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酒卿
洞内白骨“咔咔”起立,溟公躁动不安,撞开熄灭的火堆,游向角落。书生无瑕理睬祂,隔空抓那花轿,对江濯狞声说:“我本不想同你纠缠,可你偏偏要逼我!”
花轿腾空而起,江濯又一脚将它踩落在地。他见那轿帘正在猛烈地摇晃,便一手拽住帘子——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两头顾!
书生抓不来花轿,便探手抓住溟公,从祂身上生扒下几片鳞,混着血服用。神血有奇效,让他精神大振,双目充血。他喉头滚动,身量如同诡奇怪树,拔地猛长,声音也随之洪亮起来:“令、令、令!太清听令!”
三个“令”字竟震得江濯耳鸣,他打开折扇:“破嚣!”
“破嚣”是二字诀,能引雷打断书生的召神咒。他不信书生能召出太清本尊,但召出别的也不行,恶神事关重大,万不能掉以轻心。
天空雷声轰隆,接着“噼里啪啦”一阵暴响,连续打在山洞顶部,把那窟窿打得石块飞迸。溟公突然一甩尾,打在书生的腰上,书生没有防备,险些扑倒,旋即怒骂:“孽畜,我杀你献祭!”
江濯再合起扇,又道一声:“破嚣!”
冥扇开合威力不同,雷鸣在这一声以后暂且停住。书生登时大笑起来,他背后隐隐聚起黑色影子:“就凭几道雷,也想阻挡太清降临?臭小子,你来不及了!我在此地筹谋多年,早就将含有太清恶气的泥土拌着新鲜人血吃下,若不是溟公这孽畜不肯配合,我何用等到今日?!”
洞内阴冷瘆人,书生抬起双手,如同沐浴在日光里:“太清降临之时,便是我功法大成之日。哼,我还须再吃几个人,既然你送上门来,就和溟公一块死吧!”
他说罢,猛一张嘴,借着巨大化的优势,竟比溟公还像条蟒蛇!他再一吸,洞内的尸身残骸、火堆杂物都飘了起来,直直往他口中飞去。
江濯受不了这恶心,喝道:“还不下来!”
那天空中的雷霆电光听凭调令,纠集扭缠,形成一股,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见紫光暴闪,对着书生兜头劈下来!
这一劈地动山摇、天塌地陷,山洞立时坍倒,书生连求救声也没发出,被劈成黑烟一缕,连鬼都做不了。
江濯一回身,正准备接花轿,却不料脚下的祭坛“咔嚓”一声,裂开了。
——糟了!
江濯口中念诀,借着碎石块的力,一跃而起,去稳住花轿。那花轿极重,压得他又往下坠,他的袖袍如同赤鸟,在半空疾速腾飞。轿辕上的戒律真言忽然泛起金光,一个一个浮了出来,绕着他和轿子转。
不妙,这是封印解除的征兆。
江濯伸出一只手,盖在轿帘上,决意再下一道令:“北鹭镇山川,婆娑平灾恶……”
风吹开他的头发,他的神情少有的认真,在金光映照下,反有一股凛然之气。
“我——”
最后一个“封”字还没有说出,那轿帘陡然大开,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江濯的手腕,将他的封令打断。两个人触碰时,江濯感觉到一阵刺烫,对方似有察觉,立刻就松开了他,待江濯再看——
轿内没有人,只斜斜趴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白面小纸人。那纸人摇摇晃晃,虽然没有画眼睛,却像是在看江濯。
第6章 巨灵像它就会晕倒。
眼见花轿还在坠落,小纸人飘飘悠悠,快要掉出去了。江濯怕它逃走,便把它捉在手里,随后脚踩落石,几个起落,飞身下去了。
因有风吹,小纸人的四肢在半空“啪嗒啪嗒”响,很是可怜。等一落地,江濯就唤出引路灯,把小纸人拎到眼前,仔细打量。
这纸人通体白色,造型普通,像是某个人随手剪的。但正因如此,显得更加离奇,那轿身上的符咒总不能就是为了镇压这一只纸人吧?
江濯说:“敢问这位……”
小纸人“啪嗒”挂在他指间,一副很虚弱的样子,仿佛江濯的声音再大一点,它就会晕倒。
江濯顿了片刻,才道:“……怎么称呼?”
小纸人不言不语,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江濯也不害怕,把它翻来覆去检查一遍,没瞧出什么端倪,又见它十分懒散疲顿,便决定将它带在身上,静观其变。他环顾四周,发现这底下空旷漆黑,竟是个人工凿砌的深洞,比刚才的书生巢穴还要大,往上根本看不到头。
“这下好了,”他对小纸人说,“你我掉到这里,是没法再原路返回了。”
小纸人趴在他手上,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前走。可惜引路灯丢了灯芯,现在光芒有限,照不清这深洞究竟有多大,江濯也不认路,只当自己在散步。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再进一次龙潭虎穴,总有办法出去。
就这样走了大半个时辰,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潮湿起来。江濯听见“嘀嗒嘀嗒”的滴水声,周遭越来越阴冷,像是进了什么地窖墓穴,空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再走几步,前头阴黑一片,竟有个水潭。
江濯秉灯照两侧,见水潭两侧各有一尊巨像,因灯光微弱,他只能看到那两尊巨像的脚,它们与墙壁镶嵌完美,应该是专门凿出来守水潭的。
有意思。
关于凿像守灵,江濯还真知道一点内容。传闻在太初时代,混沌孕育出两个肉身,一个是万灵始祖艽母,另一个是不灭之蛇大阿。大阿心智有缺,无法控制自身的力量,把混沌捅了个窟窿,导致天水倒灌,险些冲垮世界,艽母为了止住天水,与大阿鏖战,并徒手将大阿杀死,从此,大阿的皮肉化作山林,骨骸则变作六州地脉。
但不知从何时起,世间竟兴起了一个信奉大阿的宗族门派,名叫“壶鬼”。据说壶鬼一族最喜欢凿造巨像,以驱蛇御鬼为生,是天下鬼师之师。后来六州乱战,他们被明暚女王驱赶,散落各地,势力大减,又在二十年前被天命司围剿,举族全灭。
江濯对壶鬼一族虽不陌生,但也没有了解太多,只知道每任壶鬼族长死后,都要葬在一处大阿地脉上。难不成他竟误打误撞掉进了壶鬼墓穴里?他正思索间,忽然听那水潭里传来一点动静,似是有东西在游动。
“哗。”
静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水缓缓转动,形成个涡旋,渐渐地,涡旋越转越快,江濯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吸力。要知道,刚刚书生变成巨怪都不能使他晃动分毫,此刻竟慢慢被吸了过去。
江濯的大袖飞向前,乌发乱舞,指间的小纸人刚腾起,就被他抓了回来。他屏着一口气,跟这股吸力较起劲——两侧墙壁“扑通扑通”往下掉碎石头,那两个巨像抬脚伸腿,竟然动了起来!
左边的大吼:“何人胆敢!”
右边的咆哮:“在此造次!”
它二位说罢,都举起双臂,一个握刀,一个持斧,对着江濯全力砍下!
江濯“嗖”地横过折扇:“来得好——无伤!”
“无伤”乃是婆娑门剑法中的一式,若是其他人用,能横剑挡万敌,但是江濯没有剑,他的无伤是咒诀,只能借其他人的“剑”一用。
不过即便是借,江濯也要借得不同凡响。但见他身后拔地腾起个熊熊燃烧的业火长剑,着半空一接,将巨像的刀和斧接了个刚刚好。
那两个巨像手臂一顿,一个说:“婆娑业火!”
另一个喊:“摧伤万恶!”
江濯笑道:“有趣有趣,你们两个倒是奇怪,非要抢我的话说?”
谁料两个巨像“哇哇哇”的怪叫起来,怒气大涨,一个叫:“生平最恨!”
另一个接:“婆娑门徒!”
随后终于一齐喊道:“该杀!”
这个“杀”字刚下,它们便齐力下压。江濯借来的剑哪能扛得住?见业火顿散,那剑的形状瞬间就散了。
此处不知道深到了地下多少,又没有通天的窟窿,想用“破嚣”再召天雷,只怕雷还没到,江濯已经被它们劈成两半了。好在他能用的咒诀无数,便将扇子竖回来,正欲念咒,却不料那潭中吸力加剧,竟把他“拽”了过去。
真真是祸不单行!
“我——”江濯一脚踩住水潭边沿,“令行!”
音一落,他已经闪身到了几十步之外,脱离了水潭吸力的范围。这是瞬移咒,平时偷懒用的,谁想此刻能有大用。巨像的刀和斧砸在他刚刚待的地方,地板登时裂出一道深沟。
两个巨像转身,把身体从墙壁里“拔”了出来,引得地面震动。它们重拾刀和斧,朝着江濯气势汹汹地跨来。
江濯说:“何必如此动气?我是迷路的……”
一个巨像道:“巧言令色!”
另一个说:“天诛地灭!”
江濯倒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因为迷路而“天诛地灭”。他只笑:“我好生委屈,不过是路过这里,看个热闹,就要被你们两个大糊涂追着打,怎么那书生在你们头顶又吃人又作恶,你们反倒不管?”
一个巨像说:“废话少说!”
另一个要接:“闯——”
它嘴巴大张,却一个字都说不来了。原来江濯背过手,先静了它的音。它讲不出话,只好眼睛一瞪,气得胡乱跺脚。
江濯探头,很是惊奇:“难不成你们两个非得一人说一句才行?”
这个讲不出,那个也住了嘴,倒真让江濯猜对了,它们非得一人一句才行。巨像哪受得了这等委屈?不等江濯笑话,便齐齐迈步,朝江濯踩而来。
江濯就等此刻,见他一震袖,连喊两诀:“令行,顿陷!”
两个巨像的脚一落地,地面就如同纸做的一般,塌陷下去,它们身体一歪,整齐掉落。
江濯站在另一边,解除静声,只听它们在尘土飞扬中一个喊“哇哇哇”,一个叫“呀呀呀”,不过一会儿,就只剩下脑袋还露在地面上。倒不是江濯不想把它们送走,而是它们实在太大,他的“顿陷”诀只能陷这么深。
巨像皆不服气,一个说:“奸诈!”
另一个道:“刁猾!”
然后一起喊:“该杀,该杀!”
江濯踱步到它们脑袋中间,悠悠道:“本婆娑门徒现在就要去造次了。”
一个说:“你怎敢!”
另一个道:“你不能!”
江濯觉得有趣:“我就敢,我偏能,不过你们若是能告诉我那水潭里是什么,我就考虑不过去了。”
两个巨像面面相觑,一个说:“不讲不讲!”
另一个道:“讲讲也行!”
它们有了分歧,都把眼睛瞪向对方。
一个又说:“长老有令!”
另一个应答:“不许打扰!”
江濯道:“哦,原来里面是你们壶鬼一族的长老。”
它们慌起来,也顾不得谁前谁后,抢着说:“你别乱猜!”
“一派胡言!”
江濯琢磨起来:“有意思,黑蛇河下面是溟公庙,溟公庙下面是书生洞,书生洞下面又是壶鬼墓,你们层层叠叠的……”
两个巨像陡然安静下来,开始牙齿打架,并发出“嗑哒嗑哒”的发抖声,似乎有什么使它们惧怕不已。江濯莫名其妙,见它们瞪眼看着自己身后,忽感厉风嗖嗖,一股吸力直接将他带了起来。
只听“丝丝丝”声不绝于耳,那水潭——那哪是个水潭,那其实是个大蛇潭!无数墨线般的黑蛇涌出来,在引路灯下鳞光寒闪,挨挨挤挤地游得到处都是。
令行!
可是咒诀竟失了效,那拽着江濯的力量惊悚骇人,将他拖向蛇潭。情急间,那一直趴在江濯虎口上的小纸人挣脱出来,乘风荡起身。它飘啊飘,盖到江濯的眼睛上。
轰——
吸力霎时消失,蛇群四散,只有江濯还悬在半空。他笃定此时不是错觉,那股刺烫又出现了,而且比花轿落下时更加剧烈——因为那个看不见的人,正横抱着他。
第7章 长老墓赶紧把这胡作非为的少爷送走。……
江濯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横抱过,着实愣了半晌,然而那股刺烫如同附骨之疽,即刻便钻入皮肉骨髓,有种要将人烧化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