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纸面上画着一个细致的招魂阵示例图,下面是文字版注解,上面的内容和孙庄喜说的话几乎毫无出入。
见余寂时指腹摩挲着右下角的书页标号位置,孙庄喜搓了搓手,解释道:“这是我从书里撕下来的一页,这本书叫做《怪说》,放在家里……书皮很硬,很大一本书也不太方便带,我怕被人看见,就撕下来了,您二位要是有需要,随时可以去我家取……”
他无比坦诚,余寂时盯着他看了几秒,便抬头和程迩对视,见他垂着眼皮轻轻颔首,心下稍安,再次看向孙庄喜。
眼泪不知何时顺着他的眼角滚落,在脸颊上流下一道道泪痕,他眼眶依旧红红的,像受惊的鸟雀,缩着脖子抿唇不语。
从头到尾,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余寂时都能感受到孙庄喜心底浓浓的恐惧。他胆子小,性格懦弱,能够将这些事告诉他们,不知道要做多少准备、花费多少勇气。
两人站起身,孙庄喜始终低着头,偶尔看两人一眼,也小心翼翼站起身。
余寂时忍不住朝着他微微弯下腰鞠了一躬,认真地,真挚地感谢道:“谢谢你能够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
孙庄喜似是微微一愣,眼眸都睁大了,良久都眨眼,混浊的瞳孔里不知是什么情绪翻滚着,他唇角抽搐,扯出一个笑容,眼泪再一次落下。
笔录打印出来让他签字后,两人便告别孙庄喜,直接往临时办公室走。
只有覃析坐还在办公室里,他似乎相当疲惫,正趴在桌上休息,呼噜声十分规律,显然是睡得很熟。
饶是再不忍心,程迩也还是将他叫醒,见他刚睡醒神色懵懂,停顿了几秒,随即简单交代一下情况。
覃析也是立刻醒过神来,立即去找严承州,从重案队里抽调了些警力,便跟着他们直抵菜秧子村。
这条熟悉的山路走了一遍又一遍,此时正是晚上八点钟,天黑得透彻,天空深沉幽邃,周围寂然无声,有细碎的星子闪烁,忽明忽暗。
月光稀薄,未能照亮这远山近林。远山轮廓模糊,化为一道墨色,于尽头处消逝,林木在夜色中渐次深沉,叶叶相叠,与夜色融为一体,难辨其形。
风过林间,裹挟着一丝凉意。
一辆辆车有序地停置在尸坑旁,紧接着车门被打开,一队人拿着工具便从尸坑边缘顺序跳下去,用工具测量过,找到了三个埋尸位置的中心位置。
覃析蹲在上面,指着被铁铲画出十字的位置,下达指令:“挖,挖得更深一些,务必挖到东西。”
“得嘞!”
一队人干劲十足,轮流上阵,一番尘土飞扬,尸坑中央的位置被挖深近一米。
忽然,在一阵撬开土壤的沙沙声中,出现一道沉钝的金属声,铁铲与坚硬物体触碰的瞬间,一名年轻警员高举手臂:“覃哥,程队,这里有东西!”
说罢,他便蹲下,用双手刨着硬物周围的土壤,几人撂下铁铲围在他身后,眼见着硬物周围土壤渐渐消失。
最终,那硬物被取出。
接着月色和探照灯,余寂时看清那个硬物,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属盒,上面沾了不少土,还用红绳绑着一张黄纸。
第120章
探照灯明亮的光落在黄纸面上,照出一片清晰的字迹,是用朱砂写成的小楷,只可惜没有任何控笔技巧,横折竖撇歪歪扭扭,莫名有些瘆人。
余寂时默默凑得更近一些,入目的前两行便是生父母名字和生辰信息,正是高迎晨和妻子杜若芳。黄纸铺平展开,虽有折痕和褶皱,但清晰写着的文字是风吹不淡,沙掩不去的。
覃析目光严肃,剑眉紧蹙,下意识望向程迩,见他目光平静,稍有些意外,轻微停顿片刻,便直接开口询问:“接下来我们……”
余寂时也闻声和其他人一齐望向程迩,那双漆黑的凤眸犹如寒潭,沉浸着浓郁的墨色,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眸光扫过覃析和其他警员迫不及待的眼神,最终与余寂时对上目光,程迩唇角莫名一勾,嗓音慵懒:“那就请高老师回局里坐坐吧。”
在怀疑到高迎晨身上后,他家附近就被派遣了警员看守,和负责此事的警员发信息简单沟通过后,程迩便朝着覃析点头,表面可以进行抓捕了。
坚硬的鞋底踏在地面上,在飞扬的尘土中响起纷乱的步声,一队人极其有序地迈出尸坑,在覃析的指挥下往菜秧子村大门走,而程迩给余寂时递了个眼神,便走到队伍最前面,负责带路。
夜色沉沉,昏黄的路灯犹如萤火,将长街照亮,让每一个角落都蒙上一层和煦的暖光。从主路拐进狭窄蜿蜒的小路,光线逐渐黯淡下来,但凭借着记忆,两人还是迅速且准确无误地带队找到高迎晨家那一户。
漆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不露一丝缝隙,一组人被覃析指挥分成三小组,钟怀林站在一组警员的最前方,走上前去叩响大门。
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也中骤然响起,惊起栖息的鸟雀展翅而飞,划破天空,发出凄切的哀鸣。
几次叩响大门无果,钟怀林看向程迩,在他的默认下进行破门。
铁门的锁很松,被撞击发出砰砰的钝响,钟怀林和一名辅助的警员同时发力,“隆”地一声,大门被瞬间破开,一组人长驱直入,立即在院落中展开搜查。
然而干净整洁的院中空无一人,余寂时下意识抬眸望向窗户,透过透明玻璃窥向屋内,屋内一片漆黑,一片沉寂,并没有亮灯。
按理来说这个点儿睡觉是有些早的,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腾升,余寂时深吸一口气,见已经有一组人走进里屋,便在原地站定等待。
这个预感很快得到印证,很快,覃析便大步迈下台阶跑到程迩面前,微微躬身,单手扶着腰,大口喘息几声,抬手用袖子拂去额头薄汗,开口说:“程队,找不到高迎晨了,只有他怀孕的妻子在卧房。”
一名警员脸色骤变,慌忙解释:“不可能啊,我们情报组四个人一直附近蹲守,确实没有看到高迎晨出门!而且菜秧子村大门口也有人看守,人怎么可能不在啊!”
程迩沉默片刻,眸光微凛,询问他:“出了正门,确定没有别的出口了?”
那名警员重重点头,眼神坚定不疑有他:“是啊,我们绕着房体转了一圈,确定只有那一扇门,没有任何其他出口!”
这时,钟怀林从西侧厢房跑出来,神色冷得骇人:“我在西侧厢房的杂物后发现墙壁被开了一个狗洞,直通房屋围墙外,高迎晨极有可能是从这里钻出去的!”
闻言,那名警员嘴巴张了张,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垂下双臂向后退了两步,显然意识到自己因为大意酿成了多大的祸事。
余寂时呼吸微凝,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在他们带着孙兆上门试探后,高迎晨便明白事情败露,最终选择出逃,而妻子杜若芳怀孕不便,或是怕那招魂阵法失效,便被迫留了下来。
出了狗洞,即使村大门有警方看守、村子外围有警方定时巡逻,高迎晨逃出菜秧子村都并不困难。他趁警方不备,翻过围墙就往山里跑,如果熟悉地形,很快就能摸出去。
覃析眼眶微红,即使他向来好脾气,也忍不住开口训斥同事:“你们怎么能这么不仔细,能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别急,还有救。”程迩神色淡然,抬起手腕轻轻拍拍覃析的肩膀,似是安慰,又仿佛是给对方下了一剂定心丸。
高迎晨两条腿走出山区就要花费些时间,如果后续乘坐了某些交通工具,是可以查到行踪信息的。并且洪波市面积广阔,他不可能短时间内逃得太远。
余寂时也这样安慰着自己,心神稍定,抬头见程迩推门进屋,连忙跟了上去,迈上台阶走进里屋。
此时客厅的灯已经被打开,屋内光线明亮,一切的一切都安静陈放着,走过一个拐角,程迩和站在卧房门前的两名警员微微点头致意,便畅通无阻走进卧房。
杜若芳背后垫着两个枕头,倚靠在床头,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褥,腹部明显隆起,坐姿端正,头都不带转一下,几乎面无表情,宛若一个冰冷的机器。
余寂时默默凝视着她的脸,毫无修饰面容寡淡如水,略显憔悴,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只有眼底被掀起淡淡的波澜,颤抖的睫毛象征着她的不安。
程迩在床前站定,双臂交叠,懒洋洋垂下眼皮,审视她片刻,毫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问道:“高迎晨去哪了?”
杜若芳恍若未闻,混浊的眼眸中是一片空洞,藏匿着情绪直视前方,纤细的手缓慢而温柔地抚摸着腹部,哼唱着摇篮曲。
卧室的灯不甚明亮,吊灯晕染出灰冷的光,细腻地流淌在她的侧脸,雕琢出她舒展的眉眼间细微的皱纹,在浅唱低吟中显得阴森森的。
杜若芳的状态仿佛痴疯,上次虽然能窥见她的偏执,却也绝没有到这种魔怔的地步,余寂时眸光微黯,瞬间明白她是为了拖延时间在装疯卖傻。
程迩微微俯下身,和她四目相对,见她慌乱避开眼神露出破绽,唇角溢出一抹嗤笑,故作疑惑地歪歪头:“他一个人逃走了,留下你和孩子,你该不会觉得他是什么好东西吧?”
“我不能走。”杜若芳许久都没有说话,泛白的嘴唇缓慢翕动着。
忽然想起母体怀胎八月内不能离开这个阵法,程迩轻飘飘啧了声,又缓缓直起身,仿佛随口一提:“人是谁杀的谁埋的,是他是你到底难说清,高迎晨倒是聪明啊。”
程迩虽然没直说,杜若芳确实瞬间反应过来什么,骤然抬起头,眼神仿佛锋利的刀子,恶狠狠刺向他,手掌攥紧成拳,恨极而颤抖着。
但说到底夫妻一体,杜若芳和高迎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怕高迎晨做出抛下怀孕的妻子出逃这种举动,杜若芳也不会被程迩随口的挑拨轻易暴露丈夫,并且总怀揣着一丝丝希望,相信高迎晨不会真的抛下她不管。
不仅仅是因为夫妻情分,还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这是高迎晨和她一起,不惜杀人作阵,期盼了不知多久的孩子。
程迩倒也没想为难杜若芳,转头便和覃析说道:“先把她带回局里。”
“不行!我不走!”杜若芳恶狠狠地吼道。
程迩耸耸肩恍若未闻,给余寂时递了个眼神,两人便一齐走出房间,一边快步往车上赶,一边电话联系了柏绎。
两人上了车后,重案组的同僚们也纷纷追上来,紧急往市局赶,与此同时柏绎争分夺秒,调查高迎晨的行踪轨迹。
绕上盘山路,电话那边敲打键盘声声音渐渐停下,柏绎语气严肃,语速很急地说道:“查到了!一个小时前高迎晨购买了一张飞往X国的机票,从洪波机场出发,今天晚八点四十五分起飞!”
余寂时闻言斜瞥了眼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三,只剩下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迅速打开手机搜索导航,从市局出发到洪波机场开车需要两小时十五分钟,而从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大约只有一小时二十分。
高迎晨在一个小时前买了机票,大概率是在赶去机场的路途中,他从菜秧子村出逃的时间还要再早上些,如果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大概率已经到机场附近了。
余寂时心中盘算着,心脏狂跳,紧接着立刻抬起手机递到程迩身边,程迩粗略地瞧了一眼界面上的内容,便立即说道:“快给严哥打电话。”
约莫过了半分钟,电话那边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电流声,紧接着,严承州沉稳的嗓音便传入耳中,似是有预感,他开口便问:“出事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已经没时间废话,程迩一改平日里慵懒随意的语气,迅速说道:“距离登机只剩下半个小时,麻烦严哥通知机场航站区辖区的警务队和执法队,立即对高迎晨进行抓捕,务必要赶在登机前把人扣下!”
“好!”严承州也立即应下来。
盘山路坡度不大,蜿蜒却宽敞,程迩开车很快,一路上格外颠簸,尾处跟着的警方车辆很快便不见踪影。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心中依旧犹如鼓点密敲,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胸口似有一团乱麻,绞得他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额间隐隐渗出细汗。
放在腿上一双纤细的手也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隐现。
险些就迟了,幸亏孙庄喜及时提供阵法的信息,也幸亏他们的每一步都未曾犹豫。假若真的让高迎晨顺利登机逃到国外,那就真的麻烦了。
程迩临时改了道,往机场方向去,一路无言,红灯停下的片刻余光察觉到余寂时的紧张,才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
余寂时喉咙干涩,喉结轻滚,缓缓垂下眼皮,而程迩从侧臂取出一瓶矿泉水,递到了他手中。
“别紧张。”程迩嗓音温和。
余寂时轻应一声,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瞥见是严承州的号码,他下意识将矿泉水瓶攥紧。
程迩停顿一下,腾出一只手接了电话,打开免提,严承州高昂的声音立刻从传声筒中传出,难以压抑语气中的笑意:“机场辖区的民警同志已经在航站楼候机区域成功抓获了高迎晨,临时羁押在洪波机场公安分局,一切都很顺利!”
余寂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压在心中的巨石顷刻间消失不见,转过头和程迩默契地四目相对,眉眼间不禁流露出几分笑意。
今天一整日线索一个接一个,有些信息复杂难辨,但在抓捕上当真是难得顺利。
顺着导航继续往机场去,抵达洪波机场公安分局后,与同僚简单交涉,两名年轻的民警便押着高迎晨走了出来。
夜色如墨,万物仿佛都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渐渐模糊、消融,唯独月色永恒照亮着天地,余寂时逆着月光,朝着公安局大门望去。
高迎晨低着头,塌着肩膀,双手被手铐锁住,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歪斜着,显得格外狼狈。
察觉到两人的视线,他遥遥就望过来,直到走近,和余寂时目光交汇,哪怕再擅长隐藏情绪,此时双眸中都难掩不甘。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高迎晨斜眼看向余寂时,近乎咬牙切齿地开口。
“你们够快呀。”
第121章
回到市局已经将近十一点,但在案件即将告破的喜悦之下,特案组和市局的同僚们还是鼓足了精神,准备熬个大夜。
高迎晨被抓捕归案,全程都情绪平和,淡定得令人骇怪。
在亲自讯问高迎晨之前,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程迩决定先和徐锐阳见一面。
余寂时对徐锐阳也属实是没什么印象,在走廊处短暂一瞥,依稀记得模样,但在梁方叙他们手里能坚持吐不出半个字,显然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