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檐雀惊铃
瞿衍之矜贵笑笑,看着场务招呼人手将剧组的下午茶全搬进去,“沈榭第一次参与大荧幕拍摄,如果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
他这话说得极偏心,就连‘犯错’‘失误’‘不对’这些词的地方都被他换为了‘不熟悉’,字里行间,对沈桥对袒护毫不遮掩。
不过沈榭本就是他们公司旗下的艺人,所以也没人觉得不对。
笑嘻嘻打过招呼,便放他们到一边说悄悄话去了。
“戴这些难受吗?”
沈桥今天要拍摄追溯前世的片段,一到场就被拉去搞了半天造型。金冠玉面,长发及腰,一袭宽袖长袍风流倜傥,衣摆袍尾簪着粼粼金线跟缠枝暗纹,看着格外清冷俊美,即便站在嘈杂片场角落,却仍然皎皎宛若天上月。
瞿衍之掌心托着他一缕悬在他腰间的乌漆长发,触感凉滑,像上好的绸缎般顺着他指缝坠滑下去。
丝丝缕缕,悬在指缝间,随着气流微微拂摆。
“还好。”
沈桥将长发从他指骨间扯回,不着痕迹瞥了他一眼。
瞿衍之眸底漾开一抹薄薄笑意,他知道沈桥是不想被人看到传出些谣言出去,可此刻的沈桥太漂亮,漂亮到他眸光一瞬不瞬得不想挪开。
可能他的小桥就是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从确信沈榭的壳子里装着沈桥的灵魂时起,这具躯壳就在他眼里,熠熠发光。
默默虚握了下空荡荡的指骨,那抹发丝残存的清凉触感似乎还黏在指端。
瞿衍之静静望着沈桥,道:“我今天晚上回去。”
沈桥心底咯噔一下,猝然抬头望着他,乌漆黑亮的眼珠镶嵌在濯濯眸底颤颤晃晃,蕴藏着一抹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紧张跟失落,看得瞿衍之心底发软,捏了捏指尖,才压制住想要将他捞进怀里紧紧箍住的欲.望。
“假期结束,公司积压了很多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
他轻轻缓缓道。
沈桥漆长睫毛轻轻上下蒲扇了下,“也是,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
虽然清楚瞿衍之不可能在这里陪他到拍摄结束,可突然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还是让沈桥有些心底空落落地发慌。
只是短暂分开一段时间而已,他想。可说出的话却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沈桥觉得他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或许面对傅疏,他也在患得患失。
掩去心底的失落,他洒脱笑了下,道:“等这边拍摄结束,我就回去找你。”
瞿衍之望着他,轻声缓道:“我在家里等你。”
家……
沈桥心脏被这个温馨的字眼狠狠戳到了下,乌泱泱的眸瞳颤了颤,轻声道:“嗯。”
瞿衍之离开后,沈桥心绪澎拜半天难以宁静。
ng两条后,沈桥意识到因为自己连累到对手演员跟工作人员了,心底愧疚不已,连忙道歉调整状态,重新全身心投入分镜拍摄中。
这一拍就是两个多月。
趁着一场大雪,导演决定将重头戏提前,赶紧将需要铺天盖地大雪的外景拍了,省得再拖下去气温转暖再想找这样的外景就不容易了。
因为是跳着拍,打乱了演员情绪跟拍摄节奏。
沈桥将剧本又细细过了一遍,想沉浸在故事里,找找感觉。
男主在列车驾驶室外,看到里面满地断肢溅血的惨状后,轮起铁棍将小女孩诡异的躯体斩断,拔腿朝着她预言的死亡车厢跑去!
在他身后,小女孩被腰斩的两截身躯,拖着从伤口处飘散出来的薄雾,缓缓拼接到一起。断裂重续,皮骨融合,就连斩断带着毛絮的外套布料都恢复得没有一丝痕迹。
她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跟在男主身后。
然后在男主救人无果,近乎崩溃时候,幽幽道出下一段剧情指引,“我是你留在这里的引路灵……”
“引什么路?黄泉路?”
男主跪地上半抱着惨死的乘客,刻薄讽刺地挑了挑唇,心底满是对眼前这个冷血异类的憎恨!
‘女孩’没有说话,俯身飘着冲过来,抓着他手腕向着漆黑地面猛冲直下!
男主陡然瞪大眼睛!
想象里的脑浆迸裂没有出现,俩人如飞鱼入海般,在触碰到车厢地面的瞬间眼前场景颠翻转覆,进入了一片黑漆漆漂浮着无数破碎画面的空间。
‘女孩’毫不废话带着他飞串了遍凌乱悬空的破碎画面,无数记忆如嘈杂河水般涌入!
皑皑雪原,乱糟糟串成一排被官兵驱逐的流民,华贵的马车。
绿意葳蕤,庭院游廊,捧食的稚子幼童跟耄耋老者,笑盈盈,檐雀逐廊。
......
还是同一座庭院,望桩兽倒,廊栏残断,早已改头换面的流民执兵持戈乱糟糟地跟着领头几人横冲直撞,冲入内堂。
最后,是满地满地泼血洗地般的刺目殷红……
衣着华贵的稚童被刺穿挑起高高悬挂在冰冷枪尖,幼小的躯体蜷缩成团,风一吹似乎都能飘走。
绝望妇孺崩溃的、哭嚎的、瘫软的、惊恐的……无一例外,成片成片惨死于冰冷寒器之下。
男主低头,看到数杆刺穿腹部的尖锐长矛,殷红鲜血溢出来将布料濡湿成一团深色。他抬头顺着隐没在血色里的长杆看过去,杆柄另一端攥在一群惊慌失措的百姓手里。而那群百姓,就是他在极寒雪原之地救下的那批流民……
第78章
庭院游廊里赠他果蔬那对老叟稚童, 怯生生挤在人群后面,手里也紧紧攥着长矛冷枪。
不敢上前,也不敢违逆, 只是睁着两双惊惧的眼珠子, 满眼不忍地浑身颤抖着望他。
男主溢出鲜血的薄薄唇角掀起冷笑。
他记得曾经一对饥肠辘辘, 衣不蔽体,饥不裹腹的老叟跟稚童被鞭子抽得跌倒在他马车旁边。他心软出声救下。
可现在他的亲眷幼童被刺穿挂在冰冷长枪上,却无人救他们于水火。
他不奢望施恩图报,却极端憎恨这群人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他将他们带出莽莽雪原, 施粥赠饭。他们却勾结外人暗通款曲。
亲眼目睹家里庭院被毁,妇孺惨死,男主心底的磅礴恨意疯卷弥散, 他强撑着濒薄意识骗他们踩动建造院落时就已布置好的暗处机关。
一瞬间, 天塌地陷,血雾弥散!
惊恐哀嚎还没冲破院墙就随着凄惨横死的尸首一起消散。片刻之后,满院寂静, 血流漂杵。
……
今天要拍的,就是男主身为战国时期世家公子时候, 被他救下的流民亲手乱戈戕死的场景。
烽烟乱世, 在千里无鸡鸣、流民易子而食的时代, 为了苟且偷生活下去, 善与不善似乎都无可指摘。
可即便处境再可怜、再无辜, 他们也不该恩将仇报给恩人的仇家做眼线。
那本应高悬苍穹之上的明月,被他们拽下来,撕裂摔碎砸进泥沼里!让他亲眼看着亲人被凌辱,妇孺被虐杀。那前日还在廊檐下张着双短小手臂,摇摇晃晃, 蹒跚学步的小公子,一日之隔,却安安静静地被高挂在玄铁铸成的冰冷枪尖,唇角淌血,双眸紧闭。乖乖巧巧的缩在那里,小小一团,再也无法醒来。
沈桥觉得这时候他应该是要恨的,脸上凄惨冷笑,心底恨意滔天。
浑身染血隔着腰腹间扎满的长矛冷冷看着周围一圈人,恨不得噬其肉、啖其骨、阴暗扭曲献祭灵魂只为将他们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剧本上的‘场景‘’时间‘’地点‘描写格式,拍摄时是很清晰明了,可需要代入情绪时候就很容易被那割裂的条条框框破坏掉。
沈桥躺在自己藤椅上,将剧情吃透后,手腕一翻将贴满花花绿绿便利条的剧本纸页翻过去,倒扣在小腹上,阖眸在脑海里缓缓勾勒故事画面。
他到的早,导演检查完镜头摆置跟滑轨设施,见有演员还没化完妆,便没急着叫他醒来。
一切准备就绪后,没等他张嘴,沈桥就自己从椅子里爬起来,将卷边的剧本纸跟保暖盖毯交给宿小杰,抬腿走到了场景中间。
院子场景是前几天布置的,葳蕤的绿枝变成枯树,清澈水塘周围的一圈砌石上落了些雪,檐下的浓夏竹灯笼也换成了卷帘跟深红绸灯。
快过年了,仆人丫鬟将檐下地板拖得很净,光可鉴人。
原本应是幽静雅致,一派喜气洋洋的场景。可镜头下拉,廊檐角落漏出的一滩刺目暗红色,却生生割裂了这抹幽静感。
机械组小哥操纵着大摇臂镜头,从廊栏残断的室景,挪到被撞碎散落一地的瑞兽望桩石柱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石狮子瑞兽被摔断成几块碎石,残破不堪,散落在地上。再往后挪,是挂在染血红缨枪尖的小孩尸首跟满地惨死的妇孺横尸。
沈桥一袭绸缎华袍站在庭院树前,乌漆长发有些散落,金冠歪斜,唇角淌血。
被腰封束紧的细瘦腹部,被无数锋利长矛刺透,淋漓鲜血从模糊血肉里渗透出来,将腰腹处衣料浸成湿濡暗红一片。
“楚……楚浔!你恶事做尽,其罪当诛!”
“恶事?”
沈桥抬眸,身形残破摇摇欲坠。
明明凄惨落魄得要死,却被那一身血色衬得明艳逼人。
细瘦身躯被刺在无数长矛中央晃了晃,他唇角挂着殷红血渍,一双眸眼却漆黑清亮,薄薄唇角掀起冷笑,“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恶事,就是在冰寒雪原上救下你们。”
凌乱发丝,难掩清贵气质。
淋漓鲜血顺着腹部长矛滴滴答答坠落下来,像池水般淌了满地。
“胡说!”
有人恼羞成怒,用力抽出长矛又狠狠刺穿回去!
——噗嗤!
穿骨刺透鲜血横飞,长矛拔出带起的血渍,飞溅两点在眉梢眼角,像暗色里熠熠生辉的鲜红小痣,衬得那人濯濯如玉的眸眼愈发妖异摄魄。
流民握紧长矛的指端开始颤抖,不敢再看他。
分镜拍完,本应该暂停休息一下,可导演看着取景框里沈桥凄然垂下去的眼睫,半晌都没有喊‘卡’。
这种剧情最吃情绪,算得上是全片里最重要的重头戏,开拍之前他们就已经把演员走位跟分镜轴线设置好了,场景没变,五个机位也不用调整,顺着演员情绪继续拍下去就好。
也幸好他们剧组要求较高,就连群演都是有五六年经验老江湖。
没听到导演打断节奏,片场所有演员都维持着角色情绪,该惊恐惊恐,该心虚心虚。持戈拿刀,围着主角楚浔半圈着而站,两股颤颤,脸上表情从虚张声势到忐忑不忍都有。
五号机位镜抬起,越过‘楚浔’肩膀落在对面流民惊惶不安的脸上,然后推进,从左向右缓缓摆过。
第一视角慢速扫镜。
那错落站位的一张张脸落在镜头里,惊惶的,不安的,畏惧心虚不敢抬头直视的……像站在‘楚浔’的位置被围攻,压迫感,窒息感,格外浓稠。
沈桥垂下眼睫,脸色被唇角血渍映得格外苍白。
他脆弱得像一张被刺透的古籍纸页,全靠插在身体里的长矛撑着,仿佛只要撤下那些伤害他的利器,他站直的身体就再也支撑不住跌倒下去。
蒲扇般的乌漆羽睫轻轻扇阖了下,‘楚浔’敛下眼去,仿佛就连呼吸都快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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