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亡沙漏
是昨天梦里的那座城池。荒凉河道边,耸立着的几何尖顶,猩红色的月亮,以及只是一片模糊剪影的我。我在向那沉默的城池走去。城池的底下有一只硕大的眼睛。
“你见过?”我室友轻笑了一声,轻轻把油画放在桌子上。“这就是些普通的插画。不要多想。”我室友伸出手,把我鬓边的碎发拨到了耳后。他的眼神也许不包含着赞美,但绝对是那种出自喜欢的温柔眼神。他这种温柔,以及表达温柔的顺手,让我受用的同时非常迷惑。我自认为我并没有做什么事情能够如此吸引他,而且我还是个男的。
他依旧是没有学会人类的一些规则,比如说,该如何自然而然地隐瞒。他似乎很不想让我知道,我梦到的那座城池究竟是什么。我知道他的世界和我想象的会有很大的不一样,但是我不允许我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毫无所知。
我看着那张油画,突然觉得我也许可以去请教……“他”,那个画画的人。
一开始我觉得他是在威胁我,但是现在,我感觉对方似乎没有恶意,至少我现在还好端端的。而且我心里与他有一种诡异的亲近感——他跟我分享了这些噩梦,而且愿意与我作交流。
当天下午我室友是有课的。我脱掉衣服钻进了毯子里,正在换衬衫的我室友停下了扣扣子的动作,“不是去医院么?”
“有点不想去了,大概就是肠胃炎,吃药就好。我睡觉,你帮我点名。”
我室友一般都挺顺着我,这时候就把药拨出来放在我床头,倒好水,然后拿着书走了。等他一关上门,我就跳起来找皮章。“你今天不是在底下直接碰到邮递员了么,他是哪家邮局的?”
皮章说还能哪儿,我们这片区的呗。“不过真奇怪,我从来也没遇见过什么邮递员到楼里来。不是都送到校门口,然后保安交给大妈,大妈再分发到各寝室的邮箱里么?”
我们的收发室是无人看管的,就在寝室进门的左手边,大妈休息室的对面。里面放着我们每个寝室的邮箱,每个寝室自己配锁。谁有信,都投在里面,随便哪个室友可以一起拿到楼上。
见我神色奇怪,皮章追问我怎么了,趿拉着拖鞋跟他下楼。我们走到收发室门口,我眼尖,突然发现我们寝室那邮箱的门开着。我冲过去,我们那把没有什么战斗力的铜锁,的确是没有锁住就耷拉在门上。
那是很普通的铜黄色小锁,上面是半圆形的锁扣。现在锁扣已经扣不上了。
锁坏了。
“那个邮递员长什么样子啊?”我问皮章。
大概是看我脸色不好,皮章一脸不爽,“你以为我骗你啊!那时候那么多人,全看见了!”
我知道他这人有点蛮横的,脾气不好,就顺着他的毛理,“我就是问问,我想去找他。这古怪的信我收到过好几回了,我想去找送信的人,问点事情。”
皮章那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顾宿管大妈的怒吼,把烟蒂扔在脚底下碾了碾,拧紧了眉毛,“有点怪,人很矮,这么大热天穿着很厚很厚的工作服,就是邮政局那种深绿色的,还戴着两双很厚的白线手套。长得什么样我真没注意,他那么矮,又戴着帽子,我这么低头看他,哪儿看得清人脸。不过他说话很奇怪就是了。有点嘶嘶的,好像漏气。我看他斜背着中国邮政的斜挎包,在你们邮箱前踮着脚张望,我就问他是不是送你信。他就把那封信给我了,让我带给你。”
第32章
这个时候一个新来的大妈挺热心地跟我说,她也看见了。“那个邮递员,个子矮矮的,骑着一辆自行车,走路佝偻着背,我问他是哪个区的,他说是我们对面紫荆花邮局的。他说话是有点怪,听着真刺耳。”
我跟皮章还有大妈作别,一个人走了十五分钟,走到我们学校对面的紫荆花小区邮政局,问工作人员,他们那里有没有这么个邮递员。
“最近总有人给我寄骚扰信,信封上没有写他的名字和地址,也没有写我的地址,只写着我的名字,但是每天都能送到我的邮箱里,我同学和宿舍阿姨都看到了,说是你们这儿的某位邮递员直接投递的。我很想问问他,到底是谁委托他送这些信给我的。”
因为我说是骚扰信,他们还以为事情有多严重,急忙让我详细形容一下这位邮递员,我把皮章和寝室大妈的话告诉他们,结果他们听完之后,都说不是他们邮局的人。
这就奇怪了,怎么会呢?难道是有人冒名顶替?可是我们学校的信,的确都是紫荆花邮局投递的,根据皮章形容的制服,的确也是。
刚巧这个时候有个邮递员进来,手里拎着一套脏兮兮的制服。里头的人叫他老李,都问他这是怎么了。那个叫老李的一脸哭笑不得,“昨天喝大发了,上班来迟,结果找不到墙上挂着的衣服,刚才在旁边的巷子里找到的,脱在小毛的自行车旁边,艸,全是泥——小毛,你自行车忘锁了,撑杆都忘了放下,就倚在门外,你他娘的丢了找谁哭去。”那个叫小毛的红着脸溜了出去。
我没有被整个邮政大厅笑成一片的气氛感染,我这个时候有点发毛。
难道真的是冒名顶替了邮递员?可是这样是要干嘛呢?
我把前因后果串起来一想——邮递员来收发室,刚巧被皮章遇到在我的信箱前拿着信,然后把那封信给他。
而我的锁又坏了……
不对!如果他是来投递的,信封上有开口,可以直接投进去,完全不需要打开我的信箱。
那么,他也许不是为了送信,而是为了……偷我的信?
这样来讲就说得通了。
难道那个神秘人寄给我的油画,很重要?
有些人不想我看到?
老李听说我的事后,嗨了一声,“我们这儿哪送信。现在还有人写信么?不瞒您说,我们就是每天分派分派报纸,信什么的,都是攒几天派车运到你们学校门卫的。我们这儿可没人上过你们寝室楼。一定是搞错了。你一个男孩子,也不怕骚扰啊。”
他们又都笑成一团。他们分拣处的为了安抚我,找出了我的挂号信。我发现依旧是小小薄薄的一张,应该还是油画,但是信封上面已经清楚明白地写明了我的地址和姓名,还贴了邮票,是经过正经途径投递的,跟以前的不一样。似乎寄信人已经知道了有人在寄信的过程中做手脚。
我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把信封藏进了衣袋里,然后离开了邮局。走到门外,我看到了小毛刚锁上的自行车。自行车靠着一条弄堂的墙壁,弄堂又深又黑,前几天下过雨,里头都是又深又滥的淤泥。阳光都照不到这条楼与楼之间的夹缝,弥漫在鼻尖的是一种潮湿的水气,而且不是一般的水的味道,是水腥气,就像是有青蛙和蛇生活过的那种水塘。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控制着我往那条漆黑的巷子里走。可能是出现在自行车旁的那一行小小的脚印。那应该是双普通的运动鞋,尺码很小,几乎像是女生的脚。泥地里有很多车辙,而脚印没有被覆盖掉,应该还是新鲜的,就刚刚印上去的。
我在两边的土坎上一步一滑地往里走。那行脚印的步伐越来越开阔,越来越开阔,似乎脚印的主人开始奔跑。他跑得如此之快,直到左脚与右脚之间相隔几近一米半。我头上全是冷汗,这里的空气也似乎比其他地方凉上很多。我不知道我在期待看到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就快看到了,就像我的心脏就快要蹦出喉咙。
然后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看到泥地里的脚印,从规整而正常的运动鞋鞋底,变成了三趾向前、一趾朝后的可怕足印……
那种足印让人奔溃。就像老楚出事那天,寝室墙壁上留下的爪痕一样超出常理。
它不大,但是很畸形。我根本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会长着这样一双脚,又会有多么长的一双腿,连着这双脚,在疯狂地跨越。它是怎样飞奔着,一件一件脱掉邮递员的衣服,鞋子,回归它原本那可怕的模样。而这些东西居然还能混进人堆里,大摇大摆地进入我的教学楼,往我的信箱里做手脚。我站在那里,寒气从我每个毛孔往外冒,我简直不知道该去相信哪个人。
然后我就听到了楼梯上重重地“砰”一声。
小巷子大概有两米宽,两边都是年久失修的筒子楼,四五层高,似乎是八九十年代的员工宿舍,楼梯不是建在楼里的,而是在外面架起铁质的平台与阶梯,从筒子楼的侧面向底下延伸,就在小巷子的两边。此时,那巨响是从我左手边传来的。老旧的楼梯从重物坠落的四楼开始颤抖,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我看着那表面黑漆剥落、露出底下涂成蓝色的保护油的楼梯扶手,不禁恐惧地倒退一步。
铁质的震颤格外绵长,像共振一样源源不断,我拎着心跳靠在墙边,生怕这种古怪又突然的巨响再度传来。但是近一分钟,都没有再传来其他声音,楼梯扶手晃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我终于松了口气。我大概是太紧张了,也许是住在筒子楼里面的人乱丢垃圾……不过不论如何,这个狭长的小巷子让我不舒服,我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的信封,低着头朝外走。
我刚走一步,后颈一凉。
下雨了么?
我伸手摸了把,就知道这个地方再不走就糟糕了。
我摸了一整手的液体。
粘度不大,但是非常多,我手上全湿了,后颈里已经顺着衬衫流下去了。液体中有一些小小的气泡,好像人吐出来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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