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耶子水
“再见见岳维平导演吧。”孟亭曈说。
他回应了方才陆承渊所问的那份邀约,然后伸手从人衣摆下方钻了进去,掌心按在人手感很好的腹肌上,顺着向后,攀上人有力的脊背。
陆承渊抚过人后脑,垂着视线深深地往人眼里望。可人轻轻阖着双眼,瞧不出一丝一毫不悦与难过,只剩龛张的唇吐露春意,氤氲眼尾扫出的弧度含着欲和情。
……
陆承渊近几日,觉得孟亭曈确实是比之前更活泼了些。
就连他和许图南一起开黑,话都比以往多了不少,就是那些什么类似于:别动让我上你、跑什么链子都栓不上了、过来给你奶一口之类的词汇,总是听得他额角一下一下地抽。
岳维平收到那份批注过后的稿子,似乎是更加难掩激动地打来电话,说他在撰写剧本时曾拜访过的那位柏老先生看过后,也想见见这个人,和陆承渊敲定最后的见面时间。
他正坐在车里,等待着孟亭曈通告结束接人回家
——录制完毕的孟亭曈穿过走廊下楼,恰巧碰到了同样来这里的宋瑜愿。
宋瑜愿十分幽怨地盯着他,那视线紧紧地追随着他的脚步,直到他走进、走过,胸口还不断地起伏着。
孟亭曈路过,多迈出两步,站定回头。
宋瑜愿见人居然还敢在他面前停下,更加气愤地指着人,“你、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他霸占了他的陆影帝,还挑拨了他的大哥。
宋瑾祈自那次之后再也不理他了,无论他怎么哭求都没有用。
宋家和祈愿最近乱成一锅粥,他的姚哥也找不到去哪儿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活动可以上了,好不容易今天接了一个小广告的活,还好巧不巧地在这里碰到了宋晴昀。
那两个私生怎么没把你弄死!
宋瑜愿十分恶毒的想。
他似乎快要忘了那日来找他算账的人是怎么告诉他不要再出现在宋晴昀面前的了,只要一见到人,他就恨不得扑过去把人咬死一样的怨恨。
孟亭曈歪头,靠近一步,宋瑜愿虽然恨他,但又有些止不住地怕。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靠着身后的墙,强装着镇定。
孟亭曈问他,“那次的私生,是你做的吧?”
宋瑜愿猛然回想起那天太过于恐怖的经历,吓得一抖,声音都有些发紧,“你、你又想做什么?!”
又?孟亭曈想到了什么,他看着宋瑜愿又恨又怕的模样,忍不住联想起那些无端的揣测,又朝着人靠近半步,上半身微微向前倾了些,用着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语气问他:
“你就这么怕我,莫非是还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眼见着宋瑜愿抖得更狠了,和上次他说他手不干净时一模一样的反应,紧咬着牙关强撑着和他对视。
孟亭曈勾了下唇角,笑得像那黎盏一样,在昏暗地走廊灯下显得阴恻恻的。
他伸手在自己耳边比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宋瑜愿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瞳孔震颤地连嘴唇都在抖,他“你、你、你……”了半天,最终却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孟亭曈眸色一沉,却依旧挂着那张笑脸,“你猜猜,我想起来了什么?”
宋瑜愿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再也支撑不住落荒而逃,没跑两步就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只扶着墙逃命似的往人多的地方跑。
孟亭曈站直,给了牛文武一个视线。牛文武点头,悄无声息地朝着宋瑜愿追了过去。
车上——
孟亭曈说牛文武一时内急去了厕所,多等他一会儿。陆承渊调整了一下工作安排,说明日飞去申城,和岳维平导演和一位叫柏先生的学者见面。
“申城?”
“嗯,岳导是申城人,前几日来京小住,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回去了。”
孟亭曈点头,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情绪。
等了一会儿牛文武方才回来,孟亭曈不着痕迹地扫了人一眼,侧头别开了视线。
——“他很害怕,一直重复说不会有证据的,没有人会查到他的身上,就算你全部想起来,也根本没有办法可以定他的罪。”牛文武向人汇报他听到了什么。
“你再找人,吓唬他一顿。”孟亭曈垂着眉眼,抬手压了压自己的眉心,轻声道:“我想最后验证一下我的猜想。”
-
申城,柏家。
柏先生家养了很多猫,院里院外,光是只孟亭曈这一路上见到的,都有二三十只那么多。
柏先生年岁已高,已是耄耋老人,一头银白的发,将那双浑浊的眼衬得更加不甚清晰。
他腿脚似是不好,快要穿单衣的季节还要盖着厚厚的毯子,脚边上放着个理疗灯散发着较高的温度,烘着他的小腿。
腿上的毯子上睡着只猫,来了客人也不动的。
岳维平互相介绍着来人,柏老很亲切的样子,招呼着家里的好客的小猫来和人打招呼。
孟亭曈礼貌坐下,摇头,委婉地表示他有些怕猫。
柏老便也没再强求,那双满是皱纹的手颤巍巍地带上花镜,拉着岳维平,和人讨论着这些补充批注的设定问题。
空闲时候,陆承渊侧目看人,孟亭曈方才还说他不喜欢小猫,说他不喜欢那种毛茸茸、软绵绵的手感。
可陆承渊却看着孟亭曈不经意间朝着那柏老的脚下看了好几眼,有只小猫应该是觉得那里有热源睡起来比较暖和似的,蜷成一团几乎是贴在那理疗灯前睡,睡得小猫一侧的胡子都被烤得卷了些。
孟亭曈低头,轻轻拿脚将那只小猫推开。
过了一会儿那小猫又睡了过去。陆承渊见孟亭曈垂眼的时候还小声叹了口气,再次将那小猫挪开了些,怕那小猫半个脸都被火烤成焦色。
陆承渊侧目看着人。不喜欢小猫?
——“将军的设定差不多聊完了……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细节想问。”岳维平道:“需要让他知道,他还有这个孩子存在吗?”
孟亭曈低头喝茶,柏老思索一会儿,“他本以身殉国,再难许卿,若是知道的话,最后那一幕身坐累累白骨之上望天,眼里更多的是一份悲情与柔情吧。”
岳维平又看向陆承渊——陆承渊定下的就是这个角色,他颔首,似乎也同意这么一个英勇赴死的枭雄,在最后一刻,露出对孩子和家人的柔情,刻画出一个丰满的悲情人物,是会更触动一些的。
岳维平在本子上修改了些什么,一侧的孟亭曈却突然开口:“他不知道。”
岳维平一愣,却见孟亭曈神色如常,还是那副温润学子的晚生模样,慢悠悠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觉着,他最后那一刻,是无愧于心,也无愧于国的。”
“他不知道,所以于他而言,他是死而无憾的,他的抱负和谋略,都在他护下这一城的人之后,将他的死亡推至了另一种巅峰。”
“他若是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悲情太过,柔情太多,就失了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洒脱与血性了。”
岳维平觉得孟亭曈所言也有道理,“那青楼女子……”
“她读过书,接受过新思想的热潮,她不读《征妇怨》,没有那份昼烛的无望,她不轻视她的职业,她还曾帮助过不少女学生……”
“我不认为她是一个只会独坐深闺怨叹自己不幸的人。”
“于她而言,她自己,她的孩子,和那个男人,都是组成她短暂生命的一部分。”
岳维平导演感慨:“她活得很乐观。”
柏老也有一瞬间的怔愣,“她……从未觉得自己悲惨。”
岳维平若有所思:“如若我们带着怜悯的眼光去看待她,平白给她身上添加一丝凄苦,这对她而言并不公平。”
孟亭曈偏开视线,再度喝茶。
陆承渊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旁落,细心捕捉着孟亭曈的每一份情绪。
“那这位老学者……”岳维平导演问到了他最想问的问题,“我总觉得这个角色有一些不落地,他太纯粹了,他这一生都在为了那份信仰奔走,纯粹的仿佛只是一个符号的象征,一份传承的化身,总觉着这个人物有些落不到实处,在这部影片中,和其他人的画风不对。”
柏老说:“他传道受业,至纯至善,他走到哪里,都在帮助别人,这样的人物太过于神化了,他没有弱点。”
岳维平:“他还资助学生。”
柏老:“他对谁都提供帮助,岂不是对谁都一样的?”
岳维平:“他终身未娶,膝下无子,他太大公无私了,他身上的人性……”
柏老也幽幽叹气:“他没有私心的。”
孟亭曈垂眸,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他轻声开口:“他有私心。”
几个人的视线都投过来,连窗外透过树叶缝隙钻出来的阳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跃动的金光斑驳在他的黑发上,在人周身泛起一丝淡淡的光晕。
“他的那份私心……或许可以设定在他曾救助过的一个学生身上,”
孟亭曈淡淡地:“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舍得把那个学生领进他终身所为之奋斗的事业当中去。”
岳维平导演一拍大腿,觉得这个细节将人物刻画的更丰满立体了些。
柏老那双浑浊的视线也看过来,“他和这个学生……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关系。”
岳维平导演想了想,神色更激动了,“就是因为没有这份血缘或者亲情的关系,所以才更显得他这份伟大无私中,多出了一份人性最本真的情谊所在啊!”
“他们是陌生人?那么这个学生岂不是是谁都可以,随便挑一个就行的?”
孟亭曈默了一瞬,“或许,可以在那孩子刚出生时,给他们一个缘分,建立起一段联系。”
“我觉得可以,”
岳维平点头,“比如他在奔走时路过哪户人家,刚好遇到了那个孩子出生,因着他老学者的身份,给那孩子取了一个名字?”
孟亭曈端着茶杯的指尖一顿。
柏老:“多年之后再次相遇,这个由他取名的孩子,对他来说会有着更加不一样的意义。”
“他将对那份未来所抱有的所有美好的期待,都倾注到了这个与他没有关系、但是同为同胞的孩子身上!”
“对,所以他对这个学生的那份私心,就更具象化了!”
岳维平:“宋先生,想不到你对角色的一些理解和把握,竟这么与生俱来的,真是准确又细致!”
孟亭曈只笑,说过誉了,他只是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随便说说而已。
柏老还在推敲细节,说有一幕,要拍摄饭店门口的戏份,需要几个小乞丐在附近流连的场景设置,如果只有几个小乞丐去找过路人要施舍,这个剧情有点可有可无。
岳维平:“那个戏子不是要暗藏身份去传递情报吗?他如果给了钱财,总觉得有点不符合他的性格,他在外人表现出来的人物设定可没这么心善心软。”
柏老:“可要是不给,就又显得这个人物有些太无情了,而且这几个小乞丐上前讨要的戏份也没了作用,就成了废戏。”
二人沉思琢磨,这也是为什么岳维平一个剧本推敲到现在,迟迟没有定下最终稿的原因之一。
孟亭曈看向窗外,有只黄鹂鸟落在树枝上婉转鸣叫着,清脆悠扬。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沉思片刻,又放下了什么。陆承渊看到人单薄的肩头轻轻提起了些,随后慢慢沉落,以一个更为放松的姿势,轻轻靠在了椅背上。
孟亭曈低笑着开口:“或许他可以在拿钱夹的时候,不小心掉落出来一些,被那些孩子们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