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瞳孔是深黑色的,眼神无比纯粹,也无比炙热。
一路无言,两人跟在那名警员身后,被带到了一间询问室。
推门进屋,坐在座位上的女人瞬间挺直腰杆,用一双猩红的眼眸,满怀期待地看过来。
郭韵依旧身着那件深色长袖棉质上衣,衣料略显毛燥,袖口处沾满了凝固的面粉斑点,湿漉漉地贴在手腕上。
她的身形瘦削,肩线在宽松的衣料下显得格外单薄,五官清丽,鼻梁挺直,唇色淡雅,若不是那过于消瘦的脸颊和凹陷的眼窝,一定也是个十分漂亮的美人。
余寂时和程迩一起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她面前,垂眸瞥见她因为震惊、紧张和胆怯微微颤抖的手。
程迩倒是没有刻意冷着脸,眉眼舒展,神情淡然,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声音慵懒而随意:“郭韵女士,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么?”
郭韵唇角轻微抽搐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椅子因为后撤的动作发出摩擦的吱呀声,在安静而密闭的空间内骤然放大。
见对方神色紧绷,余寂时微微一怔,神情瞬间柔和下来,眉宇间透出一丝安抚的暖意,声音柔和,声量也放轻,恐怕惊扰了她:“别怕,您把您知道的如实告诉我们就行。”
郭韵眸光微动,仿佛被对方的温柔所融化,肩头的颤抖渐渐平息。沉默中,她轻轻点头,眼眶泛红,显得愈发脆弱。
原本紧掐桌面的手指悄然滑落,藏于桌下,她微微弓着背,深吸一口气,良久,才终于低声开口:“我要检举揭发我的丈夫张伯毅,他……他杀过人!”
说这句话时,她眼神很复杂,夹杂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长久以来被丈夫压抑的心酸如暗流般涌动,憎恨却又被更深的恐惧所吞噬。
那恐惧如同一把锋利的刺,狠狠钉入骨髓,令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心情如坠深渊,脑海中不断闪现她受/虐的伤痕,薄唇微启,却欲言又止,终究是不善言辞,不知该如何安慰。
程迩依旧是面无表情,垂着眼皮,目光扫过她满腔愤恨与无奈的脸,随手将余寂时面前的电脑挪到身前,右手撑脸,左手懒洋洋地敲着键盘,语气寡淡,吐出两个毫无情绪的字:“细说。”
郭韵见他冷面无情,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眼下那两道深重的阴影,透出深切的疲惫。
“五年前,6月11日晚上,我还记得已经八点半出去了,我们家包子店准备打烊,接待最后一位客人……”
她双肩颓然塌下,贝齿轻咬朱唇,声音渐渐低如呢喃,不知何时,泪珠已悄然滑落,如断线的珍珠。
声音哽咽着,颤抖着,她眼眸中本就黯淡的光被泪水淹没,双手紧紧攥住衣摆,身体微微前倾,“那位客人是一位警察,他那天恰好发现了我丈夫的秘密……在打斗中,我丈夫摔坏了他的手机,他趁机跑出去了,我丈夫拿起枪就从后门绕路追过去了,后来,我就只听到了枪声……”
说着,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余寂时,见他神色凝重,又看向程迩,目光在毫无破绽的脸上停顿了两秒,泪水翻涌,她猛地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崩溃的情绪。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段时间确实有警察来查这个案子,张伯毅怕我说漏嘴就把我锁在地下室里不许我出门,其实我也想过报警,可我真的……真的不敢………”
郭韵话音未落,泪水已决堤而出,呜咽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气音,泪水蜿蜒着爬满双颊,她抬起那双宽厚的手掌,紧紧捂住脸庞。
余寂时视线挪移,最终落在她手背上,依稀可见冻疮痕迹与粗糙薄茧,她之前父母双全,是受尽宠爱的独生女,这些伤肯定是和张伯毅结婚后添上的。
他轻轻抿了下唇,刚准备开口安慰她,身旁断断续续敲打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传来一道冷淡低沉的声音:“你丈夫的秘密,是什么?”
他面容沉静如水,眼型狭长,略显凌厉,眼神冰冷。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沉缓,却隐隐加重,透出几分不耐,仿佛在催促她言归正传,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感,显然是不愿多听半句闲言。
程迩似乎是照常唱起白脸,可余寂时看到他冷漠的眼神时,心脏也不免微微一颤,不过也很快垂眸敛去眼底一切情绪,抽出一张卫生纸递给她,温声安慰:“擦擦眼睛,不着急的,慢慢说。”
第154章
郭韵接过余寂时递来的纸巾,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那干爽的纸巾刚一触到脸颊,便立即被泪水浸透。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身体再次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连带着椅子也发出轻微的震动。
半晌,她的双手紧紧按在桌面上,指节弯曲,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那冰冷的桌面上。
她的目光低垂,过了许久才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在那之前,杀过人,分尸……冰箱,冻…哦不煮,人煮熟扔掉了,腿骨,锅还没处理……”
话音未落,她的颤抖愈发剧烈,眼神逐渐空洞。似是不愿再回忆这场梦魇,她猛地抓住余寂时的手,指甲深深掐入他的掌心,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余寂时脊背一僵,感觉到她的手指传来的冰凉温度,冷得透彻,仿佛一具阴森的白骨,寒意直透心底。
程迩听着她语无伦次、支离破碎的叙述,眉心微蹙,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随即轻轻落下,敲击声清脆又短促。
他沉吟须臾,主动替她梳理思绪,声音十分冷静:“你是说,你丈夫在那之前杀过人,将尸体分尸后储存在冰箱里,煮熟剁碎,扔掉了。当天包子铺正准备打烊,他想处理剩余的一条腿骨和烹煮尸体用的锅,却没想到会有顾客突然到访,更没想到那顾客正是负责碎尸案的警察。”
郭韵闻言,重重地点头,抽噎断断续续,愈发急促,呼吸也变得愈发艰难,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从脸颊滚落,吧嗒吧嗒砸在衣襟上。
余寂时心情沉重,任由她的指甲掐入自己的手掌,掐出深深的、月牙型的红痕,甚至渗出血丝。
他心中痛楚难当,恨自己无力为她分担半分,想到那恶魔般的男人竟与她同床共枕十余年,他无法想象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与折磨。
余寂时沉默无言,目光低垂,落在她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上,脉络略显狰狞。
他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指尖微微颤动,像是一片羽毛般轻柔地安抚,无声地安慰着她。
程迩此时却显得异常冷静,漆黑的眼眸忽明忽暗,紧紧凝视着郭韵的脸,语气淡漠,却直击要害:“郭韵,你明知你丈夫杀人分尸,甚至枪杀警察,却整整五年都没有报警,今天是为什么来?”
他目光近乎审视,令郭韵一时哑口,她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满腹的委屈强行咽下,声音急切而颤抖:“我当然想报警!可他,他威胁我,他逼我隐瞒,否则他就会杀了我!我也曾尝试逃跑,可……可我逃不掉……他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我……”
说到这里,她盈满泪水的眼眸忽然闪过一丝光亮,仿佛在漫漫长夜中终于等到了破晓的曙光。
她这时情绪转折,破涕为笑,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解脱的喜悦:“今天我终于逃出来了!我等了太久,终于等到了机会。我攒了很久的安眠药,全都下给了他。现在他在后厨睡着了,我偷跑出来了!”
“……”
程迩静静地注视着她,良久未发一言,眼眸深沉如渊,难辨情绪,指尖毫无章法地轻敲两下键块,仿佛在考量她话语中的真伪。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浓密的睫毛化作一片阴翳,压覆住眼底的波澜。
空荡的询问室里,只剩下女人凌乱的抽泣声和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待到郭韵的手稍稍松开,余寂时也从沉痛的情绪中抽/离,抬眼望向程迩。
只见他坐姿笔直,神色冷峻,依旧保持着十足的理智。余寂时微微一怔,心中疑惑程迩为何对郭韵心存戒备,同时不由自主地转移目光,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妇人。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手抓着他的手,力道越来越重,空闲的那只手则抬到脸颊边,用袖子胡乱擦拭着泪水。
她才四十岁的年纪,已是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眼眶通红,俨然一副饱受摧残的受害者模样,姿态卑微而脆弱,却又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矛盾。
怪异,很怪异。
不知这矛盾感从何而来,余寂时垂下眼皮,视线落在桌面上。
实木桌面上,繁复的花纹蜿蜒交错,仿佛一个个无解的闭环,余寂时的目光紧盯着那花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郭韵的表情与动作,疑惑如藤蔓般缠绕在心上。
而逻辑仿佛也被这花纹牵引,也形成一个又一个无解的环,令他思绪纷乱,头晕目眩。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上移,落在她那只紧紧攥住自己手指的手上。
那是一双十分宽大,却又很纤细的手。手指修长,根根分明,掌心粗糙。他仍记得在饭馆初次见到她时,便注意到她的手异常大,此刻近距离对比,竟与自己的手掌大小不相上下。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尖还残留着些许面粉的痕迹。
忽然,他目光一顿——
她手上的茧子位置颇为奇特,并不像寻常厨房劳作所留,那些粗糙的硬茧,恰好分布在虎口与指节之间,似是经年累月紧握某物所致。
他微微蹙眉,目光又仔仔细细描摹起那茧子的形状、厚度,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离奇又荒谬的想法:郭韵手上的茧子,与长期持枪之人简直是如出一辙。
怀疑从心底悄然升起,信任在无声中崩塌,余寂时喉咙发紧,指尖微微颤动,本能地想抽回手,却又怕打草惊蛇,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可他再次抬眼看向她的脸,却发现一切都变了味道。
她分明演得极好,几乎天衣无缝。若不是程迩始终保持着质疑的态度,他绝不会重新审视她,更不会将她往坏处想。
可如今细细打量,她的颤抖显得刻意,眼神中的情绪也像是精心设计过的表演。她情绪表达得太过饱满,太过外倾,仿佛每一丝恐惧、每一滴泪水都在向他传达着她的脆弱可怜。
然而,一个长期被恶魔般的丈夫家暴、监视、威胁的人,大概率早已麻木,情绪不会如此饱满外露。
她的反应过于激烈,甚至主动抓住他的手,仿佛在急切地寻求帮助。可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还能轻易相信陌生人?
真正的恐惧,应当是本能地自我保护,蜷缩成一团,而不是如此主动地依赖一个陌生人,哪怕对方是警察。
他们当时在包子店隐瞒身份,也算是欺骗过她的,她怎么能够如此轻易依赖他吗?
余寂时的眼眸深处似有暗潮汹涌,沉默许久后,被她攥得生出薄汗的手掌趁她松了劲儿的一瞬间收回,为了避免她猜疑,还改道顺手将程迩面前的电脑挪到自己面前。
程迩余光瞥向他,敏锐地发现他眼神的变化,原本的悲愤已经被一片清明取代。他微微一愣,紧接着收回目光,唇角隐约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而郭韵见余寂时抽手,明显愣了一下,又见他低头看电脑,一时难辨他的情绪,于是目光向另一侧挪移,忽然撞上一双含笑的丹凤眼。
程迩此时懒散地抬起左手,掌心托住脸颊,手指轻轻敲打着耳垂,脸上的笑容天真烂漫,语气轻快又真诚:“真的太感谢郭韵女士的指认了,没有您的帮助,我们这案子还真不知从何下手呢。”
他眉眼弯弯,仿佛真的满心感激。
然而话音未落,他忽然垂下眼帘,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笑意瞬间收敛,语气透出十足的疑惑,“不过……话说回来,您知不知道张伯毅五年前为什么要杀陈庆蓉呢?他应该不认识那个小姑娘吧。而且,陈庆蓉不是十年前就失踪了吗?”
“啊?什么……”郭韵神色茫然,见程迩盯着她的眼神十分冷漠,被吓得泪水涟涟,拼了命地摇头,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慌乱与无辜,“他从来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只记得,他那天突然带回一个昏迷的小女孩……然后就带到地下室分、分,呕……”
话未说完,她猛地捂住嘴,干呕出声,仿佛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正化作腥臭的气息,在她的胃里翻江倒海。
她的脸色煞白煞白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虚弱地靠在椅背上。
过了许久,她才颤颤巍巍抬起手,勉强擦去眼中因生理反应而溢出的泪水,嘴唇微张,每一个字都吐露得万分艰难,“他,他,地下室分尸,然后……放进冰箱,一点一点处理掉……最后,只留下了一根腿骨,做成了笛子,说是……说是镇邪用的……”
余寂时紧紧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的神色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那眼神懵懵懂懂,带着十足的迷茫与慌乱,仿佛一张白纸,即便浸入墨池也未曾沾染半分污浊,简直是无辜至极。
然而细细品味她的反应,余寂时只觉得好笑。她的情绪中居然没有任何意外的成分,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如此发问,甚至这番说辞都是早有准备。
慌乱中语无伦次的表达,却精确说出张伯毅分尸地点在地下室,这未免显得刻意了。
余寂时薄唇轻抿,抬眸和程迩四目相对,他眼底隐约藏着些许嘲讽,藏得很深,所以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程迩率先移开目光,再次看向郭韵,依旧端着懒洋洋的腔调:“郭韵女士,您丈夫有真枪啊,这可糊弄不得,您跟他结婚这么多年,对他这人如何真的分毫不知吗?”
郭韵咬着嘴唇,依旧是拼了命地摇头,声音被时不时的哽咽抽噎声打断,显得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不知道,我真,真的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第155章
见对方一问三不知,摆出一副纯然无辜、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程迩眼睫轻垂,遮掩住眸中那一抹讥诮,指尖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划过,倏然抬起,重重一敲。
他身体微微前倾,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侧脸,勾勒出明暗交错的轮廓,唇角弧度浅浅,酒窝若隐若现,语气温和,仿佛在真切关怀着对方:“郭女士,今日在包子铺,我们已注意到您身上的伤,不如让我们的民警陪同您前往医院,做个详细检查与伤情鉴定?”
话音未落,郭韵的下颌骤然紧绷,泪水愈发汹涌。
她慌乱中接过余寂时递来的纸巾,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与鼻涕,深吸一口气,神情委屈,夹杂着几分惊惧,仿佛一只受惊的困兽。
“不!不,我的伤不碍事……”她声音颤抖,带着几分歇斯底里,“杀人偿命!你们警察把他抓走,枪/毙了他,我就能解脱了!这些伤……这些伤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余寂时抬眸,目光从电脑的屏幕上空掠过,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脸上,心里琢磨着她这异常愈发明显的话。
如果说她遭受家暴太久早已麻木,不想再将伤疤揭露出来,倒也勉强合逻辑。
可她此行分明是来指认张伯毅的,是积年累月的憎恨爆发,也是艰难的逃出生天,为什么不干脆做到底?按理来说她被虐/待多年,身上有积年累月的伤痕,家暴的罪名张伯毅也很难躲得掉。
而且按照前面的说辞,以及她表露出的情绪,这份溢于言表的憎恨,是来自于张伯毅对她的身心虐/待与监/禁,而并非是张伯毅碎尸烹煮、枪/杀警察。
可郭韵从始至终,对张伯毅凌/虐她的行为都含糊着一两句话带过,重点始终都落在他杀人的罪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