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云慧丫头最近都没来帮忙,这孩子嘴倍儿甜,周围人都喜欢她,前段时间呀,还给我编头发,那小手可巧了,我稀罕得三四天都没解开呢……”妇人一提到冯云慧就特别满意,特别欢喜,眉飞色舞的模样丝毫不带演的成分。
余寂时随之轻轻笑着,心不在焉地装样子,随意挑了挑仔裤,比了比长度,状似遗憾地呢喃道:“这条裤子质量不错,但长度好像不太够……”
叹了口气,他转头跟妇人道,“阿姨,我再去别家看看了。”
“好嘞!”老妇人拍了拍余寂时的肩膀,方才谈到冯云慧时的笑意还未消散。
顺着拥挤的人流,四处逛荡了一会儿,余寂时依旧没有发现汪翠珍的身影,兜兜转转回到路口,一眼就瞥见停车位置上的的黑色轿车。
副驾驶位,程迩降下半截车窗,修长手指骨节分明,节奏而规律地轻轻敲打着玻璃,遥遥透过车窗,能够看到碎发下的墨镜,遮住一双狭长凤目。
见余寂时走过来,车窗缓缓摇上去。
余寂时坐进后座,见程迩慢条斯理摘下墨镜,透过后视镜与他双目对视,紧接着他摇了摇头,汇报自己观察的结果:“汪翠珍没有在大卖场中,他的摊位我找到了,是一个阿姨在帮忙看着。”
顿了顿,余寂时默默朝着远处的人流看了一眼,稍稍眯起眼,语气平静,“我同那个阿姨稍微交谈了两句,通过她的话可以得知,冯云慧确实品学兼优,而且他经常来汪翠珍的成衣摊位帮忙,卖力吆喝,集市周围人都很喜欢她。大抵从冯云慧的角度来说,母女之间没有什么矛盾。”
钟怀林沉吟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流露些许惋惜与同情:“汪翠珍对外人都透露出如此强烈的偏心感,冯云慧大抵在家里也会受到冷待,闲暇时还到汪翠珍摊位上帮忙,大抵是个孝心很重的、正儿八经传统家庭养出的孩子。”
程迩点头表示认同,抬眸望了望远处一栋栋居民楼,眸光微微一黯,嗓音清醇冷淡:“人大概率是回家了,咱们过去时稍微小心点。”
“好嘞。”钟怀林轻笑一声,手掌一拍,按了启动键,预热着车辆,隔了几秒,便启动车辆,朝着附近的居民区驶去。
这个居民区距离县城中心不近,还保留着传统民居的特色。一条河流贯穿南北,两岸的居民楼滨河而建,建筑搭配古朴,木梁承重、砖土砌墙,雕梁画栋,颇有一种上世纪江南水镇的感觉。
两岸垂杨柳规律分布,枝条丝缕如细绸般垂落,此时三月底,新芽已经积淀颜色,转为深绿,在光线的映照下,垂落一地的阴翳。
有不少居民搭起小木凳,或是在石砖椅上坐着,呼吸着细雨过后的清新空气,三三两两玩着象棋,聊着闲事。
在进入居民区之前,余寂时就根据电子地图上面的楼房排布,找到了汪翠珍家哪一栋,正巧在右岸的第一排,透过侧窗,便能看到窗外杨柳依依、春水潋滟的景象。
把车停泊在停车场,三人便打开车门下车往深巷中走。
临近汪翠珍家,余寂时遥遥便望见一群大爷大妈围在一栋楼门口,院门大敞,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院子。
枝条穿过尖顶房梁,跨出围墙,一簇簇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
刚刚经历一场风雨,此时花瓣蜷着,缀着晶莹剔透的雨水,重重地将枝头压垮,地面水坑反射着日光,干净得像面镜子,荡着几片桃花瓣,这才起了涟漪。
一个中年女人闲适地躺在桃木椅上,与周围的闺蜜伙伴唠着家常。
余寂时同程迩对视一眼,主动向前两步,靠近阿姨们。
桃花源中突然闯入一个陌生小伙子,仰躺着的阿姨忍不住坐起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程迩和钟怀林。
阿姨脸上已经满是岁月痕迹,但岁月不曾消磨的是那份慈爱,她缓慢地皱了皱眉,同周围伙伴们对视几眼,随即笑得仰了头,浑浊的双眸里含着亲切的柔光:“这么俊的小伙子,从哪里来的啦?”
余寂时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程迩向前走两步,冷峻的面容上此时也荡漾起笑意,眉眼处冷意消散,融入春意,嗓音温和:“阿姨您好,我们从京城来的,来这边办案子。”
没想到程迩居然开门见山,直接表达来意,余寂时起初还愣了下,后知后觉想,好似只有坦白这些,才更好问出关于汪翠珍的问题。
阿姨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程迩话中的意思,直到旁边的一个大爷开口反问:“办案子?警察嘞?”
“是,我们是京城来的警察。”程迩点头,修长手指从兜里勾出证件,摊开在大爷大妈面前,停顿几秒,给他们时间看清楚。
程迩依旧是笑着,露出平易近人的模样,紧接着开口说:“我们只是过来调查调查,随便问问,您都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他便转头给钟怀林递了个眼神。
钟怀林痞气的脸上露出笑意时,也十分亲切和蔼,讲着一口极其标准的方言:“阿姨,您住这附近,认不认识一个叫汪翠珍的阿姨?”
南方方言都极度复杂,尤其是呈安市这边,基本上百里十里就换一种口音,但他已经凭借自己的积累,十分流利地将方言说出口。
他这话一说出口,几个本地人都愣了一下,很难想象出一个标准的北方人长相的男人,居然说着一口家乡的话。
阿姨眨了眨眼,收敛中脸上的震惊,稍有些疑惑地多问了一句:“你是这边的警察呀?”
“哈哈哈不是,”钟怀林单手扶着腰,爽朗地大笑两声,独有一种的粗犷豪迈,紧接着盯着女人,稍微歪着头问,“阿姨,我方言说的好吗?”
“好好好啊,说得我都一愣一愣的!”阿姨也捧腹笑起来,低沉沙哑的笑声好一阵没有停歇,紧接着,忽然又想起刚刚他的问题,眯起眼睛,稍有些艰难地思索了一下,“汪翠珍?你是说隔壁那栋的汪翠珍?”
钟怀林点头:“是的嘞。”
阿姨点了点头,唇角依旧挂着笑意,声音温暖而悠长:“这当然认识嘞,邻居嘛,她是做生意的,每天却也有挺多闲工夫,经常来跟我们一块唠嗑,不过她家宝贝儿子今年高考,她最近可忙着哩!”
旁边有个大爷拿着蒲扇拍了拍胸口,重重点头附和道:“那是那是,汪翠珍平时也是个碎嘴子,到处找人聊天,最近不知道咋的,转了性了,一天天见不着人影,听说他儿子中午饭,她都要亲自做了去送,怕学校食堂的饭不好呢!”
宝贝儿子?
余寂时眸光微微一黯,他不止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宝贝儿子”这个称呼,想必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特别清楚,汪翠珍对自家的儿子非常宠爱,当着宝贝一般供着,这才会在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这个词。
阿姨见三人相继沉默,脸色顿时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不安。
她双手不由自主紧握在一起,指节微微泛白,身体前倾,嘴唇颤抖了两下,嗓音也有些颤巍巍的:“不是,老汪是做错事儿了吗?不会呀,这人是市侩了点儿,但是都是敢说不敢做啊!”
程迩眼眸一眯,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不留半分犹豫,直接问道:“敢说不敢做?汪翠珍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阿姨显然被吓住了,茫然无措的和周围的伙伴们眼神交流,但周围的大爷大妈也明显不想惹事,眼神游移,嘴唇抿成一条线,显然是打算闭口不言。
“阿姨,您别怕呀,我们真的只是问问汪翠珍没有事儿,只是这个案子稍微与她有一点关联罢了。”钟怀林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上前两步,宽厚的覆着薄茧的手掌很轻很缓地抚摸着阿姨的后背,算是安抚,“您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我们是不会冤枉好人的嘞。”
钟怀林一开口,阿姨心中的紧张感莫名消散了几分,大抵是因为口音亲切,她神态再度恢复最初岁月静好的模样,抚摸着胸口缓缓说道:“这汪翠珍呀,啥话都瞎说,之前说过什么杀人放火啊,逃过了就是家财万贯,逃不过就是牢狱几十年……不过这种事儿啊,她是不可能去做的!”
“老汪这人可胆小着嘞,之前隔壁装修,整日整日的杂音,她跟人家老婆子吵起来了,老婆子把警察喊来哩,说是正常时段装修,那汪翠珍没辙呀,就再也不敢闹了。”
大爷捧腹笑着,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讲述,“但是这张嘴可是什么都敢说呦,一天天骂人家狗日养的,恨不得拆了人家的墙,剁了他们,跟我们聊天骂,拿喇叭骂,到是没见她真拆人家墙,剁人去!”
他话音一落,周围坐着站着的大爷大妈便纷纷笑了起来。
余寂时紧紧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露出几分了然的神情。
年轻人天天将杀人放火挂在嘴边装酷耍帅,而一个年近半百的、家中贫穷拮据的中年妇女说出这种话,不仅仅是法律意识淡薄和道德感缺失的问题,更是能品出她本性上的恶劣。
脾气火爆,蛮不讲理,贪财重利,再加上重男轻女……
他简直无法相信冯云慧是怎么在这种家庭里健康长大的。
“这样啊,那肯定不会啦。”钟怀林也从怔愣中回过神,眉眼弯弯的,刚要感谢阿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紧接着问道,“对了,汪翠珍家里儿子是刚好该高考了,她家是不是还有个女儿来着?”
提到冯云慧,不仅仅是阿姨,周围的大爷大妈都陆陆续续展开了笑颜。
阿姨笑呵呵地拍了拍大腿,神态中洋溢着欣喜:“冯云慧呀,这云慧可是个好孩子嘞……”
第60章
钟怀林顿时装作惊喜的模样瞪大眼睛,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们提到这个女孩,大家都是赞不绝口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啊?”
“提起云慧呀,这孩子优秀!我们整个一个小区,数她学习最好,还不让她妈操心,一个人啊,学艺术特别刻苦认真,还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大学!人是真真品学兼优,在家呀,尽孝心,在外呀,经常帮助我们干活,陪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聊天的,那小嘴儿甜的哟……”
阿姨脸上的笑容根本压不住,滔滔不绝地数起来。一桩桩,一件件的,和之前大卖场遇到的那个中年女人说的差不多。
总觉来说就是,学习好品德佳,对内尽孝,对外乐于助人。
她每说一件,钟怀林就重重的点一下头,一双眼睛都冒着光,随口插句话应和:“确确实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嘞。”
钟怀林与大爷大妈们又随口唠了两句,聊了聊呈安市这边的景色、风土人情,又聊了聊京城的工作。
程迩后面始终沉默,走到湖边站定,余寂时原本站在钟怀林身旁,左右也插不上话,便走到了程迩身边。
清澈见底的河水里,能够清晰地看到鱼儿的身影,一条漂亮的金鱼被一团深绿色的海草困住,急促地摆尾,荡起圈圈波痕。
余寂时顺着程迩淡漠的目光看过去,眸光微微一暗,被白色雕花石桩拦在河岸之外,完全触碰不到水面,哪怕有心救下这条鱼,却也无从下手。
正心神恍惚着,宽厚的手掌缓缓落在他肩头,见程迩给自己递了个眼色,余寂时才发现钟怀林已经和大爷大娘们结束了话题。
和大爷大娘道别时,钟怀林微微蹲下身,手掌放在膝盖上,与阿姨视线齐平,依旧是亲切热情的语气:“我们就过来随便问问,汪翠珍阿姨也没犯事,您各位也不要多想呀。”
钟怀林都并不能确保这些中年男女不会将他们询问汪翠珍的事情告诉她本人,但也随口叮嘱了一声,让他们不要将事情夸大。
三人告别大爷大妈后,一路沿着河边的白色桥墩往前走,河水中游鱼嬉戏,往来翕忽,也有不少幼童在湖边戏耍鱼儿,追逐欢闹。
余寂时却转头望向刚才的水岸,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呈安市小桥流水人家,不同于大城市的纸醉金迷与快节奏,独有一种岁月的温婉悠长以及历史的深邃古朴,简直是宜居的世外桃源,如果不是这案子劈头盖脸砸下来,又有什么能扰乱这片宁静?
三个人在河畔兜兜转转,又问了几个人,大家的回应基本上一致,都对冯云慧一阵夸赞,羡慕汪翠珍好福气的。
能够确定的是,冯云慧大概率是相当不错的,属于品学兼优的孝女,汪翠珍对冯云慧的态度还是比较模糊的,但是对于自己的儿子,是百般疼爱、当宝贝供着的。
在这样重男轻女的家庭,冯云慧能够保持对母亲尽孝,还能保持活泼乐观的性格,帮助街坊邻居,大抵是个非常坚韧善良的姑娘。
余寂时默默沉思着,三人没有继续再往前走,原路折回。
刚坐上了轿车,程迩放在掌心里的手机便振动起来,垂眸瞥见电话来人,滑动手机屏幕接通电话,开了免提。
话筒中先是一阵滋滋的电流声,紧接着,成齐粗犷的声音便在车厢里响起:“程队,我们这边已经联系了冯云慧的辅导员,具体了解了情况,辅导员李振说冯云慧这一个月没来学校,是家长汪翠珍亲自请了假的,交给他一份医院诊断证明,心脏病要动手术。”
汪翠珍请了假?冯云慧心脏病动手术?
车内三人面面相觑,根本掩饰不住脸上惊骇。
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从心底翻涌而起,余寂时黑漆漆的眼眸里暗潮汹涌,云眉紧蹙,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程迩率先恢复平静的神情,薄唇紧抿,眼底闪过一丝暗芒,紧接着开口问道:“诊断证明的单子可以拿到吗?”
成齐言简意赅开口回应:“可以,我这就派人去学校找冯云慧辅导员取。”
程迩垂眸瞥了眼斜前方的电子导航,懒洋洋垂下眼皮,嗓音寡淡:“没事,我们离得不远,直接过去拿了,你通知到这个辅导员。”
钟怀林临时改了导航,直接导到呈安大学。
显然是被这个消息砸懵了,三个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知道一个红绿灯路口,钟怀林轻轻扩展胸膛,拉伸一下肩膀,长长喟叹道:“这个汪翠珍真是嘴里没几个实话,她亲自请的假,到头来竟敢说冯云慧自己失踪不见的。”
程迩嗤笑一声,眉梢上挑,眼尾上翘,勾曳出一丝慵懒的弧度,坚硬的指骨轻敲车的侧壁,语气透着一丝嘲讽:“意料之中吧,我们早就猜测出汪翠珍跟冯云慧的失踪有一定关系。”
余寂时缄默不言,身体挺直,微微侧过脸看向车窗外,车辆行驶过几个保存古朴建筑的小区小镇,进入了现代化的高楼大厦。
新旧交织,一侧是现代的繁华,另一侧是历史的沉淀,恍若时空交错。而繁华与落寞又各自独立,其间仿佛形成了一道隐形的壁垒。
呈安大学是本地最好的大学,占地面积很大,校区被茂密的树木绿植环绕,景色优美。
近黄昏,树木葱郁成荫,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湖畔,落下斑驳的金影,随着粼粼波光跳跃,学生们来来往往,周围一片宁静。
操场上还有男生活跃在篮球场,篮球砸地的声音非常响亮,整个校园都显得鲜活又明亮。
找到音乐学院大楼,李振已经在楼梯口等待,眯着眼逡巡四周,遥遥看见三个人背着霞光走过来,向前迎了两步。
“程警官?”李振穿着一身卫衣,个子比较矮,看上去相当年轻,但是表情神色拘谨严肃,等三人在面前停住,便开口确认道。
程迩点头,在出示警察证后,李振这才将冯云慧提供的医院诊断证明双手递上,扫了眼周围的行人,适才问道:“您如果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我们进去说……”
程迩正有此意,对方主动提起便直接点头应下:“好的,麻烦了。”
从电梯直接上楼,三人跟着李振进入了一间办公室。
辅导员办公室很大,桌面干净整洁,物品摆放整齐,墙上挂着校训和守则,推门进去后,房间里空荡荡的,李振挥了挥手,不紧不慢说道:“您坐,您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