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峤
从爆炸现场到这条街道尽头的高架桥,楚轻舟挑了一条不易被发现的小路走,他的人就在高架桥底接应他们。
快要到桥底的时候,冷山朝高架桥上看去,桥上的雾还没散,只能看见一盏盏车灯在其中穿梭,他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睛,眼中寒光一闪而过。随即微微动了动脑袋,抬头看着楚轻舟近在咫尺俊美无比的脸,这一眼酸涩而释然,过往那些被埋藏在岁月里,拿不出手的心意,怎样克制隐忍都无法浇灭的思念,被一次次打碎的自尊,被刻骨的仇恨一路裹挟着忍辱至今的自己,还有那些被无视的委屈和失落……像一簇熄灭的星火,在寒风中哗然远去。
突然,他从楚轻舟怀里挣脱开,翻滚到地上,与此同时,一辆银色的G63从高架桥上极速俯冲而下,冷山余光一瞥,神色凌厉,与方才的柔和判若两人,他算准时机,翻过围栏,又猛地发力一脚——
嘭!
围栏被踹得倒塌碎裂,精准地拦在了楚轻舟的落脚点。
“冷山!”
“回来!”
“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枪械在身后弹起保险拨片,子弹上膛,冷山没有回头。
银色的越野车穿过大雾,从高架上疾驰而来,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警笛声与浓烟蔓延的街道上,随即用加固改装后的车身撞向停在高架桥底的一辆黑色轿车——
嘶啦!
黑色轿车原地打转接近360度后,最终车头撞向桥柱,发动机损毁,当场报废。
G63的轮胎在潮湿的地面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车身漂移过弯,几乎没有减速,朝着冷山的方向驶去,在即将撞向冷山的刹那,车身稍一偏移,后座的车门被人打开,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冷山,将冷山带进了车里,几乎在同一瞬间——
砰!
子弹出膛。
在一声枪响中,g63的后视镜碎裂,冲击力下四分五裂,在半空迸溅出无数碎片,子弹击碎玻璃发出清脆细碎的嚣鸣声,车门关闭,引擎声爆裂响起,车辆飙到接近300码的恐怖数字,绝尘而去。
——
◇ 第49章 树影
“冷少,冷先生让我来救您。”虞潇将一块温热的毛巾递给冷山:“我现在护送您去冷先生在枫林路的别墅。”
须臾,冷山从碎裂的后视镜里移开视线,接过毛巾随意擦去了唇角的血迹,礼貌疏离地说:“麻烦了。”
虞潇狭长的眸子紧盯着冷山,仿佛一只等待猎物上钩的狼,半晌,却露出一丝讨好的笑,道:“不麻烦,都是我应该做的,冷少,您衣服都淋湿了,我出门也没多带衣物,真是不好意思,这样,我先为您包扎一下伤口吧?”
“不用了。”冷山神色疲惫地闭上眼睛,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他不太喜欢与别人有肢体接触,这些年更是习惯了待在绝对安全的地方独自处理伤口。
“可是,”虞潇上下打量了冷山一眼:“您伤得挺重的,真的不需要我帮您吗,您这副尊荣回去,我怎么交差呀?”
“我会和冷恪清说清楚,你不用担心。”
虞潇眯了眯眼,冷山淡漠的态度让他很不爽,他只是甘愿臣服在冷恪清面前,其余任何人都不能以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蔑视他。更令他愤恨的是,冷山居然直呼冷恪清的名字,凭什么这个半路出现的儿子可以这样没有礼数,而他在冷恪清身边这么多年,别说是直呼其名,就连态度稍有不恭顺,就会被一视同仁地责罚。
他卸了伪装,带着嘲弄的语气说:“几年不见,冷少长大了,看样子确实是懂事了不少呢。”
这话摆明了是轻视冷山,完全不将冷山放在眼里,这些年类似的话类似的行为,冷山听过不少也见过不少,像这样明目张胆的试探与大张旗鼓的挑衅,对他早就不管用了。
倒是在驾驶室的司机听着后座这两尊佛的对话,感受到车内一触即发的硝烟味,流了一身冷汗。
冷山睁开眼睛,终于侧头看了虞潇一眼,但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略微扬了扬眉,道:“上一次见虞先生还是在西北,怎么,我父亲让你回家修养这段时间,没把该想的事情想清楚么?”
冷山从不肯称冷恪清为父亲,他在心里对冷恪清唯一的定位就是杀害他养父母的仇人,和逼死他亲生母亲的凶手。
但面对这种特殊情况,他并不介意把‘父亲’这个词搬出来恶心对方,即使说出这个词也同样让他生理不适。
这招很奏效,虞潇的脸色越听越绿,原本像小狗一样下垂的眼尾都气得扬了起来,大而乌黑的瞳孔微微扩张,凶神恶煞地盯着冷山,秀美精致的五官显得有些狰狞。
然而他阴狠地看了冷山一会儿,却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冷山这些年的变化,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他堵在树丛里威逼利诱,任他拿捏的少年了。
但他还是不甘心地开口:“冷先生收养我那年,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如果他真把你当继承人培养,也不会在你被抓这么久才让我来救你,你不会真以为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吧?”
冷山轻描淡写地说:“我在他心里确实不重要,但你呢?”
“虞潇,你爱慕冷恪清,哦不,”冷山轻佻地笑了笑,说:“你爱慕我父亲这么多年,几乎成了‘蚩’人尽皆知的笑话,可我父亲正眼看过你吗?”
“我们之间,不过就是棋子与玩物的区别,有什么高低好争?”
说完这些话,冷山咳喘了几声,那时在街道上的眩晕虽被他硬生生扛了过去,但身体也一直在筋疲力竭的边缘,只不过这副身躯早已习惯了在无数个生死关头浴血突围,而那些岁月,都让他在险境里淬炼出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忍耐力。
他始终神色淡漠,即使在自身看上去十分落魄难堪的当下,也不给虞潇一分一毫揣测他心思的机会。
“你!”虞潇恨不得掏出枪来,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他还没有傻到自寻死路。
冷山没理会虞潇的暴怒,只蓦然看着虞潇,道:“所以你故意晚到了十分钟,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吗?”他倦怠地瞥了虞潇一眼,清冷锋利的眉目却微蹙着,这一眼杀意十足。
他道:“或者,你是希望我在这被你耽误的十分钟里,被杀手击毙,还是被楚轻舟重新抓回去软禁起来,再也没办法出现在我父亲面前呢?”
昨天夜里,冷山通过窗户的玻璃,看见内线写下的时间是十点二十,他所有的行为和动作都是算准了时间,掐准车辆下高架桥的节点,但虞潇在这种差一秒都有可能失败的任务里,晚到了十分钟,意图实在是太明显了。
如果楚轻舟那时直接让山峰的那辆车开过去接应他们,而不是亲自抱着他走过去耽误了时间,那么他现在已经被抓回去了。
至于楚轻舟为什么要抱着他步行,他不想知道。
“你说什么……”虞潇的气焰在一瞬间偃旗息鼓,两人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成了一方占领绝对优势。‘蚩’的制度奖罚分明,残暴血腥,对待怀有私心使手段的人,痛快处死,是最轻的惩罚。
短暂的针锋相对之后,虞潇彻底败下阵来:“对不起,冷少,这次是我做得不对,”他低下头,咬牙切齿道:“求您不要告诉冷先生可以吗?”
冷山原本也没想真的和虞潇计较,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能理解虞潇对他的敌意,他曾经也会想,如果要他像虞潇这样守在爱慕的人身边十来年,被对方冷眼相待,蔑视折辱,他早就受不了,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愿见到对方。
“冷少?”虞潇见冷山不说话,心里愈发害怕了几分,他试探道:“您有什么条件,只要我能……”
“算了。”冷山极轻的叹了口气,说:“今天的事,我就当作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
——
“赫尔罕那死了。”
枫林路,冷恪清的一处别墅内,一名正在打扫花园的青年男子将扫帚扔在一旁,拉着身边人道:“听说了吗?死得特别惨,被人注射了过量的fentanyl,活活窒息而死!”
“临死前那模样,啧啧,你看了得三天吃不下饭!”
另一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迅速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这消息可靠吗?谁敢对咱们‘蚩’的副首领动手啊?”
“还能有谁?”青年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凑过去低声说:“冷恪清呗。”
蓝色工作服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看不一定,冷总好好的干嘛要杀自己人?”
“哎呦,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冷恪清生性多疑,根本容不下赫尔罕那那种人,我听说赫尔罕那和一个叫曹洪帆的掮客暗地里勾结,想背着冷恪清猎絮鹿,还集结手里的势力,想要架空冷家的产业。”
“冷恪清按兵不动了一整年,”青年男子讲述地声情并茂,比划出一道杀人的手势,激昂地说:“如今出手,一招制敌!”
“将赫尔罕那直接给解决了!”
“你说,这是什么!”青年男子使劲拍了蓝色工作服一把。
蓝色工作服被拍得一愣:“啊?”
“啧,”青年男子白了他一眼,洋洋得意地说:“这就是运筹帷幄,这就是大将之风!”
蓝色工作服又一愣,满脸老实地看着青年男子,说:“那冷总确实很厉害,但是这关你什么事呀?”
“不是我说你这人是木头吗!”青年男子气急败坏,说:“我跟了冷恪清五年了,先前虞潇被谴回老家,现在赫尔罕那又死了,你说冷恪清身边能没个左膀右臂吗?要我说,等过段时间,他就会提拔我,到时候……”
“到时候就怎样?”一道阴郁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银色的g63停在别墅门口,虞潇从车上下来,先一步踏进花园,冷不丁站在两人身后。
春季枝繁叶茂,婆娑的树影打在虞潇阴云密布的脸上,将俊俏的五官勾勒出阴鸷的杀气来。
◇ 第50章 玫瑰「520地狱版」
冷山对这种狗血事件没兴趣,下车后便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处理完伤口,他还想好好睡一觉,醒来以后,才有足够的精力面对冷恪清。
雨倒是彻底停了,湿冷的雾也散尽了,正午时分,稀薄的阳光透过云层,铺洒在花园的玫瑰丛上,浅金色的零碎光华为玫瑰镀了细闪,将蛊惑人心的殷红晕染成了勾人心弦的圣洁模样。
“虞……虞先生您,您怎么回来了?”蓝色工作服率先回头,看见虞潇,吓得瞬间结巴起来。
“哦?”虞潇挑眉:“看见我回来,你很失望?”
青年男子心骂该死,忙用手肘戳了蓝色工作服一下,示意他闭嘴。自己则调整好表情,转身朝虞潇谄媚地笑起来,说:“哎呀虞先生回来啦!这段时间您不在,我们没了主心骨,干活儿都没劲呢。”
“哦对对对,不失望不失望,我们天天盼着您回来!”蓝色工作服反应过来,一同附和道。
虞潇仿佛没听见两人虚情假意的奉承,径直朝青年男子走去,他掐住对方的双颊,倾身过去做出端详的样子,片刻后,将男子的脸甩向一边,松了手,嫌恶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他敛眸缓缓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上等货色,原来是个既没本事又没品相的,就凭你这张脸,脱光了站在冷先生面前他都不会要,还想着提拔?”虞潇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既慵懒又傲慢,竟有几分冷恪清的影子,他拿起被扔在一旁的扫帚,砸在青年男子身上,轻蔑之意不加掩饰:“拿好你的东西,这可是你的立身之本啊。”
青年男子是个没骨气的,他知道虞潇是个狠角色,即使有怒火,也半点不敢显露出来,只躬身接过扫帚,讪笑道:“是是,虞先生教训得是。”
“我们也忘了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他们瞎传呢,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妄议上边儿的事情了。”
虞潇抿着唇凉薄地笑起来,乌黑的眸子流转过一道晦暗莫测的光,竟是有几分兴奋的意味,他忽然说:“你们听见的不是流言。”
青年男子和蓝色工作服面面相觑,两人都不敢在这时候开腔。
虞潇笑意更深了,他朝身边的大理石桌走了两步,坐下,把玩着桌上的西洋棋,黑白相间的棋盘之上,白方的王已被将杀,无路可逃,被黑方围困得溃不成军,胜负已定,没什么好玩的了,可最后一步棋,黑方却偏偏不动了,留下这一毫无悬念的残局。
这是冷恪清最喜欢的路数,在绝无转圜余地的时刻折磨对手,看对方垂死挣扎,困兽犹斗,可偏偏不落下了结的一击,尽显执棋者的冷血,残暴,戏谑。
但虞潇看得出来,这局棋,是冷恪清一个人下的。
在对弈这件事情上没人能懂冷恪清的心思,虞潇搓磨着橡木制成的棋身,眼中无限柔情。
除了他,没人能和冷恪清下完一局西洋棋,他被冷恪清从地下黑拳场救出来,冷恪清无聊时,零散着教会了他下棋,他是冷恪清亲手教出来的学生,是唯一曾在棋局中逼和冷恪清的人。
现在他回来了,冷恪清不用独自对弈了。
“是真的。”虞潇将棋子逐一归位,从回忆里抽身。
“赫尔罕那,死了。”虞潇一字一句缓缓道,仿佛十分享受说出这句话,在慢慢品鉴其中每一个字。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死么?”
“我们……我们不知道……还请虞先生您明示。”青年男子唯唯诺诺地说。
“贪婪,人最不该犯的大忌。”虞潇说:“他动了不该动的念想,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
蓝色工作服被这话吓得腿软,饶是他再迟钝也能听出虞潇这话意有所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虞潇越来越像冷总了,从言行举止到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神态,就连那些细枝末节的神色都颇有几分冷总的气质,对他们这些下属来说,多一个“冷总”简直就是噩梦。
青年男子冷汗直冒,硬着头皮当即表了态,道:“虞先生!我以后愿意跟着虞先生您!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看那赫尔罕那死得好!他死了,冷总又器重您,您将来就是新的副首领,我一定对您忠心耿耿!”
“是吗?”虞潇语气温柔起来:“好啊,你可要记住这句话。”
“是是!我一定铭记在心!谢虞先生提拔,您真是宽宏大量!”
虞潇没再说话,起身离开,却在走出大概十米远的位置时,停了脚步,眼底寒光闪过,转身的刹那,“咔哒”一声,子弹上膛,扣动扳机——
砰!
装了消音器的AN—27发出沉闷的鸣响,伴随着一道血线飞溅而出,呈弯月状倾洒在玫瑰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