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绅士贾
彼时魏子虚正站在窗边,背对着彭岷则,他的影子在月光中修长清冷。大概已经快到本月中旬,月亮比刚来时完整许多,高悬在夜空上,将满未满。那个冰冷的球体离彭岷则那么遥远,实在太遥远了,他甚至看不到它满目疮痍的表面,只看见它偷来的光芒,便以为这是它的全部,满心向往地向着它走去。
盈满则亏,聚久则散。
将满未满,不管是东西还是情感,都是最好的状态。就像他和魏子虚,他现在对魏子虚将满未满的喜爱,正是最幸福的状态。他见到魏子虚,就只是魏子虚。魏子虚说爱他,他就信服,欢天喜地。
而魏子虚在等他,只等着他一个人。
许多年以后,彭岷则不停回忆那个夜晚,回忆将满未满的月亮,回忆月光下的魏子虚。盈满之后,他们的关系便在光辉的表面下逐渐腐朽,只剩下一个满月形的黑洞。但其实魏子虚一直未变,改变的只是他而已。可是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情,只知道向着魏子虚赶路,渴望看清他的全部。
他和魏子虚竟然共同拥有过那样一个夜晚,他每每回忆起,只觉美好得像南柯一梦。
“我来了。”彭岷则走到他身旁,“我过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洋馆外面没人走动,大厅里也空着。我把门锁上了,你想说什么只有我能听到。”
“嗯。”魏子虚点点头,嘴角轻轻勾起,仿佛是想表扬一下他的心细。可是话到嘴边,想起了什么,眼神穿过彭岷则,空荡荡的没有着落,终于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本来叫你和骆教授过来,是因为在这里我只信任你们两个,谁能想到......”
“不是你的错,”彭岷则及时打断他,他实在见不得魏子虚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说:“你对我和骆合说了一样的话,是他心里有鬼,才听出别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因为太信任他,发生这些事才走不出来。但是DEATH SHOW就是这种环境,你不害人,别人也想着害你。”
彭岷则说话的时候,魏子虚聚精会神地听着,视线轻轻柔柔地与他碰撞。窗棂阴影覆盖在他鼻梁和发梢,有圆滑的弧度。他们此时明明是处在洋馆里危机四伏的境地,彭岷则却觉得他不同,他被隔绝在一种柔软的透明介质中,注满月光的泉水在他四周粼粼闪耀,他整个人湿漉,清爽。
“咳,”彭岷则把视线移开一会儿,说话才顺畅,“你从现在开始,不要想‘骆合’这个名字了,专注眼前的事。不然的话,我...我很担心。”
他在眼尾余光里,看见魏子虚笑了。他说:“好。”
其实关于今晚的邀请,彭岷则有一处想不明白,就是时间的问题。魏子虚在白天邀请了他和骆合,如果是和找狼有关的线索,为什么不在审判开始前立刻和他们商量,而是规定了晚上8点这个时间?骆合恰恰是因为这个时间点而起疑,怀疑魏子虚是顾虑到武器时效,才假借商量之名要杀他。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可能正因为魏子虚提出的时间与骆合的武器有效时间不谋而合,给他提供了一种思路,正好以这个理由污蔑魏子虚是狼,匆忙跳出来,露了马脚。彭岷则不知道武器有效时间,自然没太大反应。
以这种手法逼骆合就范,魏子虚也不简单,可是他看来看去,都不觉得魏子虚像个心机深沉的人。
算了,不管怎么说,结果总是好的。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昨天我在厨房里发现了一些情况。”
魏子虚表情严肃下来,“我去厨房吃宵夜,看见西边树林附近有两个人,身形像是赵伦和陆予。赵伦昨天晚上刚遇袭,我不认为他还会冒险回去那个地方。这两人夜里一起行动,白天却表现出互不相识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可疑。”他郑重地看向彭岷则,“你要小心这两人。”
“嗯......”彭岷则仔细回想那两人的所有细节。
“还有,”魏子虚继续说,“今早流井房间外的打斗痕迹,我觉得是故意留下的。”
“为什么这么说?”彭岷则问。
“那种激烈程度,就算可以压低声音,住他隔壁的我也不可能听不见。只是一般人做不到凭空制造打斗现场,岷则,此人是格斗的高手,而且应该站在流井一边。他这么做,可能是为了掩护流井。”
“掩护流井?”彭岷则略微一想,“你觉得流井这个预言家坐不实?”
如果预言家跳身份的第一晚相安无事,不是狼已经全部被处决,就是狼悍跳预言家。刻意留下痕迹洗清嫌疑,确实是在掩护流井。
彭岷则很容易就能想到这里,但随即皱起眉头:“可是这也说不通。他不是预言家的话,真正的预言家昨天晚上就应该验了流井,那今天应该跳身份指认流井。没人跳身份,不正说明他就是预言家本人吗?”
魏子虚摊手,有些丧气,“我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见彭岷则陷入沉思,魏子虚静立在他身边,犹豫了片刻,突然苦笑一下,开口说道:
“其实岷则你,没必要按照我的思路走的。”
“我虽然不想承认,但这里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说了谎。”
“住在西侧走廊的只有我和流井,可能是我想杀他,却被人阻止。大概在其他人看来,这才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吧。”
“你说什——”彭岷则抬头,正看见魏子虚低垂着视线,眼里盈满苦涩:“岷则,我喜欢你,我不想看你被任何人蒙蔽,即便那个人是我。”
他深吸一口气,彭岷则看见他紧紧攥起的拳头。
“骆教授死的时候,我站在观众席正中央看着他,我能想象他面对那么多猜疑的眼神是什么心情。我怕那些眼神。我怕有一天我也要面对那些眼神。我更怕的是就连死后都得不到清白。”
他尽量平静地说,话尾却有轻微颤抖:“岷则,如果有一天我被当成狼处刑,你可以站在我今天站的位置,就像现在这样,自然地看着我,送我走吗?如果能看见你,我也许不会那么害怕。”
彭岷则掰过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说什么傻话,你又不是狼,怎么会被处刑!”
“被票死的好人还少吗!”魏子虚低吼道,“已经被处刑了四个人,而我们都知道狼只有三人。岷则,狼组非常狡猾,我们...我们真的能赢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想死在这里......”
魏子虚面前突然一暗,眼睑贴上一副结实的胸膛。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他听见彭岷则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喉结贴着他额头滑动。魏子虚低低地说:“怎么保护...有什么办法保护......”
“能保护。”彭岷则固执地反驳。
魏子虚只当他是在逞强,不予理会,继续酝酿悲伤情绪。而彭岷则低下头,脸颊蹭着魏子虚头发,声音低沉却坚定,像在诉说一个毫无争议的秘密。
“只要存活到最后一天,我就能保护你。”
第45章 盲目
彭岷则胸肌结实,两臂绕过魏子虚肩膀,密不透风地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也许是体质过人,魏子虚必须穿套头卫衣的气温里他一直穿着短袖T裇,现在他□□的手臂贴在魏子虚背后,能感到皮肤表面的温热。魏子虚乍一被抱住,反应没有跟上,丧气的话被堵回嗓子里。他两只手在彭岷则身侧支棱了一会儿,终于慢腾腾地、犹犹豫豫地搭上了彭岷则的腰。
彭岷则的衣服是这里提供的,很新,还带着纺织品出厂的味道,估计是没有过水,新上身的。魏子虚稍微仰头,鼻尖蹭到他耳后。魏子虚说过不喜欢汗味,他便每次健完身洗个囫囵澡,按照他健身的频率,这可不是单纯清洁的程度了。
魏子虚轻轻嗅了嗅。彭岷则不碰烟酒,没有浸入头发和体表的烟气酒气,也没有讲究到随时喷些香氛,清汤寡水的,起初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道。魏子虚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渐渐品出一些层次。
他的气味浅疏清淡,在月光下更加收敛,仿佛稀释了数倍的木棉花花苞,都不肯更多地展示自己的特别之处,闻久了,连近似花香的那一点点旖旎都褪去,只剩混合在一起难分难解的细枝末节,纷纷扰扰,又若隐若现,像是盛夏夜里沁凉的湖面。
魏子虚两只手汇合,圈住他的腰,抱得更紧一些了。仿佛他的不安可以通过拥抱的力度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