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秦海平盯着他的脸,像盯着一副图表,露出一点带着嘲讽的笑意:“没有意义,你何必把电极片接到自己身上?”
许月心里有些吃惊,原来秦海平一直在暗中窥视。但他转念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
秦海平是故意走开做个样子。
当人知道自己不被注视时,就会倾向做出更自私更不道德的选择。
秦海平的一切布置和举动都是有目的的。
在海上漂泊的船体会带来抛弃感和隔离感;被封住嘴的石明华无法求救交流,更容易在精神上将之物化,而不是被当做一个人对待;现场没有任何计时设备,丧失时间会令人恐慌,降低理智思考的能力。甚至于给他打的药,也会在一定时间内影响大脑。
秦海平的一切举动,都力在促成许月举起那把枪,扣动扳机。
许月不说话,秦海平就再次开口:“怯懦,是人类最重要的犯罪。你懦弱到这个地步,那么你就该去死了。既然举起枪了,怎么不死呢?”
许月偏头往不透明的玻璃墙那边看,仿佛隔着玻璃在和什么人对视,声音极轻地说:“我自然有我的弥赛亚。”
他转过头来,又看着秦海平:“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你把枪递给我的话,我还猜不到你的动机。其实只要问一个问题,所有的答案就一目了然了。为什么是我,秦海平?”
秦海平突然收了笑。
许月并不等他回答,便接着说:“按照你的话讲,因为我是从方嘉容手里出来而完好无损的那一个。于是我在想,这意味着什么呢?”
许月往自己的胸口指了指。
“这意味着,方嘉容在我身上失败了 —— 我没有按照他的设想,从来都没有动过一分一毫杀陆纪华,或是杀任何人的念头。而你,你在我身上看到的是什么?难道是方嘉容的父爱吗?”
秦海平的脸色已经铁青得难看。
许月的语调轻忽,听起来格外残忍:“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应该也知道,方嘉容允许我喊他父亲,还有他想把遗产留给我这件事吧?你嫉妒吗?”
“我嫉妒个屁!”秦海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粗口,目光凶狠得要把对面的人生吞了。
许月浑不在意他恶毒的目光,轻轻地耸了下肩,说:“我总觉得你对我有误解,不如趁机说清楚。其实我和你不一样的。你对方嘉容的出走不能释怀,但我并没有活在他的阴影下,甚至,也没有活在许之尧的阴影下。”
刑侦队当天从秦海平父母的旧居里搜出了一个日记本,里面仔仔细细地贴了各种和方嘉容有关的东西,小到一张已经看不清字迹的票据,大到半张卷子上的家长签名。
许月看到这个本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秦海平也是做研究的,甚至作为当事人,他更清楚曾经和方嘉容相处的那些细节。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推测出,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如何看待妻儿的。这种对父亲畸形的认知仿佛一颗肿瘤,在他的身体里日久天长地生长恶变。
许月拿着这拼贴本,心里不由得觉着,秦海平未免太可怜了。假如不踏入这个专业,一无所知,也许就对这些恶意一无所知。可偏偏命运就是要这样摆弄人。
“你的东西,他们都搜出来了,会拿出来分析。” 许月有些怜悯地看着他,“通过这些东西,警察会一点一点地挖出你的秘密,你的内心世界。也许也会有个项目组,对着你刨根挖底,把你写进论文里。”
秦海平的表情终于扭曲起来。他额头上的肌肉四处牵拉,脸颊因为牙齿咬得太厉害而凹陷,脸颊上的肌肉不断地抖动,嘴角却极不相符地扬起来,好像是愤怒到痛苦,又好像是马上要笑出来。
“许月,你别高兴的太早。” 他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我会从监狱里出来的,会出来收拾你这个小废物的。”
“不,你才是废物。” 许月冷静地说,“不能接纳自己的废物,不能正视过去的废物,不能约束恶念的废物,甚至也不能面对自己恶念的废物。”
“你在齐红丽面前自称恰茨基,可是你的痛苦不值一提,你的聪明也只是个笑话。你以为你比方嘉容更高明,更道德吗?不,你只是比他更虚伪。你以为你制裁了齐红丽们吗?不,你们只是同一个坑里的毒蛇互相撕咬罢了。”
许月撑着桌子站起来,俯视着秦海平,仿佛即将对他进行审判。
“别再用这些谎话骗自己了,游戏结束了。”
秦海平怒吼一声,歇斯底里地晃动身体,甚至要将那只被打伤的胳膊从胸前的纱布中挣脱。
守在外面的刑警立刻开门进来,按住他。
许月站直身体,朝进来的刑警点点头,径直出去了。
叶潮生也从监控室里出来,走到许月跟前,挑了挑眉毛,轻声道:“弥赛亚?”
许月有些脸热,不想理会他:“我回办公室写分析了。”
许月也并没有真的写什么鬼分析。人都抓到了,什么分析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他收拾了东西,恰好物证的人把他的鞋送了回来。许月拿起来一看,物证取监听器的手法太粗暴,直接在鞋后跟挖了个一指多宽的洞。
这下这双鞋是怎么都不能再穿了。
叶潮生溜达着回来:“别心疼了,赶明儿买一双去。”
许月诧异:“审完了?这么快?”
叶潮生拉着人进了小办公室:“你走以后都招了,马老在那盯着。看来你提方嘉容,是戳他死穴上了。”
许月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
叶潮生靠在沙发上,长腿架上扶手,整个人摊平了,又说:“现在想想我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搞出来这么大的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都是为了和一个死人较劲。”
“偏执这个东西,很难说。” 许月又想起那本拼贴册,“而且方嘉容也许本来对他还不错,所以他才更难接受,自己只是一个用来折辱母亲的工具。我猜他母亲离世可能是个刺激源。他母亲在世时,他尚且能”
叶潮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侧头看他:“那你呢?”
许月一愣:“我?”
他想了一下,摇摇头:“我一直都上寄宿学校,我妈又有自闭症,交流不了。我们那个家,根本不存在什么亲子关系。”
他低头想了想,又说:“可能反而是好事吧?”
叶潮生不说话,伸长胳膊把许月的手拉过来,十指交缠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
☆、昨日重现 正文完结
秦海平被逮捕后,刑警从秦海平的家里搜出了大量资料和文件,包括数以万计的新闻简报,以及多达上百份的案例。每一个案例都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蜗据于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
由于这些海量的证据,侦查工作一下子变得异常顺利又极度复杂起来。
刑侦队里心理科班出身的总共就蒋欢一个,于是这些分析工作,再次落在了许月头上。
秦海平早期的主要研究方向,偏向于人格障碍的可治愈性。他搜集这些人格障碍的案例多半是为学术研究服务。
但显然他的研究并不顺利。整个学界对人格障碍是否能够被治愈这件事也存在着极大的争议。
在学术研究中走进死胡同是很常见的事情,大多数人在沮丧过后会很快另择方向。秦海平似乎也并没有在这条死胡同里呆太久,但他的另择方向不是从这条胡同里退出来找下一条路,而是试图从被砖砌死的墙头直接爬出去。
他不再考虑人格障碍和行为偏差的可纠正性,转而寻找这些边缘人的社会应用性。
“应用性”这三个字所传达出的企图,让许月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冷战 —— 仿佛这些档案里的名字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样东西,一段数据。
许月难以猜测是什么导致了秦海平的这种冷漠,可能和方嘉容的出走有关系,也可能是因为他童年的什么经历。但显然这种冷漠是使他走上这条路的主要原因。
刑侦队发现的证据里,只能证明秦海平和方嘉容这些年里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系 —— 秦海平家里还有两张票根,是往返雁城与海城之间的火车票。时间比警察想象的还要早,推算下来,那个时候秦海平应该才刚刚毕业工作。
但许月怀疑,这次见面很可能是不成功的,甚至于秦海平根本没有见到方嘉容的面。否则按照秦海平的性格,就该留下更多见面的证据。这次不成功的见面多半刺激了秦海平,使得他心里的那点执念愈发不可抑制地疯狂生长起来。
启明福利院的那张照片的来历也随之被揭晓。
那是几年前来自绕城本地报纸一篇报道的配图,和另外几份类似的报道,被秦海平一同保存在电子档案里。
档案中时间最早的报道可以追溯到六年前对启明福利院的采访,配图中方利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出镜。图片里女孩满脸畏缩,旁边的空白处被人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档案里还有一张翻摄的照片,正是徐静萍偷拍的苗季家。
许月对比了下时间,那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正是苗季家出事前半年左右。和徐静萍参与秦海平项目的时间刚好对得上。
福利院的事情秦海平说的不多,许月从里面隐约推测出了一个前因后果。秦海平多半是从徐静萍那里见过黄慧的照片后,意识到这个小女孩和百公里外的那个福利院的关系。
方利本人表示和这个侄子多年来没有联系,可见秦海平并不是通过亲戚间的关系打听到启明福利院的。
他究竟为什么一直关注着启明福利院,是因为方利和他的亲戚关系,还因为福利院露出来的那一点点异样,秦海平不肯开口,这件事也便无从得知了。
但许月隐约觉得,这件事恐怕和方丽清有着脱不开关系。
刑侦队头疼的还不止这一点细节。
教唆犯罪很难定罪,因为常常缺乏实打实的物证。像秦海平这样的手段,诸如张庆业从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对方一直在挑弄他的情绪。
反而是在曹会身上,秦海平那一套不仅没有奏效,倒是曹会失控作案后,扯出来一系列官司,最后把这火反烧到了秦海平自己身上。
即便他们从秦海平家里翻出了海量的证据,能够证明他与张庆业、徐静萍有着往来,并且存在长期的观察引导行为。但是在法庭上,距离将他定罪为教唆杀人,依然缺了最重要的临门一脚。
刑侦队的人总有些不平。
还好,邝平身上总算有突破点。邝平自己交代,逃脱火车站安检的办法都是秦海平教的,连如何快速而不引人注目地在火车上倾倒汽油的办法,也是秦海平告诉他的。
教唆蓄意纵火,意图危害公共安全,且危害巨大,这个总是跑不掉了。
夏天来得迅速又悄无声息。
仿佛一夜之间,海城突然热得不像样子。
秦海平的案子,案情复杂,证据多如牛毛,刑侦队集体加班加到口吐白沫。
许月最近都没和叶潮生一起回家了。市局那边没有新案子,都在忙着做卷宗,他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索性下了课自己直接回家,学着做点饭。
许月顶着一身汗,左手拎着两大包超市的购物袋,右手挂着一袋在小区水果店买的桃子,艰难地翻出钥匙来开了门。
他一开门就傻眼了。
客厅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叶芸生,正在看着电视。月半听见开门的声音,从猫爬架上蹿下来凑到他脚边。
叶芸生和许月对视了一瞬,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慌。
叶芸生慌里慌张地站起来,一秒入戏:“哎,许老师怎么来了,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是我哥叫你帮忙买的吧?我哥这个人真是,就会一天到晚麻烦朋友。”
她几步窜过去,抢过许月手里的购物袋:“许老师辛苦了,这么多东西,挺沉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给许月眨眼。
许月这才反应过来,沙发上另一个女人,恐怕就是叶潮生的妈。
他登时惊惶起来,身上那点热汗随之被冷汗覆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跟在叶芸生后面,慌慌张张地跟进了厨房,压着声音:“那我先走吧?”
成小蓉今天是心血来潮要来的,说是来看猫的。叶芸生知道他哥家里还住着许月,又拦不住成小蓉,给她哥发了条信息通风报信以后,决定跟着成小蓉一起来。
成小蓉进来转了一圈,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叶芸生催她走,成小蓉只说等叶潮生回来见一面再走。
还没等叶芸生再给她哥发信息,许月就先回来了。
叶芸生也拿不准主意,两个人在厨房里嘀嘀咕咕地商量。
她原本还跟许月不怎么熟,也就是见过两面,这下倒是一下子亲近了起来。
“我还是走吧,”许月压着声音说,“你哥还在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又实在不放心,红着脸,硬着头皮,说:“你……你们别楼去,那什么,有些东西……不太合适,还没收。”
他说完这话,脸色的热度已经可以煎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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