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峤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他心中苦笑,在面对楚轻舟的时候,他总会心软。
这次他们都沉默了良久,直到冷山抬起手,在空中停滞了须臾,随后落在楚轻舟的头发上,轻柔地抚摸了一下。
他说:“楚轻舟,我已经没有家了。”
◇ 第85章 白寨(中)
翌日破晓,一场骤雨方停,天色灰暗,远处的雪山被包裹在云层里,雾气弥漫开来,彩色的经幡飞扬在空中,凛冽干燥的空气里夹杂着一丝血腥味与腐肉的刺鼻味道。
古楼中央的祭坛之上,站着一名身着红色长袍的女巫师,她双手高举着羊角卦,嘴里念着一连串近似梵文的语言。
“……”
小陈和楚轻舟穿着白寨的服饰,混迹在人群里,他小声问:“这什么鸟语,我怎么听不懂。”
楚轻舟的目光始终落在被人群挤在最角落的冷山身上,他答:“这应该就是这个寨子奉供的大巫,她念的是教会的经文,我也听不懂。”
小陈夸张地呀了一声,说:“楚队你太不厚道了,你知道的,我这人最痛恨封建迷信!我看电影都不敢看这种剧情,你居然拉着我真身来参加!”
楚轻舟邪性地笑了一声,道:“那一会儿要真有什么恶灵被召出来,我第一个推你上去。”
小陈在一旁翻了个妖娆的白眼,楚轻舟没再管他,而是收回视线,锐利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村民,说:“等祭祀开始,记得要学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不论发生什么,只要没有威胁到其他人的生命安全,都不要提前暴露。”
“明白!”小陈摸了把藏在服饰里的枪,安心下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队长,你说冷山到底为什么也到这儿来了?”
楚轻舟暂时还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只说:“不知道。”
小陈吃瓜道:“那你说他会不会真的被冷恪清洗脑成功啦?”
“嘶,那到时候他要真帮着白寨幕后的人,你要怎么办?”
“你不会又要打人家吧?”
楚轻舟沉默片刻后,沉下声音,说:“他不会。”过了须臾,他忽然反应过来,严肃质问道:“我什么时候打他了?”
小陈不假思索,啃了一口刚从某个寨民那儿讨来的羊腿,含糊地说:“就你刚认识他那时候啊。”
楚轻舟想反驳,却又没底气,只不甘心地问:“你怎么知道?”
小陈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哼了一声,娇嗔地说:“哎呦,我好歹也是精锐部队选出来的优等生,观察能力很强的好不好!”
“我第一次见冷山的时候你们应该也才认识不久吧?那时候他的双腕上,侧颈上都有青紫的伤痕,你说他一个身手高出寻常人一大截的年轻小伙,总不能是被土匪抢劫了吧,那段时间又只遇见了你这么一个麻烦人物。”
羊腿朝着冷山的方向凌空一点:“他的身份,出现的时机,种种迹象又那么特殊,你肯定会怀疑他,你这么辣手摧花的货色,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肯定是你把人家捆起来严刑审问了啊!”
“不过……”小陈在楚轻舟逐渐阴沉的脸色下,临危不惧,换了一种极其暧昧的语调说:“也有可能是……你在那方面有一些特别的 癖好,也未可知啊!”
小陈说完一个华丽的转身,回头正脸精准地与一张鬼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啊啊啊!”
楚轻舟脸上戴着羚羊面具,微微弯着腰让面具正贴上小陈的脸,小陈当即吓得连退数步,惊叫出声。
“我靠!!”
“吓死我了!”
这只羚羊面具用羊骨制成,眼睛周围用白色的羊毛铺散开,连着眉尾向斜上方飞扬,头上还有两只色泽莹润,形状锋利的白色羊角,戴在楚轻舟的脸上其实并不恐怖,反而将他原本掩藏在血气之下的贵族气质突显了出来。
但突然被这么个东西贴脸,着实是吓人的。
楚轻舟得逞地笑了一下,随即朝着祭坛抬了抬下巴,正色道:“去拿一只面具戴好,祭祀开始了。”
他昨夜在寨子的牧场里找到了陈倩母女,原来当时从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竟是有村民在那里铸青铜棺材,趁着夜色,他将陈倩母女安全送到了在寨外接应她们的‘天使’上。
但在回房间的时候,他被一名正在铸青铜棺材的村民发现了,那村民就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了心神一样,嘴里念念有词,拿着镰刀就朝他冲过来,他没有退路,只能利落地解决掉对方,但还是惊动了其他村民,那些人拿着火把追出来,无路可走时,是冷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曾经那些他未曾在意过的,冷山一次次对他表露心意的举止,在那一瞬间冲破了记忆的枷锁,翻涌在他的脑海中。
零落的经幡纷纷扬扬散落在空中,随即毫无征兆地在半空燃起青色的火焰。
也就在此刻,围成一圈的,戴着各色面具的白寨寨民爆发出疯狂而扭曲的欢呼。
楚轻舟和小陈也随着人群将祭坛围在了中央。
“!”女巫将一个女婴抱上祭坛,放在青铜台上。
寨民们听见指令,不约而同地牵起身边相邻人的手,楚轻舟和小陈也依旧照做,一名老者缓慢地登上祭坛。
只见他黝黑深凹的皮肤完全皱在一起,看上去活像一个千年干尸,但那双深陷进眼窝的眼睛却露出贪婪的凶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朝着人群扑过来。
“这是我们白寨举行的第十次祭祀大典,我代表寨主感谢各位的到来。”老者极度沙哑的嗓音在古楼里回荡。
“按照惯例,我们还是用抽魂灯的方式,来选出两名有殊荣成为祭品的人。”
“现在,仪式开始!”
与此同时,女巫在祭坛之上挥舞着骨铃,她的姿势扭曲怪异,肢体弯折的角度也十分诡谲,阴云密布之下,红色的长袍凌空飞舞,妖冶而诡异。
一阵风将女巫脸上的黑纱吹落,与想象中女巫丑恶的容貌不同,黑纱之下竟是一张十分妩媚漂亮的脸。
冷山和楚轻舟的视线同时被吸引,但都不是因为女巫姣好的容颜,而是女人颈侧青黑的针孔!
紧接着,冷山看见了女巫侧脸上和赫尔罕那一样的标记,那是晷教的图腾!
呲啦——
青色的火焰熄灭,其中一张经幡燃着余烬,飘落在女巫手中。
女巫看着经幡,念出了上面的字。
“”
小陈紧张地看向一旁的楚轻舟,低声问:“她在叫谁?”
“羚羊。”楚轻舟的视线与直径外,同样戴着羚羊面具的冷山交汇,他说:“戴着羚羊面具的人。”
小陈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你听不懂么?!”
“脑子呢?”楚轻舟恨铁不成钢。
同一时刻,老者朝着身后巍峨连绵的雪山跪了下去,声音如恶鬼般暗哑:“请上天不要降下神罚!”
“我们现在就将您亲自选中的祭品供奉给您!”
◇ 第86章 白寨(下)
楚轻舟和冷山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青铜棺椁里,这棺椁不大,两人挨得极近,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他在黑暗里无声地转过头看向紧挨着他的冷山,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觉得自己就是能精准地描摹出冷山的轮廓,甚至能感受到对方乌黑浓密的眼睫在黑暗中轻微地颤动。
“你上次回去,冷恪清有没有为难你?”楚轻舟在冷山耳边低声问。
冷山什么也看不见,干脆闭了眼,答:“没有。”
“那你这次来……”其实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冷山来白寨的缘由,他和他一样,事先调查出了‘羚羊’会被选中,故意让自己成为猎物,但却隐藏了真实身份,那么即使冷山是在执行冷恪清的命令,他们和白寨也顶多算各怀鬼胎,并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但这样的话,冷山的境地就和他一样危险了,楚轻舟推演出这个结论,反而不太安心。
抬棺椁的是寨子里的四名年轻男子,他们奉女巫的命令将‘祭品’送至所谓的祭台。
楚轻舟也不能确定他们会被送到哪儿,他在黑暗中将棺椁四壁摸了个遍,没有检查出任何异常才稍微放松警惕。
但如果是要活埋他们……
突然,嘭咚——
棺椁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狭小的空间让两人都施展不出拳脚,棺椁猛地倾斜,冷山猝不及防撞进了楚轻舟怀里。
“小心!”
他自从被带去R城后总是做噩梦,夜里都会留一盏灯,所以不太习惯完全黑暗的环境,原本就有些紧张,这么一撞,便显露出一丝还未来得及隐藏的慌乱,但他抑制着没发出声音,只是呼吸猝然急促了一刹。
但很快,他就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环进了怀里。
“我在呢,别怕。”楚轻舟极其自然地将冷山圈进怀中,并做好了这一路上都不放手的准备。
“他们现在应该在下山的路上,会很陡。”他试探地说:“你待在我怀里比较安全。”
他们彼此贴在一起,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又因为视线受阻,其他感知却在这样的环境里飙升到极致,让原本疏离的氛围一时变得暧昧起来。
“不用。”冷山迅速从楚轻舟怀里挣扎出来。
相比于黑暗,他更不能接受贴在这人跟前,但就在此刻,他忽然摸到了一样锋利冷硬的东西!
那东西大概是被放在棺椁的暗层里,如果不是刚才颠簸剧烈也不会掉出来。
借着刚才棺椁板移开的一道缝隙的细微光源,他确认了这是什么。
冷恪清要他来白寨取回的絮鹿角的残缺品,原来在这里!
他将断得只剩下一小截的残缺品偷偷藏在冲锋衣里层的口袋里,虽说楚轻舟现在对他像吃错了药一样温柔,但难保不会突然朝他发难,他不能让楚轻舟知道他的真实意图。
“那女巫是个毒虫。”楚轻舟忽然出声:“你看见了吗,她脖子上是常年注射可卡因留下的创口。
“嗯。”冷山做贼心虚,这次回答得很快:“我看见了。”
“你说这些寨民知道这背后的真相吗?”
冷山看着黑暗中的虚空,缄默了两秒,敷衍着说:“或许知道吧。”
“但就算知道,他们也会装作不知道的。”
“为什么?”楚轻舟顺嘴问。
“因为他们出不去啊。”微弱的光束打在冷山白皙的侧脸上,他说:“只能靠着这个谎言度日了。”
白寨处在高原地带,又在最偏远的雪山脚下,百年来几乎和外界断了关联,这里落后,腐朽,任何卑劣的文化都能轻易在这里扎根,这些朴实的寨民甚至连汉字都不认识,想要控制他们,让他们相信一个腐烂的毒虫是拯救他们的神女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楚轻舟心知肚明,但他丝毫不对自己明知故问的搭讪感到羞耻,反而有些高兴,冷山终于愿意稍微搭理他一下了,即便听起来很敷衍。
——
让楚轻舟感到比活埋还要惊悚的是,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山洞里,而这个山洞竟被改造成了一间手术室。
在他看见手术室这些器械的这一刻,潜意识里长久以来对危险的感知骤然浮现,他几乎确定了白寨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走私人体器官?!
他和冷山被人押送进‘手术室’后,那几名抬棺椁的寨民便自觉离开了,而‘手术室’里的人似乎并不打算继续伪装下去,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看见他们后,目露贪婪的眼神,像扫视物品一样将楚轻舟和冷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随后对着坐在一旁的女人说:“今年质量不错啊,霖姐。”
而这位被称作霖姐的女人正是方才在祭坛之上祈求上苍庇佑的女巫!
女巫摇身一变,成了穿着性感暴露的女毒虫,红色的背心上蜿蜒着一条黑色的眼镜王蛇,正吐着信子嘶嘶游移,女人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手术台边上,将手中针管里的空气一点点推掉,戏谑道:“看着是不错,用起来不知道好不好呢。”
“哈哈哈!”几人顿时发出下流而猖獗的哄笑。
楚轻舟和冷山无声对视了一眼,他们虽从来不是队友,但在危急时刻却莫名地心意相通,两人都按兵不动,没有选择立刻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