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绅士贾
不对,全都不对,有一步棋他走错了,于是所有的陷阱都呈现在他眼前。
魏子虚不是“被逼急了”,而是“已经足够了”。魏子虚之前的伪装不胜完美,为什么偏偏在昨天对他展露出那一丝不和谐的残忍?为什么又要留他一夜,给他在审判中指控自己的机会?魏子虚将自己的“王”暴露给骆合,又给他留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骆合的棋路始终是骆合的,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所以他只会向着那个“王”径直杀过去。而魏子虚在他身边结网。在他东边驻足一会儿,又去西边驻足一会儿,看似无意义的行为,仿佛全无目的。等他发现时,那张网已经密密麻麻,毫无疏漏。
他还有一步就能吃掉“王”。而魏子虚的皇后已经绕到他身后,以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面貌。
「骆教授,游戏而已,总有人要赢的。」他温和地笑着,取走了骆合的“王”。
魏子虚痛心地闭上眼,沉默良久。再看向骆合时,眼神里混合了失望、悲痛、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乞求。
“骆教授,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不,我们不是。”
他的一切都让骆合疲惫不堪,听到这句话,骆合开始对这个男人感到生理性的反胃。
“魏子虚,我不敢做你的朋友。”
第37章 我在地狱等你
骆合还年轻的时候,以为真理要从人身上去发掘。
他研究人的理智和情感,唯物和唯心,相信意识是认识形态的重要部分。即便后来推崇康德的绝对理性主义世界观,但是对于那个不受意识影响的物自体,也需要借由人的口来叙述,建立对真理认知的统一意识体,不论是辩证性的还是永恒性的。
他曾经相信,真理之火会由人的意识来点燃。
在那些景色独好,风华正茂的年岁里,他曾怀揣着无比的热情。
可是,为什么说“曾经”,他现在就老了吗?骆合认真审视自己,头发还黑,身形挺拔,是一众同事口中的青年人才。他不老,却已经感受不到青春。那些青春才有的热情和会犯的错,早就随着那场火灾,燃烧殆尽。
祁涵本来不是他的学生。她主修经济学,上过一次他代的毛概课,第二学年便转来哲学系。骆合听说她绩点修了满绩,转院考试成绩也高。她选了骆合当导师。开导师会议时,她说她第一眼就爱上了哲学。她看着骆合,眼神里有隐晦的火。
她是个聪明并且勤奋的学生。这是骆合对她的最初印象。
如果说人生中有哪四年改变最大,一定是大学四年无疑。校园里满是青春活力的大学生,忙着交友和恋爱,好像连学习这件正事都成了吸引人气的手段。
祁涵不在他们当中。她总是坐在第一排,记厚厚的笔记,眼睛追着骆合,有问不完的问题。
“教授?”“教授?”
她的语气常常是急切的,有不加掩饰的兴奋。骆合喜欢她提出的问题。那些问题或者需要多种学说的交叉融合,或者会在后面深入讨论,看得出她在课余是做过功课的。
骆合会认真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回答完毕,他扣起白板笔,对她赞许地笑。桃花眼天生带笑,真的在笑时,卧蚕微微上浮,眼尾像两条游曳的鱼。于是满室枯燥的投影和课件,便发出洋槐般淡淡的香气,宛如人迹罕至的冰川表面,升起一座斑斓岛屿。
四年间白驹过隙,经历酷暑和寒冬,骆合以为她一直没变,其实她也跟身边的女同学一样,在学生气之外有了更多的气韵。
本科之后直博,继续读骆合的博士。骆合偶然得知她在写书,哲学相关的读物,笔名是“七日菡萏”。这么厉害怎么瞒着他?骆合要了几次样书,她都说下次。
于是骆合上网下载电子书,想看看自己得意学生的高论。
第一条评论得了几百个赞:“看了七日菡萏,还看什么叔本华!”
骆合皱眉,从目录开始翻。虽说是传统哲学的现代释义,但太浅显,太狭隘。甚至还有部分是编造的哲学家趣闻,将哲学思考写得滑稽,博人眼球。
“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你想出名,想靠读者养你,那你回家去随便写,别读我的博士。”
“教授,现在想传播什么思想都要靠流量。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人看,再有价值的学问都等于零。”
骆合板着脸,第一次认识她似的。自己的思想都还没成型呢,谈什么传播。如果做的是这种哗众取宠的学问,不做也罢。
假如能重来一次,骆合不会对她的事这么上心。也许是对她抱有太大的期待,骆合步步紧逼。当惯了她的导师,便自然地当起了人生导师,一点歧路都不想看她走上。骆合明明是欣赏她的,却永远在否定她,她的所有反驳都是错,一无是处。
“教授,您教的哲学在象牙塔顶上,离生活太远了,没人能够到。”
“怎么远了,电子图书馆里就有很多论文是从现实问题讨论的,你多查阅再写。”
“不......”她低低地笑,是所有自诩聪明的人束手无策时的苦笑,“太远了......实在是太远了。”她看着骆合,眼神里有隐晦的火。
等到残局无法收拾,骆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执着的不是哲学。
她所执着的,到底是什么?
骆合心情躁动,但还是沉住气问:“你们为什么觉得我在书房?”
流井:“第二天晚上你不是和魏子虚在书房呆着吗,还嫌我们吵,让魏子虚把门关了。”
赵伦“然后第三天晚上,他把你俩吃剩下的东西拿回厨房,我正好看见。那黑色的小蛋糕叫布朗什么的,我就记得你喜欢吃。”赵伦一想到这是自己偷喝酸奶时发现的重要线索,洋洋自得,紧接着又自作聪明地分析起来,“我想你特地做出一直呆在书房的假象,就是为了杀掉魏子虚后,从书房走出来,制造不在场证据吧。可是你没能把魏子虚射杀,他被人救了,你还来不及赶到一楼,只能急匆匆从三楼跑下来。你们教书的体力真不行。”
“如果这么说的话,”流井想了想,“常怀瑾死的那天,你就在第三只狼隔壁。在他进入房间之前,你在帮他监视常怀瑾的动静吗?你们合作杀人之后,你看着第三只狼逃跑,然后自己回到三楼,装作一直都没有离开。其实那天我有点困惑,既然杀人事件的关键是失踪的林山栀,你为什么阻止我们去找她呢?第二天她被票死,是你本来就想利用她填一个狼坑吧?”
一个问题引出的回答太多,竟然隐隐浮现出一种猜想。其余人发完言后,停顿下来回忆,眼神不时扫向骆合。骆合觉得这全都是无稽之谈,他们的说法全是臆测,连他们亲眼见到的“事实”都是魏子虚自导自演。并且魏子虚给自己安排的戏份不满,留出空白给他们自行发挥。
骆合不得不郑重提醒他们一句,语气里透着戾气:“你们怀疑我是狼?你们忘了这几天是谁在带着你们找狼?肖寒轻说漏嘴了‘贯穿伤’,也是我发现了她是狼,第二天投票给她的。”
“不对吧,”流井又跳出来,“肖寒轻是我验出来的狼身份啊。”
“那个......肖寒轻是狼,确实是骆教授先发现的。”一个声音低低地响起来,“第四天晚上,骆教授单独和我说了这事。骆教授一直在积极找狼,所以我还是觉得,骆教授不是狼。”
“喂!”彭岷则打断魏子虚。
魏子虚说完这句,深呼吸了一次,他看起来是那么无助。他看向骆合,犹疑地问道:“可是,骆教授你不是狼的话,为什么要诬陷我呢?”
骆合没有理他。如果不是手脚被束缚,他很想站起来重重拍桌子,把他们话里的漏洞和所有无凭无据的推测列出来,一条条做上批注,让他们发现自己蠢得离谱。可是当积水成洼,所有的愚蠢都裹着恶意,让骆合也感到气结,胸口燥郁难当,勉强维持冷静:“你们动脑子想一想,我将魏子虚的行径分析得不对吗?这样你们都不会怀疑他吗?每次审判都是他在带节奏,我们都被他蒙蔽了!”
骆合音量提高,全然失去平时的风度,震得其余人沉默半晌。流井最先无视了骆合的气场,幸灾乐祸地说:“带节奏的,不一直都是你吗?”
其他人用眼神表示赞同。骆合终于触碰到魏子虚为他系好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