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第77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余寂时被他盯得心神恍惚,垂下眼皮,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手臂便和冰冷坚硬的墙壁相贴。

长廊除了相对而立的两人,再无别人。

“这样的人很多,甚至行为更加过分,如果谁都能牵动你的喜怒哀乐,你不会累吗?”他的声线宛若金属钝器相碰,清清冷冷,分明是询问,语气却寡淡得如若风平浪静的海岸。

余寂时轻轻抿唇,并没有出言回答他,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不言而喻。

片刻后,程迩似乎想到什么,凤眸中冰川消融化为春水,在漆黑的瞳眸中荡起波纹,紧接着盘起双臂,转过身去,嗓音染上了一丝无奈的笑音:“算了,我所丢弃、丧失的东西,我不能要求你同我一样。”

共情力被他视作累赘,但不代表对余寂时来说也是累赘,他们似乎是不一样的。

余寂时微微一愣,心弦被他低沉的嗓音撩动,思绪惝恍了片刻,再度抬眸,发现他已经走了很远。

他连忙跟上他,从电梯间到公安局大门,再到车流稀疏的长街,路灯昏黄,晕开一片暖光。

一路无言。

并肩的一对影子拉长又缩短,在这昏黄的光影中缓缓移动,树叶在温和的晚风中轻轻摇曳,混合着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窸窸窣窣。

余寂时侧过头,看向程迩,他眉骨微凸,鼻梁高挺,侧脸轮廓宛若冷峻的峰峦,在光晕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令他捉摸不定。

他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打破凝滞,又无法鼓起勇气,不知该从何开口。

就在他收回目光,准备继续沉默时,身旁人宽大的手忽然探来,轻轻攥住他手腕,修长骨感的手指从他掌心划过。

指尖与皮肤轻轻相碰,一触即离,等他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收回手。

见余寂时疑惑地看向自己,程迩眼尾微挑,唇角勾起一抹肆意的弧度,端的是懒洋洋的腔调:“如果你手凉,我会以此为借口牵住你的手,可惜了。”

“……”

程迩是疯了吗,这种话也能随便说?

原本他还能替他找借口,可他明晃晃地把心思说出来,占便宜失败竟然还一副可惜的模样?

掌心还残余着他指尖的温度,勾得人心尖都是酥酥麻麻的,余寂时脸颊爬上一抹燥热,一时有些气闷。

亏他还以为程迩在生气,绞尽脑汁想找话题缓和关系,到头来这人根本就不用哄,这事儿根本没往心里去。

程迩仿佛一眼就能透过皮囊窥见他的内心,见他撇过头沉默,唇角笑意愈浓,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我固然是生气的。作为一名警察,处处共情是很累的,也很容易受到伤害,我很担心你。”

顿了顿,他摊了摊手,脸上带着几分释然,“可是如果能改得掉,你就不再是你了。我会一直在你身旁,如果你陷得太深,我就朝你伸出手。”

伸出手,把你拉出来。

余寂时眸光微动,不知听到哪个字眼,就连心脏的跳动都漏掉一拍,再次抬眸看向他,不知何时他眸中笑意淡去,只剩下一片坦坦荡荡的真诚。

他从来不曾隐藏,这份特殊的关怀。

余寂时强压下心中悸动,避开他温柔的目光,望向长街尽头的天,在想着什么自己都说不清。

洪波市的县城都十分破旧,砖瓦房低低矮矮,墙面斑斑驳驳,破碎的窗被塑料布勉强遮盖,像是耄耋老人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

街道很长,弯曲而狭窄,电线在空中杂乱纠缠,如同一张破旧的渔网。

而远处峰峦叠嶂,是天然的坚硬围墙,将小小的县城、小小的村落紧紧锁住。

也不知有多少人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还没见过山外的世界。

像是那三个孩子,更是被直接剥夺了走出去的权利。

心中隐隐作痛,脑海中又浮现出罪魁祸首那张狰狞的脸。

一种浓浓的惆怅感袭来,余寂时嗓音很轻,轻得都压不过风声:“程队,你说灵魂是真实存在的吗?”

为什么会有人,因为虚幻的灵魂而疯狂,宁愿相信封建迷信?

程迩微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目光触及他眼底微渺的希望时,沉默半晌,倏地一笑:“应该不存在吧。”

“因为唯物主义否认超自然和灵魂的存在?”声音比动作更先一步,余寂时偏过头和他四目相对。

“可以这么说,”程迩呼吸微凝,漆黑的瞳仁轻微地晃动,面上毫无波澜,眼底却压抑着汹涌的暗潮,“我找不到灵魂不存在的驳论点。而且……如果灵魂真的存在,为什么我师父从未来找过我?哪怕来我的梦里。”

说着,酸涩涌上眼眶,他压低嗓音轻喃,像是自言自语,“他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余寂时呼吸微沉,与之同理,如果灵魂真的存在,父母又怎会在他曾经消沉低迷时无动于衷?

他的心情愈发沉痛,复杂的情绪令他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悲伤。

他眼眶发热,有些想流眼泪,可下一瞬便有一阵凉风拂面,程迩慵懒的一声低笑也揉杂其中,落入耳中。

“不过,不存在能怎样,存在又能怎样?只要死者的意志被一直传递下去,他们就永远活着。”

胸口似被点燃一团火,浑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余寂时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眸微微发亮:“精神……永生不死?”

程迩弯了弯唇,笑容明媚得有些晃眼:“对。”

伍·骨笛

第123章

回到酒店,余寂时洗漱过后换了身干净衣服,和程迩无声地交换眼神过后,就躺在床上睡了。

屋里依旧只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他侧身而躺,闭上眼,在一片漆黑中,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就愈发清晰,如同清脆悦耳的钟声在脑海中回荡。

不知何时声音越来越模糊,直至于无。

余寂时又做梦了。这么多年了,他时常做梦,一遍又一遍梦到那个雨夜,梦到飞溅的鲜血,被扭断的脖颈,还有死不瞑目的熟悉面孔。

而这一场梦竟然十分平静,恍若润物细无声的雨,丝丝缕缕,飘飘洒洒,落在干涸皲裂的大地,融入,渗进,一夜间消失不见,只有艰难破土的绿芽证明着它曾经来过。

余寂时醒来记不起来任何细节,父母似乎在梦里牵着他的手,平和而温柔地说了什么,或是抱着他无声地安抚。

他能感受到温暖。

不是阳光透过窗纱晒在身上的温暖,是自内而外,从心脏迸出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温暖,包裹全身,令他呼吸都十分舒畅。

睡醒翻腕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清楚显示着8:01分,余寂时已经很长时间没睡过这样好的觉。

手掌撑着床缓慢地起身,另一张床上的人竟然罕见地睡了懒觉。

整个酒店标间都静悄悄的,窗外传来细碎的鸟鸣声,不算嘈杂,程迩略微侧着身,洁白的薄被盖在肩膀,露出修长的脖颈,领口松松垮垮卷着边儿,锁骨极其性感。

余寂时一时入了神,拉回思绪后,轻轻抿了下唇,动作放得更加轻缓,拿了洗漱的用品就推门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程迩依旧没醒,余寂时犹豫片刻,依旧没忍心打扰他。

看了眼手机里的消息,群里七点钟左右钟怀林询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只可惜手机静音没看到,这个点儿他们大概率已经吃完了。

他回复了钟怀林表达歉意,想着等程迩醒了再一起吃早饭,却听见一阵敲门声,很轻缓,却足够把睡眠浅的人惊醒。

程迩虚虚眯着眼,轻微地蹙了下眉,几秒后懒洋洋翻了个身,嗓音低哑,沉沉闷闷的,实在不太愉悦:“很晚了么?”

余寂时唇角被轻轻牵扯,含着一丝笑意,看了他几秒,一边往玄关处走,一边温声回答:“八点二十了。”

“这么晚了?”对方错愕地脱口而出,似乎是不可置信,又似乎有些失望,最终缓慢翻动着身,掀开被子,连贯地坐起身,望向被浴室遮挡的位置,有开门的声音传来。

余寂时打开门,就看到严承州扶着门框塌着肩膀站着,塑料袋里装着沉甸甸的汤面,懒懒挂在手腕上,随着他直起身的动作轻微晃荡,就连塑料袋都摩擦发出低微的声音。

迎面就扑来骨汤浓郁的香气,余寂时就在他手里拎着的汤面上停顿了一瞬,便与他四目相对,露出一个温和恬淡的笑容,礼貌问好:“严队早。”

“早呀小余同志,“严承州笑容满面,一扫平日里沉重严肃的模样,颇有些神清气爽,余光往房间里一扫,询问,”小迩还没醒吗?”

不等余寂时回应,房间里就传来程迩的声音,不高不低:“刚醒,严哥您等我会儿,我收拾收拾。”

严承州把装着早餐的袋子递给余寂时,看着他拿稳才松手,摆了摆手回:“没事不着急,我刚吃过了,给你们专门打包的汤面,别凉了就行,等你们吃完一起去局里。”

余寂时闻言忙道;“谢谢严哥,麻烦您了。”

严承州嗤地笑了,厚重的大掌重重拍了拍余寂时的肩膀,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好孩子,不用跟我客气。”

程迩往卫生间走,身上衬衫有些褶皱,头发乱糟糟的,轻垂着眼皮,整个人都半睡不醒,略显慵懒,路过玄关瞧着两人站在门前,拖着声调说:“站在做什么,进来坐。我洗漱一下。”

余寂时侧身让严承州进屋,拎着汤面犹豫了一下,放到了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上面,随即坐到自己的床上。

严承州倒没客气,坐在对面程迩的床上,眉眼弯弯看着对面的人,时不时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面对他的注视,余寂时脊背绷直,呼吸都不由得放轻。

对于严承州,余寂时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是位有经验有能力的前辈,程迩的前同事,据说之前是南山市禁毒支队的副支队长,人性格爽朗,很好相处。

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穿一身黑,和初见那日一个装扮,一头利落的板寸,两鬓掺着几缕白发,此时坐姿并不端正,单掌撑着床,微微斜着身,比钟怀林更多两分痞气。

瞥见余寂时无处安放的双手和拘谨的坐姿,他大咧咧一笑,热情道:“你别紧张呀,不用把我当外人。”

余寂时微微一笑,轻轻摇头道:“没有很紧张。”

严承州点头,看着他的眼神愈发满意,声音朗然:“听说你刚到小迩组里不久,今年多大了?”

“今年二十二了。”余寂时乖巧回答。

严承州毫不遮掩眼底的欣赏,真诚又坦荡,对他的喜欢都要溢出来:“年轻又优秀,有前途的。”

余寂时在很多方面都是很有天赋的,也曾在很多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夸赞,严承州给他的感觉是最舒适的。他似乎很喜欢直接的表达,也不会加以修饰和夸张,没有任何虚情假意的成分。

可面对这样的话,他还是下意识不敢认领,于是轻垂眼皮,默默将话题引到程迩身上:“跟着程队我能学习到很多都东西,还要多亏程队愿意帮助我。”

严承州笑出声来,看出他面对夸赞的困窘,也没再揪着这一点,敏锐地发觉卫生间骤然停止的水声,忽然开口道:“我看得出来,小迩很喜欢你。”

他刻意咬重了程度词“很”,狭长的眼眸带着些许弧度,微微闪烁的眸光里藏着几分意味深长,一瞬不移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余寂时一愣,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着,下意识躲避了一下,垂在腿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尖在床单上小幅度地反复滑动,也轻轻一笑,含糊道:“程队确实对我很照顾。”

严承州“噢”了一声,哼笑了声:“不容易,我们小魔王也会照顾人了。”

余寂时脸颊的温度在他话音落下时开始攀升,抬眸就看的程迩从卫生间走出来,一双修长的手埋在毛巾里慢条斯理地擦拭。

他薄薄的眼皮耷拉着,语气颇有几分漫不经心:“严哥您这话说得,我今年是二十八不是十八。”

严承州微怔,不知忽然想到什么,唇角的弧度淡了淡,神色恍惚:“你都二十八了?也是,都八年了。你和方叙刚到赵哥组里那会儿,才二十岁。”

脱口而出的熟悉名字直直触到他心底,程迩眸光微动,一瞬的悲哀被他眼底涌上的笑意掩盖,懒洋洋嗤了一声,他开口道:“知道都八年了,您还把我当个小孩儿?”

严承州似乎也反应过来,看着他故作淡然的神色,眼眸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盘踞,他没有点破什么,顺着他哄道:“行行行,不是小孩儿。”

程迩洗漱完了,严承州才想起桌面上的汤面,腾地站起身,一拍额头,愧疚道:“净顾着说话了,面都坨了,快,你们快吃吧!”

标间里的阳台位置有双人桌,余寂时和程迩面对面坐下,一边吃汤面,一边听着严承州和程迩唠着闲天。

两人阔别已久,之前忙案子一直没时间叙旧,如今闲下来,好似有说不完的话题。

严承州很健谈,普通话不算标准,带着点儿南陵方言的特殊腔调,滔滔不绝地聊起这些年南陵的变迁,聊起这些年遇到的新同事,聊起办过的案子、见过的人人事事。

程迩并非句句有回应,却也总是恰到好处地搭腔,眼里透着一丝不算浓稠的笑意,隐约夹杂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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