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梧宾白
“嗯咳!”
袁航适时发挥警铃作用,动静超大地清了清嗓子,隐晦地瞪了庄明€€一眼,示意他人家妈妈还在这儿呢行为举止注意点。庄明€€也不知道有没有领会精神,等医生护士走了,他就状似随便地往床边一站,无形之中有种很微妙的圈领地保护感:“手术第一晚最危险,我留在这守夜,今天天气不好,袁航先送伯母回去。您好好休息,明天再过来看他,护工明天到位,不会有问题的。”
齐越还有点犹豫,像是不太放心的样子,袁航见状赶紧大敲边鼓:“没事伯母,他年轻力壮,正是熬夜的年纪,再说您不让他盯着他心里头过意不去,您就放心把政宁交给他吧!”
看这架势她再不走就成王母娘娘了,齐越客气地告辞:“那我就……先回去了?小庄,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庄明€€把他们送到病房门口,虽然还是跟她隔着一段略显生疏的距离,却终于不躲不闪地看向了她,“我应该陪着他的。”
因为他说过他喜欢那种亲手救下、只亲近他一个人、永远不会离开他的€€€€
夜已经很深了,病房内外非常安静,只有仪器发出规律单调的细响。安眠药自己睡过去就对他不管用了,庄明€€放着现成的双人沙发床不要,非要用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伏在沈政宁手边,毫无睡意地闭目养神,偶尔试着握一下他冰凉手背。
第不知道多少次伸手时,他忽然摸了个空。
庄明€€警觉抬头,在昏暗的病房里对上了一双不知道看了他多长时间的眼睛:“政宁?”
“嗯。”
沈政宁的第一声发出来有点费劲,庄明€€慌里慌张的起身动作差点把椅子带倒,紧张地问:“很疼吗?”
“还行。”沈政宁眯着眼适应病房里忽然亮起来的光线,用微弱气声对探身过来摁铃的庄明€€说,“比起疼醒更像是被你挠醒的。”
庄明€€:“……”
这个人只要睁开了眼,就会开始自动校准对身体和周边一切人事物观察与掌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折不扣的控制狂。等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做完检查离开,庄明€€按医嘱给他用沾水棉签湿润干裂的嘴唇,沈政宁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别太勉强了。”
庄明€€一怔,莫名道:“勉强什么?”
“不要因为那时候可以,就勉强自己脱敏。”因为疼痛和虚弱,他的每句话都很被压缩到很短,但说得清晰而安稳:“碰一次吐一次,只会加重抗拒,慢慢来就行了,别心急。”
从他受伤到苏醒,这段时间看似漫长,但其实也就六七个小时、不到半天,可庄明€€却像是很久没看见他一样,有种好不容易才回到家的委屈,按在他唇上的棉签用了点力气:“你又用读心术了吗?”
沈政宁很轻地笑了一声:“脸都花了,笨蛋。”
庄明€€:“?”
“你照一下镜子,特别明显。”沈政宁不方便抬手,就用眼神在他脸上定位,“眼睑充血,眼周有出血点,用力过度导致血管扩张,可能是呕吐或大哭……”
“我该不会错过了你的嚎啕大哭吧?”
庄明€€:“……不是说全麻会影响智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睡美人在本章苏醒拼命往狗血里加糖)(搅拌搅拌)(搅拌出火星子)
第41章 深夜
“有影响啊。”
沈政宁身体不能动,嘴还能接话,可怕得很:“这不是影响了你吗?”
“……”
庄明€€悻悻地用棉签戳他唇角那可恶的弧度,看样子很想扯片胶布把他的嘴粘上。沈政宁把他惹毛自己就舒服了,像做完每日任务一样神清气爽,满意地继续关怀其他同志:“silver呢?”
“警察带回公安局取证了。”庄明€€将用过的棉签和一次性水杯收走丢掉,不无忧虑地说,“它不是咬了那个凶手一口么,牙齿里可能会有些纤维之类的。袁航本来是说先在他们那寄养一晚,十点半他发微信给我,那意思好像是不太想还给我们了。”
“让他别太过分了,”沈政宁断然道,“那不是普通萨摩耶,是耶皇、耶稣、救了咱俩狗命的唯一真神,霸占民狗我是真的会去他们单位门口拉横幅的。”
“好。”庄明€€郑重许诺,“等明天你妈妈和护工过来照顾你,我马上接它回来。”
沈政宁:“……”
他大惊失色:“谁???”
庄明€€见他激动得差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赶紧把锅给袁航端端正正地扣好:“手术时你妈妈的电话打进来,袁航骗她说你在做阑尾炎手术,但是医院广播响了,所以被你妈妈……呃,当场识破,她刚好来盛安参加培训,就打车来医院了,等你做完手术出来后她才走的。”
此天亡我,沈政宁双眼放空地仰躺在枕头上:“算了,咱仨倒霉催的谁也别怪谁运气差,怪水逆吧。”
庄明€€在手术室外听齐越讲那过去的事,有点心疼以前的沈政宁,皱着眉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想见她吗?要不然我明天留下来陪你?”
沈政宁哑然失笑:“这又是从哪儿说起?没有不想见,怕她担心而已。”他小心控制着幅度以免震动伤口,“看你这个反应……她跟你说什么了?”
庄明€€却没有回答,起身去关掉了外间大灯,只留下里间一盏床头落地灯。在毛玻璃似的昏黄光晕里,人会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怕惊扰了谁的梦境似的:“什么都没有。你流了那么多血,需要好好休息,多睡觉才能好得快,别费神了,把你的读心术收起来吧。”
“我再次重申,世上没有读心术,只有观察、归纳、总结。”沈政宁半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说,“而你想问的问题,我不用读心也能猜得到。”
庄明€€:“你知道你前后两句话是矛盾的吧?”
“因为你都写在脸上了。”沈政宁闭着眼道,“‘啊~他竟然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这份大恩大德我应该怎么报答他以身相许会不会太冒昧了呢’,可能漏了一两个标点符号,但大致意思是这样的。”
在他夹着嗓子的棒读声里,庄明€€的神情从严阵以待逐渐变成一脸乏味:“……”
真难为一个腹肌使不上劲的病人能一口气说这么多废话,庄明€€幽幽地质问他:“你刚才是不是说了‘英雄救美’?你说了吧?所以你明知道、明知道他€€€€”
“我又没开透视挂,那时候怎么可能知道他手里拿着刀要捅谁。”沈政宁坦然自若地打断了他,“只是凑巧想换个位置而已。真正救命的是silver,要以身相许也是许它,你许不许?不管了反正我先许了……”
很难形容听到他亲口给出答案的那一刹是什么感觉,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得到了解放,暂时落回胸膛,却又有些隐隐约约触不到底的失落。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生死危机后的深夜不应该做重大决定,庄明€€轻轻地磨了下牙:“‘凑巧’……好吧,我信了。”
然后他沉默了两秒,终于还是在沈政宁宽容鼓励的“你接着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程度”的目光中稍微撇过脸去,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你妈妈说,就算是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人被欺负,你看见了也会伸手帮一把的。”
按说再耀眼的美貌也经不起提心吊胆和奔波熬夜的联手摧残,庄明€€也不例外,但还是颓废得很有美感,乌黑的额发与眼睫低垂,颌骨线和脖颈青筋在灯光下清晰可见,给他配个“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的BGM就能去演黯然心碎的苦情男二。
沈政宁不动声色的吸了口凉气,心说老师我们家猫怎么酸溜溜的,但就像炖肉时加点醋可以软化肉质,沈政宁也无可避免地被他那副隐忍情态泡软了心肠。
虽然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可是€€€€
“所以你欲言又止了半天,其实是想告状吗?”他眼珠瞥向庄明€€,含着揶揄的笑意问他,“那我问你,你都跟我打我妈的小报告了,你说这是什么关系?”
于烟鱼尾 庄明€€:“……你!”
思绪刹那间脱缰,等他意识到自己被那家伙带跑了时,已经有人在他耳根放了一把火。他气急败坏地把被子往上一扯,严严实实地盖住沈政宁半张脸:“不许说话了,快睡觉!”
沈政宁目前处于一种麻醉刚过晕晕乎乎、想睡一会儿但又总被伤口细微疼痛打扰的状态。他懒散地埋在被子里,向坐在床边的庄明€€挑起眉梢,嗡嗡地问:“那你这是准备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庄明€€将被角拉下来掖好,随口道:“我不吵你,你睡你的,我在这儿陪你。”
“静坐一晚上你的腰还要不要了?”沈政宁试图驱赶他,“回头我腹肌漏风你腰间盘突出,咱俩刚好凑成一个腹背受敌,多不吉利啊。”
“你不是说不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都怪水逆吗。”
“我还说过过度撒娇等于恐吓,你少来这套,不许黏人了,去睡沙发,快点。”
“我没那么脆弱,都这个时候了就先顾自己吧,英雄。”庄明€€轻描淡写地否决了他的提议,“几个小时而已,再说我本来也睡不着,看着你还安心点。”
庄明€€还没心大到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夜后还能平静地入睡,安眠药短暂地失灵了,但好在安慰剂的效果还很强,只要他的明月永远高悬在夜空里,无论晦朔,月光总能慢慢填满蜿蜒崎岖的伤疤。
翌日清早,护工来病房帮忙洗漱,没过多久齐越拎着早饭到了。母子相见非常平静,没有抱头痛哭也没有厉声训斥,齐越稍带责备地数落了他两句不小心,沈政宁也毫不争辩地虚心接受,母慈子孝得连庄明€€都看出不对了€€€€昨晚齐越明明担心得在外人面前失态流泪,怎么今天见到本人反倒没那么触动,难道是因为他在场,影响人家母子真情流露了?
庄明€€吃完早饭,便声称要去公安局接silver回家、顺便帮沈政宁带换洗衣服和日用品,打算迅速开溜把病房留给母子俩,丝毫没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齐越略带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沈政宁适时找补了一句:“钥匙在我大衣口袋里,东西找不到就给我发微信,开车注意安全。”
齐越又看了沈政宁一眼。
“嗯,我知道。”庄明€€将钥匙收好,“我晚点过来。伯母,麻烦您了。”
齐越应了一声:“去吧。”
等庄明€€离开,齐越回到病房里间,与病床上的沈政宁面面相觑。
片刻后沈政宁率先放弃了抵抗:“您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不用有顾忌,我没那么脆弱。”
就像他以前尖锐直接、毫无顾忌地捅破窗户纸那样,现在齐越反手捅回来也是他应得的。
齐越问:“昨晚袁航拼命替你圆场,说你替人挡了一刀是见义勇为,你怎么说,那是见义勇为吗?”
沈政宁如同律师答辩,条理清晰地答道:“客观上不算,纯属巧合。我当时想换个位置,不知道对面手里有刀;主观上的话€€€€
“不是。”
不是见义勇为,不是那么高尚的理由。
只是出于想要保护某个人的心情,阴差阳错之下也真的保护了那个人。
“他不知道这件事,我还停留在主观阶段,问题根源在我,您不用找他的麻烦。”
“在你的预设里,我是那种舍不得打自己孩子、就去打别人家孩子的人吗?”齐越冷冷地问,“我找他什么麻烦?扔给他五百万让他离开我儿子?你猜他会不会甩出来一千万,让我离开我儿子?”
沈政宁:“妈……你好了解他啊。”
齐越:?
“不要说无关内容,你给我严肃点。”齐越冷下脸,“你是认真的吗?先不说家人能不能接受,你知道国内对这种事的态度,同性/伴侣关系不受法律保护,他有钱也不是共同财产,长得再好看也会变老,说句难听的,等你七老八十了,生病做手术他都没法给你签字,就非得走这条路不可吗?”
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穿着单薄病服也不会觉得冷,然而齐越的话就像是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冷气一拥而入,毫不留情地席卷这人造的温暖。
可是寒冷并不是开窗户的人制造的,她只是让他看清了外部环境,而终有一天他们会离开温暖的房间,走到冰天雪地的现实当中去。
严肃有力的质问落地后,病房内的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因此在这时候突然笑起来的沈政宁显得分外地不合时宜,令齐越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被全麻影响了智商。
“没事,我没有突然抽风,只是忽然想到刚才的问题跟神父问新郎新娘‘无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的结婚誓词好像差不多。”沈政宁自己挪动着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会有人听了结婚誓词后就决定放弃结婚吗?”
“……”齐越,“你这是错误类比,是诡辩。”
“也许吧,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说服谁。”沈政宁说,“毕竟‘喜欢’这种东西不是同意了就继续、不同意就能立刻停止€€€€就算被外力分开、时隔多年,也只是‘不甘心’,而不是‘放下了’。”
第42章 成全
近些年来网上流行一句话,叫做“少年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虽说大部分人得到后发现也就那样,但“求而不得”这种扭曲的感情,往往比单纯的“喜欢”或“爱”要持续而深刻得多。
沈政宁并没有翻旧账的意图,平心而论他只是在客观描述,齐越却仿佛被埋伏在记忆里的旧鱼刺再度扎了心€€€€第一次是为了一只小狗离家出走,在那之后沈政宁就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第二次是因为高考志愿爆发争吵,他上学工作、一个人在外生活,和她的联系越来越表面,每次电话都是那几句话来来回回地重复,客套的像互相拜年,基本不怎么对她提及自己的工作和爱好。
如果不是碰巧听见医院广播,她可能真的会被袁航和沈政宁他们联手蒙骗过去,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曾经卷进了这么危险的案件里。
现在是第三次,沈政宁当着她的面承认了“喜欢”。万幸的是即便失望过一次两次,他对母亲仍然抱有一定的信任;悲哀的是这种信任就像盘子边上的萝卜雕花,它好不好看、甚至存在与否,都不影响这盘菜被端上桌。
“不需要说服我,你已经证明了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会想尽办法绕路,最后回到你一开始选定的那条路上。”齐越说,“天生的东西改不了,更别说你这种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所以放心吧,我本来也没打算反对。”
“唯独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
她这么平静的反应倒是出乎沈政宁的意料,他有点讶异地挑眉看向出奇镇定的母亲。
齐越从一旁拉过椅子坐下,恨恨地瞪了沈政宁一眼,语气却满是怅然:“你从小到大每个班主任都跟我反映班上有同学暗恋你,我不信到大学里就没人看得上你了,但你偏偏一直单身到现在,这时候再不往性取向上考虑,也没有别的选项了。”
她活了这么些年,见过出格离奇的事多了,同性恋并不算特别稀奇的:“我还担心会不会是父爱缺失影响了你的感情观,后来发现你连男生也不找,你周叔说你有可能就是不喜欢人类……”
沈政宁仰望天花板,语气淡淡的,人也是淡淡的:“我真是百口莫辩。”
齐越挺好奇地问:“所以这个到底是哪里特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