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许老师醒了?” 汪旭听见动静,头也没回,手上飞快地敲打着键盘,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屏幕,“叶队让我转告你,把饭吃了然后再吃一次维生素,就在后面那边。”
办公室里只有汪旭一个人。
许月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慢慢走过去:“他们都去哪了?”
“他们傍晚的时候锁定了一个嫌疑人,直奔他待过的那家中介去了。” 小汪分神瞄了一眼电脑屏幕下角的时间,“这会应该已经在回来路上了。”
许月点点头,拿起桌上已经凉掉的豆浆,撕开塑封口,小口慢慢喝起来。
他的脑子此刻还没完全运转起来。过了一会,他才从汪旭的话里慢慢听出意思来:“他们扑空了?”
“啊?昂,扑空了。” 小汪说,“人已经离职了,不知去向。“叶队刚打电话来让我查一下他的家庭住址。”
许月端着一杯豆浆沉思。
小汪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去:“叶队,我查了嫌疑人登记在系统里的家庭住址,那个地方早就拆迁了,现在是个还没盖起来的新小区——好,我再查查。”
叶潮生那边说了几句什么,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小汪“嗯”了两声,挂掉电话。
“小汪,麻烦你把嫌疑人资料拿给我看看。” 许月放下豆浆。
小汪在桌上扒拉出两张纸,递过去。
资料照片中的男人眉眼上还有几分稚气未脱,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眼中的偏执和阴鸷勃勃欲出。
资料上的嫌疑犯叫张庆业,二十六岁,海城本地人。高考落榜以后曾经在海城本地一家职业学校短暂地就读过,后来因为口角把同学打成了轻伤,而在派出所留下案底。资料上的照片正是派出所处理时拍摄的。
被学校开除后有四五年的时间,张庆业不知所踪,直到一年多以前在花禾区的一个中介机构开始就业。
☆、寄居蟹 二十四
叶潮生从张庆业就职过的中介公司出来时,赶上海城最拥堵的下班高峰。
上高架的辅道被堵死了,半天也挪动不了一下。
赶着回家给孩子做饭的白领,急着在下班时间多跑几单的出租车司机,花枝招展着正要奔赴夜生活的夜猫子们,此时不分贵贱地被堵在了同一条路上。
前面渐渐起了吵闹的声音,车流被堵在后面纹丝不动,几个车主没了耐心,纷纷下了车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蒋欢坐在副驾驶上也在伸头张望,“叶队,我下去看看吧。”她不等叶潮生点头,摸出工作证就跳下了车。
车道两侧半化的积雪掺着泥水,蒋欢穿着厚底的警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上去。
前方围着一圈人。人群中间围着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小孩像一只虾米似的弓起腰背,捂着肚子躺在地上,也不呼痛也不说话,像个玩偶似的躺着,一动不动。
旁边站着一男一女还在拉扯争执。男的穿着西装,约莫是哪个公司下班的白领。他一手攥着手机,另一手还抓着女人白色羽绒服的袖子。
“你不能走啊,我这都报警了,保险公司那边也马上来了,你走了算怎么回事?再说这孩子不送去医院看看吗?”
女人是街头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的女人,穿着一件最普通的白色羽绒服,烫着街头理发店最拿手的方便面卷。
她几度欲脱身,偏偏男人手劲大,死死地拉住她。她一听对方已经报警,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急色:“我自己带去看行不行?我不要你赔偿。你放开我我自己带去看,你拉着我干什么?!”
“要不你上我车,警察来了我们一块去。” 男人不撒手,试图跟对方讲道理,“就算你不要钱,保险公司也得给我定损,这保险杠凹进去这么一块,我也得修啊!再说了最后责任出来了该赔多少赔多少,这钱也是给你的呀!”
女人快急疯了,没想到遇上这么一个二愣子,硬是要报警赔钱。
有好事的来晚了,在围观的人群间打听。
“那个白色奥迪撞了人,” 挺着肚子的中年男子口沫横飞地给后来的人现场转播,“人家要报警,还说要带孩子去医院看看,那孩子家的大人非不肯。你说邪门不邪门……”
“哎哟,这怎么大马路上的也让孩子到处乱跑啊?”
“什么呀,这孩子就跟这块要钱好多天了,” 一个小年轻也凑上来,“我上班路过这块天天能看到,就站在路牙子上,有时候还上白线这边来要,能不撞上吗?这会才撞上都是他命大!”
“那报警叫救护车呀,这还说啥呀……”
中年男子下车看热闹的时间长了,又没穿外套,搓着手抖腿:“这不就跟这墨迹这个嘛。人家撞人的报警了要等警察来,被撞的反而不愿意,急着要走,你说怪不怪?”
小年轻常年网上冲浪看多了社会新闻,听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压低了声音:“你们说——这别是那什么来的孩子吧?”
七嘴八舌的众人皆是一静,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寄居蟹 二十五
蒋欢站在后面听了一耳朵,这才摸出工作证,从人群中间挤出来。
“你俩别吵了,警察!” 蒋欢晃了晃手里的工作证,“怎么回事啊?知道你们堵塞交通了吗?这么冷的天,你们站着吵个没完,孩子还在地上躺着呢,孩子有事吗?”
她说着弯下腰去查看孩子的情况:“小朋友你哪里疼?能坐起来吗?”
地上躺着的小孩七八岁的样子, 看不出性别,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深色外套,领口袖口都磨破了,露出里面同样发污的棉芯。
小孩躺在地上,睁着眼,眼珠一动不动,对蒋欢的问话毫无反应。如果不是他还在时不时地眨眼,蒋欢差点就以为这孩子已经没气了。她怕孩子有内伤,不敢伸手去扶。
“哎——你别跑!你跑什么!” 肇事的男人突然大喊起来。
蒋欢闻言猛地抬头,白色羽绒服的女人已经跑到了路边,身手敏捷地翻过防护栏跳下辅道。
围观的一众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竟无一人追上去。
叶潮生在车上坐了一会,眼看着前面的人越聚越多,蒋欢一去不回。
他灭掉烟熄了发动机,就远远地听见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往这边来。
此时,交警的车才从街角转过来。打着爆闪灯的警车和救护车被堵在了车队后方,进不去。
叶潮生皱了下眉,跳下车,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过去。
后面的交警开始疏散交通,给救护车让地方。围观的人纷纷回到自己车里,按照交警的指示驱车让路。
“怎么回事?” 叶潮生走到事发地。
女人跑了,蒋欢不敢挪动孩子,只能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孩子身上。
蒋欢三言两语地把事发经过说了一遍。
救护车终于从后面开了过来,几个医护工作者从车上跳下来,奔到孩子身边。
交警跟在后面:“哎,那边那个吉普是谁的啊停那儿还不走?别看热闹了,赶紧开走,再不走我贴罚单了啊!”
叶潮生摸出工作证走过去:“同志,不好意思,我是市局的。我们路过,看到前面出了事故,下车过来看看。”
年轻的小交警扫了一眼叶潮生的工作证,态度一点没客气:“市局的同志不知道交通事故不能围观吗?”他翻个白眼,“改天我跟我们领导建议一下,给你们市局同志也上一上交通安全讲座。”
他不耐烦地挥手赶人:“行了赶紧开走吧,别在这看了。”
“叶队……”蒋欢凑过来,一脸犹豫,“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叶潮生抬头往那边望了一眼,医护人员正把孩子往救护车上推,肇事的男子站在旁边跟另一个交警说话,一脸急色。
叶潮生收回目光:“我们先走,别在这碍事。”
蒋欢跟着叶潮生往车那边走,一面急急说道:“刚才那孩子被撞了,结果一听警察来了孩子也不要了,拔腿就跑了……你说不会是人贩子拐卖的吧?”
叶潮生没吭声,发动了车,按照交警的指示调转车头,下了辅路,缓缓驶入了高架辅路下的一条单行道。
按照流程,报案人到辖区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立案,查证后转到区分局,再由区分局视视案情严重程度来决定是否移交到市局刑侦队。
换而言之,此时此刻,即便是真的拐卖,身为市局刑侦队队长的叶潮生叶也不能去做什么。
他既不能立刻打电话到调度中心查事发地的监控来追踪那个逃跑的女人,也不能就此带着刑侦队埋头苦挖来龙去脉。
他敢伸出手僭越地管一管,回头廖局就能把他伸出来的那只手给剁了。
蒋欢约摸意会出了叶潮生沉默背后的含义,也不再说话。两个人沉默着回到市局。
反正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今夜围观的人们就会忘记这个孩子,奔赴新的明天。
☆、寄居蟹 二十六
叶潮生回了办公室,小汪和许月两个留守儿童还坚守在市局里。
“今天只能这样了,”叶潮生敲敲桌面,“都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小汪应了一声,又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这才关掉电脑,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站起来,“那叶队我先走了。”
许月也跟着了站起来,不自在捋了捋衣服:“那我也走了。星期一早上我有课,我下午过来。”
说完,他胡乱地抓起自己的包,就要往门边走。
“许老师,”叶潮生出声,“你走前先把外套还给我吧?”
许月脚下一顿,这才想起身上保暖物的归属权并不在他。他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扒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没有递给叶潮生,反而舍近求远地走到门边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拿起自己的外套往身上穿。
叶潮生掂了掂手里的钥匙,抬脚走到许月身旁,伸手又取下那件刚刚被人挂上去的外套。
外套上还留有余温,莫名有些暧昧。
叶潮生换下自己身上的从门口值班室里要的棉大衣,一把拉住已经半个身子凑到门边的许月:“我送你回去。”
蒋欢跑去二楼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还跟小汪打了个照面。她走回三楼的办公室,正要推门,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要说市局办公楼的隔音,做得实在是不怎么样。蒋欢站在门边,把里面人说话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用你送。”男声温润,“叶队你也熬了两天,赶紧回去休息吧。”
另一个人发出一声嗤笑:“你这会不喊阿生了?”
这是他们叶队的声音。
蒋欢屏住呼吸,内心却像是迁徙季节狂奔过千万匹角马的东非大草原。
妈呀,她这是听了个什么墙角啊!
里面的人似乎靠着门板挪动了一下,身上的金属饰物擦到铁门,发出噪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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