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 第20章

作者:普通的鹿 标签: 业界精英 都市情缘 强强 推理悬疑

  年轻警察沉不住气,啪地一拍桌子:“绑人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吗?”

  叶潮生按了通话键,“我们进去审,小吴你出来吧。”

  那边叫小吴的警察立刻停了,收拾了口供笔录走出来。

  叶潮生往门外走了两步,没听见老马跟上来,奇怪地转头:“马老?”

  老马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疾步跟过来。

  审讯室的灯直直打在年轻男人的脸上。这灯亮得太过头了,不光刺眼,还闹得他头疼,浑身都不舒服。这椅子也难受,太硬,又小,他只能直挺挺地坐着。这房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冷得人直打抖。

  他偷偷抬眼观察对面的两个警察。

  新进来的一老一少,老的倒是像个警察样,年轻的那个俊得过了头,不像个警察。他在心里默默地评价。

  这两个警察从进来起就没说过话,连个眼神都没给过他。老的那个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文件,年轻的那个干脆连装样子都不肯,一坐下就翘着腿玩手机。

  三叔教过他怎么应付警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都知道。可是三叔没说过如果警察进来什么都不问又该怎么办。

  为啥不问呢?他不安地琢磨着,是觉得他没问题了吗?不对,如果没问题,为什么还不放他走?难不成是觉得问他也没啥用了?

  他开始有点心虚。

  年轻警察玩了会手机,大概是没什么意思,他把手机塞回兜里,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问旁边年长的警察:“马老,咱们这得坐到什么时候啊?”

  年长的警察还在翻手里的案卷,头都不抬,“一会那边完事了,咱们这边就能走了。”

  年轻的那个“哦”了一声,又轻声说:“那应该快了。那边的一听先说的能立功,噼里啪啦地全招了,” 他说着,半是轻蔑半是嘲笑地朝对面扫了一眼,“就这种傻小子,估计是古惑仔看多了,还讲什么兄弟义气呢。回头兄弟先拿他立功了。”

  男人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听到此处,心惊肉跳,激得他差点要从凳子上跳将起来。可他又旋即冷静下来,不,三叔说过,警察会诈供,骗他说别人都招了。警察这是在吓唬他,他要是信了就是上了警察的套。

  对面的老警察不满地抬头,轻声呵斥那年轻的:“犯人还在这呢,你少说这些没用的。闲得没事就玩玩手机。”

  年轻警察被说得面色不快,“嗯”了一声再次掏出手机。

  审讯室里再次恢复安静,静得能听见灯泡里的电流“滋滋”作响。

  男人再度焦躁起来。

  万一,万一三叔才是骗他的呢?这两个警察好像真的对他毫不感兴趣,万一三叔已经扛不住招了呢?

  对了,还有六子那狗|逼。平时就怂,上次去埋尸体他连袋子都不敢抬,第二天还说自己做噩梦。万一这个怂|逼先招了呢?这个怂|逼小时候就蔫儿坏,一块去偷桃,最后看园子的来了,他扔下他们就跑不说,还跟大人说他是来劝人别偷的。

  他在一阵一阵地往外冒冷汗。

  完了。一定是这怂|逼招了。

  “警察同志?” 男人抬起头,一对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全是血丝,被审讯室的强灯照得通红。他侧头避开眼前的强光,想看清对面警察脸上的表情,“那个陈诺的事,我们真的没怎么着他,你看他不是好好的?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年轻的警察收起手机抬头,表情奇怪地看他一眼,好像他在讲梦话似的,“不是,” 他的二郎腿放下又翘起来,“合着你们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是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男人心里重重一跳,勉强镇定下来扯出一个自以为无辜的笑:“我我……我还干啥了,警察同志你这话说的……”

  年轻警察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你不愿意说就别说,别跟这有一句没一句的。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来跟你干耗啊?大黑小黑疤子狗子都哪儿去了?怎么今年只剩六个了?嗯?” 年轻警察一脸嫌恶地看着他,“你不承认就拉倒,回头那边招完了,说你是主使就拿你当主使判刑,反正你们都不啥好鸟,谁的主使有什么区别。”

  年轻警察说完不再看他,再次摸出手机正要接着打刚才的游戏,他对面的嫌犯突然激动地要站起来,铁凳子被他的手铐上的铁链擦出一阵刺耳的噪声,外面两个警察闻声开门冲进来,死死按住他。

  “不是!我不是主使!孩子根本不是我弄死的!”

  “不能冤枉人啊!我就是帮着搬了个尸体别的事情我什么都没干啊!这也不是我的主意啊!我不想被枪毙啊!”

  

  ☆、寄居蟹 四十五

  天边隐隐翻起鱼肚白,这一夜终于快要结束了。

  一场长达五年触目惊心到令人发指的罪恶,随着警察一场捕风捉影的诈供,竟在这个晚上,被一把扯出了它可怕的面目。

  凌晨两点,蒋欢打电话回来,说医院里的失语小孩用点头和摇头的方式指认了齐红丽和张硕,孩子的身份基本被确认,他就是齐红丽账本里的小鱼。

  凌晨四点,张法医拿来一份检验报告,唐小池拖回来的车里发现的血迹,其中一份经过连夜的DNA 检测,认定和失踪儿童库里的本省另一名失踪儿童父母的基因基本匹配,可以判定有血缘关系。另外车里还有三份血液样本在失踪儿童库里没有被匹配到,如果刑侦队这边能问出来一些线索,他们或许可以根据Y 染色体信息来寻找家属。

  清晨六点,叶潮生坐在审讯室里,面无表情地听着面前的嫌犯讲述他们如何豢养并强迫孩子在景点区周围乞讨和卖花。

  “……孩子都是我二姑弄来的……我没参与过。”男人惶惶。不断地有人从外面递东西进来,面前的年轻警察时不时地按着左耳好像在听什么东西。他已经分辨不清楚警察到底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小鱼是红姐弄来的,很小就来了。红姐出事以后,三叔他女朋友才来替红姐的,那女的没经验,带着孩子出去结果把孩子弄丢了。”

  老马紧锁着眉:“剩下的孩子呢?都在哪?”

  男人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焦,“都……都处理了……”

  老马“哗”地一下站起来,眼前的桌子被他撞出去老远。他疾声厉色,两只眼像要喷出火来:“你再说一遍!处理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都……没了……”

  没了。

  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每年有近两千名失踪儿童中,其中超过两成的孩子最后没能被找回。这些消失的孩子们最后去哪了?

  被转手卖到另一个家庭,也许已经是一个被拐卖的孩子所能拥有的最好结局。

  更多的孩子则是被关进不见天日的煤窑砖厂和制衣车间,被送到乞讨集团手中出现在闹市街头和旅游景区,被抛弃在荒山野岭失骨无存,被塞进粉红色的帘子后面无声地哭泣……

  精美橱窗里的华服曾在他们的小手上流动过,千万次人流在地铁车站与他们日日擦肩而过,信息爆炸的资讯平台上他们的死讯一闪而过。

  在这个繁华的,五光十色的,充满希望与梦想的钢筋水泥丛林里,一个又一个孩子,没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刑侦队终于从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口供里逐渐拼出了一个完整的真相。

  这是一个家庭式犯罪团伙。张硕、被害的齐红丽,甚至齐母全都参与其中。

  齐母是第一环,她戴着一张乡下老实女人的面具拐走孩子。乡里的孩子一向缺乏看管,大人总要干活赚生计,会走路的孩子就自己在家门口玩,一旦丢了,谁又会怀疑一个丧夫的可怜女人?

  齐红丽是第二环,她家是个据点,拐回来的小孩一开始太小了不能带出去的时候就都住在那。

  讽刺的是,她恶贯满盈的皮囊下还存着一颗少女的心,渴望着恋爱结婚,牵手接吻。这颗腐臭的粉红之心越来越鼓胀,终于有一天,她把孩子们塞进了原本租来放杂物的地下室,将这套索多玛之屋装饰一新。

  地下室房东是个老头,给钱就拿,从不多管闲事,她觉得不会有问题。

  但齐红丽习惯了寄生在乞儿们身上靠吮吸血泪生活的日子。她没有正经工作,出身不好,长相普通,这巨大都市里有千万个符合她理想的男人,却没一个会爱上她。

  更不要提她身后还有一个等着吞血食肉的寄生物。

  利用陈诺和赵锋来贷款套现是她三舅张硕新开发的生意。

  都市里的人们那点不多的同情和耐心早被这些路边乞儿们耗尽了,孩子们每日乞讨带回来的三瓜俩枣已经不能满足寄居蟹日益大增的胃口。

  孩子也好男人也罢,不论什么,只要足够软弱就可以成为目标。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螳螂背后还埋伏着一只黄雀。

  张硕是第三环。他和两个侄子每天带着孩子去乞讨卖花,在孩子中间建立了一套等级和赏罚制度,每天收入最多的孩子能吃上肉,年纪大的孩子可以管教打骂年纪小的。这一套在乞讨集团间流传已久,粗暴又有效。

  可谁也没想到齐红丽死了,账本丢了。还没等账本找回来又再次出了岔子,一个叫小鱼的孩子又被弄丢了。

  张硕早没了昨晚刚被抓进来时的嚣张劲儿,像团破布一样摊在审讯室的椅子里。

  唐小池站在审讯室门口猛灌了一大杯咖啡,扔掉纸杯子推门走进去,“啪”地把口供扔到桌子上,“看看吧,你那俩侄子都交代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就抓紧时间。”

  张硕满脸的横肉下阴鸷难掩,他不伸手去拿那口供记录,满脸不在乎,“那俩孙子都说了?真是靠不住。”他冷笑一声,“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宛城县做这采生买卖的,光是在海城做的就不止我一个。我是命不好,叫我那个倒霉侄女儿祸害了。警官你给我算算,我要是给你们举报几个,我能少坐几年牢?”

  唐小池吃惊地看着他,他竟然不结巴了。

  汪旭站在审讯室另一面,难掩震惊,“许老师,他这话什么意思?意思是宛城县的人都干这个?”

  “宛城县是咱们省出了名的乞讨之乡。前几年省内大规模治理了一次,集中遣返,结果超过八成的乞丐都是宛城县的。”叶潮生靠在墙边,隔着玻璃紧紧地盯着那边正在录口供的张硕,声音冰冷,“没想到这几年这些人改弦易辙,玩得更大了。”

  汪旭倒抽一口冷气,“他们疯了吗?拐卖儿童,强迫乞讨,人身□□,他们不要命了吗?”

  许月微微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有百分之百的利润,人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汪旭默然:“这句话都一百年了,竟然还不过时。”

  叶潮生懒得听他们文绉绉,推门出去,进了隔壁审讯室。

  唐小池见他进来,站起来要把椅子让给他,叶潮生摆摆手拒绝了,靠在墙边,盯着张硕,单刀直入:“光头是谁?谁告诉你陈诺是最后一个进现场的?”

  张硕被他们问得一愣,呆了两秒,随即“嘿嘿”一笑,抬头看着叶潮生:“警官,我告诉你,算不算立功?”

  “妈的问你话呢你还讲条件?”唐小池气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指着张硕的鼻子骂道,“你干的这畜生不如的事你还有脸谈条件?你还是人吗?”

  叶潮生伸手狠狠拍了唐小池一把,硬是用臂力把他压回椅子里,侧目看着张硕,桃花眼里压着惊涛骇浪,“立功,取决于你说出来的有没有价值。有价值,不用我们警察说,庭审的时候你的律师也会向法官建议。”

  唐小池心有不甘地看着叶潮生,叶潮生丢给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张硕似乎在掂量叶潮生话里的真假,“行,你问光头是谁是吧?”他缓缓开口,咧嘴笑起来,“花禾区分局的黄局长你们认识吧,他也是我们宛城县人。”

  叶潮生瞳孔猛地一缩,丢下一句“先暂停”,快步走出了审讯室。他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滑到廖永信的名字时他顿了一下,又继续向下滑动,最后停在了郑局长的名字上,按了下去。

  “嘟嘟——”

  电话里响起了的等待音。叶潮生拿着手机往没人的消防通道走去。十来分钟后,他捏着手机匆匆地走了出来。

  半个小时后,郑局站在了审讯室的旁听室里。同时站在这里的还有廖副局长,何书记和徐政委。

  审讯室里的张硕似乎察觉到了,讥讽道:“怎么,叫领导去了?”

  叶潮生沉默着坐下,旁边的警察翻开笔录本子,拔掉笔帽,准备就绪。

  叶潮生的唇抿得很紧,一直不说话。旁边等着记笔录的警察不安地低低喊了他一声。

  叶潮生侧目看他一眼,看向张硕,终于开了口:“你刚才说花禾区的黄局长,是你们宛城县人,然后呢?”

  张硕低低笑起来:“然后呢?”他想倾身向前,却被身前的锁链束缚,只能探出半身盯着叶潮生,“叶队长是吧?我看你也不傻,怎么问的问题都这么傻?”

  做笔录的民警用笔敲敲桌子,“问你话就回答,到底谁问谁?”

  张硕靠回铁椅子上,满不在乎:“到这份上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他轻轻调整了一下手上手铐的位置,“黄光亮那老东西没少从我这拿钱,老子是花钱买平安。可我侄女死了,那老东西案子破不了不说,反而把你们给招来了,你说我拉他下水冤吗?我觉得他不冤。”

  郑局长皱着眉头,头也不回:“去,把这个黄光亮的资料给我找出来。”

  唐小池穿过满屋子的人出去了。

  那边审讯还在继续。

  叶潮生坐得腰酸背疼,刚想翘个二郎腿,又想起来隔壁房间里站的都是领导,抬起来的腿又默默地放了下去。

  “齐红丽案子的信息是不是黄光亮告诉你的?”

  张硕痛快承认:“是他。红丽一出事我就知道了。我还进去找过账本,没找着,后来他们才说最后一个进案发现场的人是我那窝囊侄女婿。警察同志,能给根烟吗?最好再给我倒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