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吊客人吧。”

第148章 意无畏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

多亏庞规的那把剑,天南星于昨日天亮时完成了镇剑,只是她心神耗损厉害,需要静养。

“你们只管把小妹放在我这里,”莲心大师摁着天南星的脑门儿,“去把引路灯的事情了结了再来接她。”

“我会用炎阳真火给小师妹和李掌门疗伤,”安奴跪坐在一旁,俨然一副大夫的模样,“说不定要不了几日,我们就能去追你们了。”

“听见了吗?这可不是师兄我做事专断,而是大伙儿一起决定的,”江濯抄着袖子,对天南星说,“你回家以后可别向师父乱告状。”

“快走吧你们,碎银断了,”天南星躺在被褥上,没精打采,“我还要伤心几日呢。”

“李象令就在隔壁,”洛胥立在门边,提起木箱,“你等她醒了,先告她的状。”

“我有感觉,师父肯定已经知道了。你们想啊,我昏迷这几日,家里都没有来信!搞不好,师父已经派大师姐下山来抓我们了。”天南星缓缓拉高毯子,罩住脑袋,“大难要临头了,大伙儿各自飞吧。”

安奴大惊:“小师妹,你要闷死自己!”

天南星喃喃:“这主意不错……这主意很好啊……”

合上门,洛胥还问:“你们大师姐除了爱钱、好酒会打架,还有什么爱好?”

这可真难答。

江濯站在小院门口,搜肠刮肚回完那句“吊客人”,就和洛胥先后步入院中。

“看手法,”洛胥抬着眸,打量那些尸体,“她是在模仿孔扒皮。”

“听名字是个做这活儿的行家,”江濯环视院内,“是鬼圣吗?”

“是,还是个老鬼圣,”洛胥没碰任何东西,“他跟着悬复数十年了。”

“那是条老狗。”江濯看到廊下丢着几件衣裳,上面还有擦拭的痕迹,“这支鬼师应该是他的下属,他们必然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才惹到了大师姐。大师姐虽然爱打架,但大多数时候她只打架,能让她杀人,还是用这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方式杀人,只有一种情况。”

“孔扒皮在天命司内算元老,地位很高,灷娏山一带的地盘,悬复只给信任的人管,因此从空岁山到灷娏山这一段路,都归孔扒皮管。”洛胥回首,“你猜得不错,这支鬼师正是他的下属。他有个癖好,就是扒人皮做灯笼,底下的鬼师投其所好,也争相以扒皮为乐,并且孔扒皮还有个习惯,他不喜欢在猎场里追捕猎物,他喜欢突袭普通村镇。”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江濯指尖掂量着幽引,面容在暮色里,有些冷幽幽,“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

“迦蛮是跟着他们来的,”洛胥转身,黑发与逐渐浮出的夜色相融,“她醉酒跑错了方向,索性往灷娏山的方向去了。”

他们是追着媒公留下的印记过来的,路上看到许多宗族门派的马车,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悬复在召集天下宗门。等进了空岁山的范围,又听人谈起这里出现了个奇怪的女修,满辫缀着铜钱,行动有金铃声响,便猜测是迦蛮。

“这些鬼师久驻在灷娏山附近,没有去过中州,故而不知道,只要听见金铃响,就必定是北迦蛮到了。”江濯指腹轻推,滑开些许扇面,“大师姐也有个习惯,凡是被她盯上的恶徒,都会收到几枚铜钱,那是她的买路钱。”

洛胥问:“买哪门子的路?”

江濯幽引向下,指着地面:“死路。”

院落篱笆和树丛杂草交错,夜色深深,从空岁山下来,转入御道,沿途都点着大红大灯笼。

几辆宗门马车经过,有人问:“今晚怎么这么安静,路上巡视的鬼师呢?”

“没听见动静,”弟子掀起帘子,正向外看,忽然双目大睁,失声叫道,“……啊!”

只见御道两侧,每根灯笼柱上都挂着一个鬼师。这些鬼师肃然垂首,因为没了皮,都比往日谦卑许多。几串铜钱掉下来,叮铃哐啷,滚向黑暗——

孔扒皮靴子踢到了,他低头,看见八九枚铜板儿正掉在他脚边。他握着酒杯,歪身把这些铜板儿都捡起来。

“孔扒皮,你钱袋破了?”任百行穿着簇新的灰袍,在旁边哈哈、哈哈地拍着断手,“司主分你那么多地,你兜里怎么就装着铜板儿?门口的叫花子都比你体面。”

孔扒皮不欲与他争,把铜钱塞入袖中,粗声粗气:“管你什么事?今日是司主宴请天下百宗的大日子,你少生事。”

天正亮,他们这些鬼圣都坐在殿内一侧,对面是百宗的席位,正中最高处,则是王山的主人位,也就是悬复大帝的位置。

此刻时候还早,百宗的座席大都是空的,悬复也没有现身,只有鬼师稷官络绎不绝地往场内走,还有伺候的仆从进进出出。

任百行说:“我们都回来两天了,连司主的面也没见着。怪你怪你,你害死了廉知,司主不高兴了,连带着我也跟着受冷落,真是倒霉,太倒霉!”

孔扒皮道:“廉知自己非要进去找死,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你怂恿他找死。”

任百行笑嘻嘻:“我是后生小子,你是前辈老人,那第三层危不危险,你跟着司主进去过,你最清楚。虽说廉知蠢得像驴,你也应该拉着他,你不拉着他,便是存心要看他死,所以还是怪你。”

孔扒皮冷哼一声,把酒喝了:“你就算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司主也不理睬你!”

任百行说:“司主这回出关,除了娘娘谁也不理睬。我看要不了多久,我们也要变成女人了。”

孔扒皮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任百行手舞足蹈:“你再大声点,最好让司主和娘娘听到,赐你个美人做。你这马脸长须的,涂上胭脂不知有多好笑。等晚上百宗人到齐,他们谁敢不听司主调令,你就过去让他们笑死、吓死。”

孔扒皮面色一凌,拽过任百行:“你再胡咧咧,我就请司主把你的头也砍了!”

任百行说:“手和脚砍就砍了,头不行,头砍了就不好玩了。笑死他们你不乐意,那砍死他们、扒了他们的皮怎么样?”

孔扒皮道:“宴会还没有开始,你就着急杀他们。”

任百行哈哈:“我不着急,该着急的是你。前辈,大前辈,司主要跟这些正道结盟,咱们以后都得金盆洗手。我就算了,没做过亏心事,可是你就惨了,你数没数过自己扒过的人皮?一二三四肯定不止,五六七八也难止住。”

孔扒皮说:“那又怎么样?百宗结盟也是以司主为尊,我跟了司主五六十年,他们这些宗门光是放屁也不顶用。”

任百行道:“是你说的。”

孔扒皮说:“我说什么?”

任百行语调诡异:“你说十年前,司主为镇太清封印,殉了八九个老鬼圣。好巧好巧,如今又要对付太清,就是不知道老鬼圣除了你,还有谁可以殉呢?”

他形容瘦长,面很白,又因为断了手脚,常年缩着,整个人就像一团揉皱的鬼画符。

孔扒皮心头不安,他这两日睡得不好,底下人似乎出了事,也没顾上管。如今听任百行说完,心里慌张:“这回又不在神埋之地,也没有遇上太清,司主无端殉人干什么?那几个正道就算对我有成见,也奈何不了我。宋应之不是传了飞送令回来吗?李象令已经杀了,雷骨门来不了,剩余的乌合之众更不值一提!”

任百行笑倒:“你胆子真小,我随便讲两句,你就面色煞白。司主是大英雄,大豪杰,最讲义气,必定不会让那些正道欺辱我们。你放心,你尽可放宽心。”

他没事人似的回去喝酒,孔扒皮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宴会还早,孔扒皮举着空酒杯,已经没了喝酒的心思,他是跟了悬复五六十年,因此最了解悬复——

叮当。

袖子里的铜钱掉了出去,孔扒皮心神不定,摸着袖子,没再顾得上捡钱。

这灷娏山号称“最高之柱”,距离天堑不过几十里,与其一深一高,恰似对立。当年太清降世,这里荒草丛生,众宗门想要协商管制,奈何朔月离火时不时就会出现,众人无法,只得作罢,让这里荒废了数十载。

如今江雪晴下了马车,只见场地开阔,四周车马骈阗,远处景致恢宏,有一条通天大道从迎客的广场一路向上,几乎伸入了云间。

大道两侧的楼阁画亭鳞次栉比,其中点缀的松筱花草都郁郁葱葱。上到这里,鬼师就变少了,更多的是白衣稷官,还有青袍仆从。

“北鹭山,时意君到——”

一声声传从上到下,响彻广场。周遭寒暄叙旧的都停了,无数宗族门人全部转过头,那些脸就像推开的骨牌,一张叠着一张呈现在江雪晴面前。

“嚯,”江雪晴含笑,只微微颔首,“诸位,好久不见。”

哗啦啦——

山间的群鸟齐飞,她这一开口,众人无不垂首避让,仿佛百年匆匆如刹那,婆娑威严犹自存!

“时意君……”

江雪晴迈步经过,众人依次拜见。她面容清丽,神态自若,与多年前临危受命时一样,只有两字可堪形容。

那就是无畏。

第149章 客齐满戏开锣。

“上回听闻你下山,还是二十年前。”通天大道前,立着个布衣长老。他手持鱼头杖,老态龙钟:“小雪晴,别来无恙啊。”

“黄长老,”江雪晴很有礼,“你记岔了,我上回下山是五年前。”

“喔,五年前,那江四才关了五年吗?”原来这长老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江霜客一同在天海守门的黄益。百年已过,他还活着,只是白发苍苍,走路都需要拐杖。他颤巍巍地上着台阶,不忘说:“我怎么听宁洵讲,江四已经放出来了,正在山下到处跑呢。”

江雪晴搀扶他:“这次怎么没见宁洵陪同?”

“他要找你们家的迦蛮论剑,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黄益走两步,看江雪晴在笑,恍然大悟,“好啊,你这个小姑娘,居然在诓老头子。是二十年前吧?江四和悬复在怜峰打架,你赶去接他。”

“是那么一回事,”江雪晴由衷感慨,“你记性真好啊。”

黄益说:“我近几年是不大记事了,但人还没有糊涂到那种地步。江四下山了,那迦蛮去哪儿了?”

江雪晴望天:“顺利的话,她这会儿应该快到辛州了,小妹在那里,她去接妹妹。”

“这么说,这次只有你一个人来。”黄益揩一揩汗,回头看广场,“我来时还在纳闷,路上怎么一个婆娑门徒也没看见,到底是老了,总是忘记四山的好日子早就过去了。”

广场上宗门荟萃,弟子们的打扮各式各样,都是黄益陌生的。他看了须臾,说:“时间过得真快,二十年即是新天地,倘若一式娘还在,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江雪晴不假思索:“喜吧,我师父见到人就高兴,今天来这么多人,她肯定要从头聊到尾。”

黄益道:“今日这样的仗势,你我两山合力也召集不来。”

江雪晴说:“叫这么多人干吗?北鹭山挤不下。”

黄益欲言又止,还是道:“老头子是想说,那悬复势不可挡,像是天命所属。江四杀了他麾下的大将,今日他保不齐要对你发难。”

江雪晴说:“我是师父不是亲娘,谁杀的他找谁去好了呀。知隐的踪迹我知道,晚上吃饭的时候写给他。”

黄益道:“嘿!”

江雪晴托起他的胳膊:“我们婆娑门现在落魄了,就靠在北边赚点铜板儿强撑着,家里几个小孩一个赛一个讨人厌。好啦好啦,我下山是来放松的,这天命司我看挺好的,又给马车又给盘缠,礼数很周全。”

黄益让她架着,哭笑不得:“你,你们婆娑门徒!”

江雪晴忽然正色吟道:“思故临斋还霜客。”

黄益说:“好啊,下半句呢?”

江雪晴道:“雪晴苦养三萝卜。”

黄益叫苦不迭:“哎哟!我真不该问,也真不该管!你松松手,要把老头子拖到哪里去啊……”

这条通天大道的尽头,便是今夜万宗聚首的楼阁。一群据山而起的宫殿层叠起伏,在云间犹如仙宫神境,人还没有走近,便有青袍小仆前来相迎。什么宗什么派,楼上唱名的稷官记得清清楚楚,大伙儿依照地位名望分列排座。

夜色将至,各色灯花齐齐点着,青袍小仆和粉衣侍女来回穿梭,又是引路又是摆酒。里面笙乐悠悠,四面纱帐都垂了下来,以正中的红毯为界,左边是鬼师稷官天命郎,右边是各宗各派熟面孔。

鼓声咚咚,最里面的纱帐分开,走出四个引路的赤脚童子。

“众宗归位,盛宴即开。”

一股异香游向宴殿,那四个赤脚童子一金一蓝一红一绿,长得一模一样。她们模样小巧,脖子上挂着黄金项圈,扎着双蛇般的小髻,露着藕似的胳膊。

不知是谁低声说:“蛇!”

原来这四个童子的手臂上,都缠着一条小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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