“你好,同学,他现在需要治疗……请你撒手。”

我紧紧地抓着江绪的手腕,医护人员的声音在耳边非常细微,闻言我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我才松开手。整个过程之中我的灵魂仿佛被抽离出去,只剩下身体在麻木的行动。

这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处的鲜血往下流淌,血迹蔓延到车厢的缝隙深处。

我看向支架床上的少年,他已经闭上了双眼,左眼处的纱布摘下来,露出左半边脸可怖的烫伤。伤痕从眼睛向四周蔓延,狰狞的血管装点着那张温和的面容,他的整张脸如同一张灰色画像。

有什么东西滴落至掌心,灼烫至极,泪水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模糊了我掌心的纹路。

我耳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非常缓慢。它们化成了被束缚在琴上的琴弦,血管绷紧缠绕,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拗动着艰难起涩。

时间从未过得如此缓慢……每一分每一秒变得无比漫长,跳脱了时间的界限,成为无法跨越的沟壑。

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之类的……问凶手是没有意义的吧。弱势之人被当作泄愤对象……什么时候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我能够早点察觉的话,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你是伤患的同学吗?知不知道他亲人的电话?”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同学。”

我眼前晃过医护人员的面容,他们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模糊之中车辆化成了前往天堂的福音列车,白衣天使围绕着我。他们的表情司空见惯的麻木之中带着同情,床上的血迹没有擦干净。

“……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时钟总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残酷地向前。恰好我看见了墙壁上的时钟在转动,我这样想道。

我不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仅仅是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巨大的无力感化为浪潮将我击倒,占据我的身体,令我失去身体的支配权。

是不是应该问医生……非常抱歉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我自己明白的吧,就是死掉的意思,没办法治疗的意思,救不了的意思。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我记错了,明明是冲我来的,江绪只是替我挡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是在做多余的事情吧?我明明已经死掉过一次了……我跳轨了,被碾的七零八落。我不觉得那时候更疼,现在尽管我好好的,可是我非常地不舒服。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理性全部消失了。

这是江绪的用意吗?让我不再做理性的人之类的,这样的办法也太极端了吧?不要这样做比较好吧。明明可以有其他的办法吧?有更加温和的方式……这样地刺痛我们彼此,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无论我如何质问,他并不会给我答案。他已经死掉了……这么轻易地在我面前死掉了,留我下来很残忍吧。我讨厌等待,讨厌时间给出的答案。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讲清楚吧……我们明明还有很多话说。就这样死掉的话,我要怎么和外婆交代?难道要外婆一起死掉吗?上一次也是这样吧……没人照顾外婆了,外婆一个人死在了家里。尸体臭掉了。

我们不一样的吧?相比来说妈妈至少能够照顾好自己……所以还是我死掉更加划算吧。为什么要做赔钱的买卖。

救护车抵达了医院,没有人愿意为江绪做手术了。我在楼廊尽头看到了妈妈和光俊,我看向他们,他们同时看向我。

妈妈过来抱住了我,我想我看起来非常狼狈。我身上的血迹染在妈妈身上,妈妈以为我受伤了……尽管我很想告诉妈妈我没事,可我讲不出来话。

我依旧握着江绪的手腕,明明还有体温,刚刚我们还约定好了,下次要一起吃炸鸡饭。只是没有心跳了而已……没有心跳了而已。

……一切都如此令人绝望。

把我的经历画成四格漫画,我的记忆反复停留在江绪被刺的那一幕,我在其中难以抽离。我的房间里非常昏暗,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昏睡,我的大脑陷入了某种困顿之中……令我病倒了。

有的时候,人自发地会生一场大病,只是为了逃避某些突如其来的事件。

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或者是需要等待,江绪死之后还会再出现的吧?就像上次那样,我还记得他,只要我仍然有意识,他就能够存在。

做梦的时候,他总是在我梦里出现。有时他在兼职的咖啡店,有时在便利店,有时在垃圾分类点,无论在哪里,他总是在努力工作,神情认真。有时他会看向窗外的方向,我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梦境里出现我常去的书店,他在分类垃圾时,我总是在低头看书。有时候他从我面前走过,他侧目看向我,我常常忽视掉了。

梦里的他低落破碎,眼底化成晃荡而出的天潭水,他总是隔着窗户看向我,直到我从那里离开。

陆陆续续的梦境,我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我的臆想。关于我过去的记忆,我只记得一些碎片,丢失了许多。现在那一部分丢失的沉底之物,从被我遗落的角落里冒出来。

我努力地回想着,除了去寻找他的身影之外,我没有心思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纵我这样冷漠的人,伯乐因我而死之时,到底难以释怀。

六天的时间过去了,第七天的时候,我和妈妈一起去参加了江绪的葬礼。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在葬礼上见到了江绪的外婆。他的外婆仍然活着,葬礼上来了很多同学。外婆十分辛勤,风霜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耷拉的眼皮因为哭泣而发胀,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江绪的葬礼……我意识到那扇门距离我越来越近,直到葬礼结束,它出现在我身后。

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生活……放学之后一个人去书店之类的,这些都是可以的吧?世界上没有哪个人离开某个人就无法生活,我十分清楚这些事情。

只需要努力地保持理性,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样就足够了。

放学铃声一响,我去了图书馆。我对待光俊不再那样的温和,我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漠,我变得寡言少语,我去查看了许多和物理有关的书本,我想明白那扇门存在的意义。

江绪死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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