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根 第55章

作者:楚执 标签: 推理悬疑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他抱着那一台红色的收音机。

“它……它能用来收集植物的声波吗?”我问道。

“嗯……夏由怎么知道的?”他侧过眼来看我,眼中带着些许意外。

“有的时候,我认为夏由非常了解我,就像这样的时刻,总是能猜出来我的决定和想法之类的……某种层面上来看,是我们心灵相通吗。”他低声问。

“……算是吧,”我说,“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的愿望之类的?还没有到我的生日吧……夏由,我并不需要生日礼物。现在的我已经感到幸福……能够常常注视你,我们成为心灵相通的朋友,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江绪停下来,他看向我道:“我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没有尽头。”

他的微笑在我视线中定格,我们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说起来……现在的时间线已经和过去不同,由于我带着目的前来,不知不觉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

有一些真相一并被埋藏了,诸如在他死掉之前,他大概是对我有好感的吧?我不清楚那好感来自于哪里。

以他的成绩,考上东大没有任何问题,外婆的身体也很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江绪……你仍然有什么顾虑吗?

我看着江绪的侧脸,他温和的面容,情绪不曾流淌,偶尔朝我投来视线,我们相视一笑。

“夏由……花火大会,我们会一起去的吧?”临走的时候,江绪问我。

“当然。”我说。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哦……夏由,没有和江绪一起出门吗?”妈妈问道。

“天气太热了,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吧,”我说,“我们约了之后再见面。”

妈妈:“你们平常太用功了,已经放暑假了,还是劳逸结合更好哦……夏由也不要总是绷着了,想要出去旅行的话妈妈会同意哦。”

我在沙发上躺着,视线里倒映着瓶身的反光,那些器官部件全部消融,恍惚间里面装满了我的器官碎片,我的眼球、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受伤的右手之类的……它们琳琅满目地倒映在我眼底。

“妈妈……我有问题想要问你。”我说道。

妈妈侧过脸来,我嘴巴动了动,却没能讲出来。

“夏由要问妈妈什么事情?”

“……太多了,妈妈,许多事情,我至今仍然无法理解。”

“有一件事要告诉妈妈,”我说,“我爱妈妈,还有……我很喜欢夏天。”

“妈妈也爱夏由……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妈妈询问我道,她把我的外套收拾起来,她从未发觉出我在告别,“夏由,记得早点回来哦。”

“咔嚓”一声,我推开了玄关之后的那扇门。一阵白光浮现出来,这次我并没有直接踏入。尽管我并不清楚……江绪怎么做到能够把意识传递出去,毫无疑问,这扇门通向的是无数江绪的未来,以他的记忆为前提作为延伸。

时至今日,我大约明白了……想要了解一个人是如此困难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艰涩沟壑,哪怕改变对方的过去,仍旧残留着隐晦与难言。

我踏入了那扇门,眼前掠过阵阵白光……这里的时间线混乱不堪,我不知道未来通向哪里。或许像江绪说的那样,仅仅意味着我注定要消逝……或许留下来更好吧?

记忆中浮现出左眼蒙着纱布的面容,少年苍白低落的神情,朝我微微一笑,随即在我脑海里消失了。

我想……我始终想要寻求一个真相,不知道从何时起,尽管我们生前彼此没有交集,死后意志却连结在一起。偶然的命运……让我们掌间的纹路相融。

往前走时,我偶尔去看自己的影子,那里倒映着江绪的面容。

他朝我温和一笑,随我一起踏入白光消逝的尽头。

“夏由想要一个人待着……我能够理解。无论如何……夏由还是注意一下身体比较好吧,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温柔低沉的嗓音传来。

月色穿透薄薄的窗帘,床头放置的两只小熊倒转开来,我在茶几旁边坐着,视线里的景象不断放大,窗外的风声掠进来,惊扰一片窸窣的动静。

我看向对面的少年,他左眼处蒙上纱布,身上依旧穿着去世时的校服,右眼深邃明烈,眼底充斥着担忧。

在我掌心之下,我看向自己的手掌。手掌侧面有很多黑色的痕迹,手腕裹了一层纱布,那是用于防止腱鞘筋膜炎感染。

“我仅仅是担心夏由……”他对我道,低头摆弄着自己怀里的物理书,“我刚刚从图书馆回来……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图书馆里大家都看不见我,没有人能和我讨论,可以和夏由讲吗?”

第65章

“当然可以了, 你有什么发现?”我问道。

“只是发现了书籍背面的号码,它们串联起来,是一个彩蛋而已。”江绪对我说。

因为我主动问他问题, 他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把怀里抱着的物理书拿给我看。

“像这样留下的数字,经过计算之后去作者的推-特能够获得相应的网址, 里面有属于代码的故事。010101010101……通过扫码的时间和输入的数字进行精密的计算,这个作者结合了塔罗牌的随机算法。”

江绪低声讲着,略微不好意思, 对我道:“夏由……夏由对这些不感兴趣吧。”

我回忆起来,这个时候我刚刚告诉他让他不要打扰我,我常常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注视着他的眼眸,他眼底蕴藏着的情绪, 萤火虫的翅膀一样闪烁不定。

“或许是那样吧,”我说, “只是现在突然感兴趣了……什么样的故事?可以告诉我吗?”

“很像童话故事之类的……看来这个作者还很喜欢写童话故事。”

江绪把那些计算出来的数字展示给我看,“我想这和人的计算方式有关,夏由学过小提琴吧……拉小提琴的时候人的胳膊呈放松的姿态, 很符合某些充满数学美感的旋律。这个计算过程也是一样……大概因为我的每个步骤都非常清晰之类的,生成的故事也充满着严谨的意味。”

“这是一个马戏团职员和舞女的故事。男主人公的名字叫做瓦沙伯奇尼, 他在动物园里工作,每天的任务是走完那一截横贯动物园上方的钢丝。钢丝大约有一百米,从关着熊的山上方到动物园的墙壁。他对这样的工作已经习以为常、尽管这份工作在人们看来非常危险, 对他来说, 由于他一直能够保持某种镇定,他的步伐充斥着理性与随意,正是这份理性让他能够保持零失误率的完美演出。”

“直到某一天, 马戏团里邀请了某位大人物过来;那是著名的男爵先生斯芬诺莎。动物园里不止有马戏表演、还请了在剧院演出的舞女小姐。就这样,瓦沙伯奇尼和阿纳斯塔西娅碰面了。那时瓦沙刚刚从危险的钢丝墙壁下来,阿纳斯塔西娅小姐从他身边经过,他不小心碰掉了她的假面面具,舞女小姐的裙摆从他面前飘过时,面具坠落的声音犹如命运的交响曲。”

“「对不起」阿纳斯塔西娅向瓦沙道歉,她匆匆地提起自己的裙摆,接过了瓦沙手里的面具,朝他轻轻一笑,「请您原谅我,像杜鹃花原谅风蹭过它的花叶那样」。阿纳斯塔西娅如是说,她匆匆地走了,瓦沙仍然没有回神,他对这位姑娘一见倾心,指尖仿佛残留着阿纳斯塔西娅柔软的裙摆。因此那一天,他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鬼使神差地跟随着那位姑娘,去临时搭建的舞台看她演出。”

“她在舞台上饰演某位小姐,尽管他并不知道戏剧的名字,他的目光却无法从阿纳斯塔西娅身上移开。无论是她的相貌、她面具下神采奕奕的双眼,还是她的声色,演出时落下的眼泪,无不令他感到身肢颤动。台下掌声响起的那一刻,阿纳斯塔西娅朝向某个方向嫣然一笑,笑容比红色的幕布更加耀眼。”

“瓦沙伯奇尼并没有什么爱好,他常常自己站在舞台上,当他走在钢丝上时,台下常常传来如雷贯耳的掌声与欢呼声。他不理解那一类情感,注视某个在高处的人之类的……现在他有些理解了。这情感有所不同……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一厢情愿里,人居然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产生占有与懊恼的情感。”

“这份情感在注视对方时格外清晰,令他的心情如同踩在无形的钢丝上,每一步都变得忐忑艰难。对方仅仅是看了另外的人一眼,竟让他难以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他的心情因此变得忧郁,再也无法从容地在钢丝上行走,最终从高空跌落折断双腿。”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的表情微微怔住,注意到我的神情,对面的少年变得忐忑不安,他下意识地侧过去,遮住手边的书页,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故事……夏由会觉得很无聊吗?”

“没有……”我说,“这发现确实很有意思吧?撰写这本书的人大概很浪漫。”

“浪漫主义者之类的。”我说。

“这本书可以留下来吗?”我又问道,看向他怀里的书本。

“……当然可以,”江绪,“我很高兴……夏由愿意倾听。”

他的目光落在我小拇指处,“偶尔……夏由也要出去看看比较好吧,很多事情不一定要在家里做……不是吗?”

“……嗯,我会考虑的。”我对他道。

他在我房间里消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向床头的布置。四处散落着漫画书,手指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我翻开江绪留下的书册。

里面夹着一页纸片,上面是他的笔记。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

第一次看到这张纸条时,我忘记了自己的神情,自己在想些什么。纸片的背面还有一串小小的数字,那是通过计算得出来的一串数字,相比来说倒更像是日期。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这个日期……那是在三年前,高一的圣诞节前夕。

我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我为此深感抱歉,在我的记忆里,我每天的日常日复一日,我分不清其中的差别。

就像故事里的那样,舞女只记得自己演出时碰到了某个人,不知在自己演出过后,男主人公为她心碎而坠落钢丝。

命运能否引导我……回到这一天,让我铭记起未知的答案。

时间线连接成重复的倒带,我依旧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从容地走上毁灭。当某个人注定消失,我跳轨之后,葬礼上门再次出现。

说实话……这扇门通向哪里,可能是任何一天……我没有任何把握,恰好停留在某一天,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确切的日期,那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保持原状,直到抵达命运交响曲所跳跃的正确旋律为止。

“喂!你们都看校报了吧……据可靠的消息,《独眼天使》的作者很有可能是我们班里的同学哦。”孟骄清了清嗓子,视线在人群里晃过,似在观察同学们的异常。

“到底是谁这么厉害?那个水平完全是天才好吧……喂喂……自己站出来比较好吧,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同学们分享的呢?”

“啪”地一声,孟骄的手掌拍在了我桌子上,我回过神来,这个时候……我看向身侧的同学,焦忱已经换了座位,他换到了前排的位置。

孟骄眼里闪烁着某种色彩,她盯着我看,朝我勾起唇角,“水木夏由……你说是吧?”

“……”还是扮演自己的性格比较好吧。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翻了她一眼,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樱花树。大约是冬季,早冬校园外面的天空变得雾蒙蒙的,安静而肃穆。

手机里显示的有日期,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三十日。

这一年的年底,日元贬值、全球通胀,东京的食品能源价格大幅度上涨,打折商品遭到抢购。11月21日,新宿区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歌舞伎町某家珠宝店损失上亿日元的商品。

由于十月底发生的涩谷踩踏事件,十一月东京都的政府开启“大型活动安全审查机制”,因此十二月的跨年活动全部被取消。

以及十二月东京都教育委员会公布数据,年度中小学霸凌案件较前年增加18%。

这些事情都跟我无关吧……我短暂地回忆起来的事情,这个时候,我和班里的同学和先前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我打开自己的抽屉,抽屉里放着班长分发的校报,投稿页分明而凌厉的线条,占满了长条的宫格。

想起来了,由于我性格的别扭部分,有的时候,我会避开班里的同学,一个人去寻找清净的地方待着。可能在那里看漫画书之类的……大多时候在天台。

天台、教室,成井书店,这三个地点就是我全部的活动范围。

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这三个地点重复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学校的天台并不在教学楼上方,而是体育活动室之上,由于没有电梯,只能通过楼梯到达,这里的人很少。从楼顶的位置,能够看到整座校园,还能够看到国中外的街道和神社之类的。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这是属于我的秘密基地。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的前一天,下午两点钟之后是社团活动。我早早地来到了天台,冬日的阳光照在脸上产生温暖的错觉,冷风浸透脸颊,呼出来的气体全部在空中消散。

“咔嚓”一声,我打开了门,某个人亲手写下的日期,他正等在这里。

准确地说,他并没有等我,我们只是恰好相遇。我对这一天毫无印象,他坐在不远处的地方,脸颊边和嘴角处都受了伤。

左眼处的纱布蒙着他漂亮的眼睛,他看上去狼狈而单薄,令我想起先前看到的新闻,校园霸凌事件在不断地增加之类的。

他手里拿着每周都会发的校报,《独眼天使》是一部在校报上连载的漫画。漫画的主人公是失去一只眼的残疾人,尽管他残疾而出身低微,却拥有无比坚韧的品德,这份品德令他朝着正义的道路上毅然前进,最终打破原本附着在他背后的污浊厄运。

我们并没有讲话,保持着一段距离,我这样的性格……尽管我看到了被欺负的同学,我也无动于衷。眼角处的人影……尽管便当已经被人踩的不成样子了,蒙着纱布的少年依旧低着头吃完了。

他大概掉眼泪了……尽管他在人前温柔而明媚,面对那些从缝隙间冒出的恶意时,他深邃明亮的眼睛会变换成倒映的天潭水,晃荡出名为厄运的泪滴。

我之所以不记得……事情按照我预料之中的那样。即便我们相遇,我主动地向别人提供帮助之类的……没有那样的事情。

太阳……它始终是太阳,无论人是否抬头看它,它仍然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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