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酒卿
小洛胥受他操控,自然也要行。这个“行”是明濯临时使用的自命诀,既是在命令小洛胥,也是在命令洛胥,让灵能通行,就在此刻,给他更多、更多的可用之灵!
令咒生效,明濯的灵能瞬间暴涨,天色大变,云雷聚集。他猛地呼出一气,双手操着无形的傀儡线,喝道:“给我烧穿!”
他主修雷,自然无法引火,但是傀儡线那头拴着的是明晞。
明晞性情霸道,从她爱一人便不问对方死活,只用魂魄相许将对方和自己紧紧捆缚在一起的行事作风就可以隐约窥出,这位二代君王只准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轰!”
赤红的火浪顿时从地面升起,一股猛烈凶悍的气势横扫而出,惊雷爆响。明濯的手指紧紧勾住傀儡线,电光在傀儡线上流走,却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明晞太难操控了。
所谓霸道,便是专横强势,任意极行。明晞接替明暚做六州君王的时候,明氏如日方中,她不仅修为顶天,睥睨群雄,更是号令四山,说一不二。明濯想要操控她对阵闻氻,自然要费大力才行。
明晞还维持着抛铜板儿的姿势,她身量高挑,纵使只是一抹灵,也显得极为潇洒。
闻氻说:“你把她召出来,她却不听你的,我们这位置算是白换了。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后招?趁着现在时间尚存,尽快施展出来吧。”
明濯眉头微皱,似乎已无法分神与他周旋。那傀儡线细密缠绕,不论他再怎么专注施力,始终纹丝不动。
闻氻索性探出手臂,拧住了傀儡线,训道:“操傀最忌讳露形,你为了差使她,竟然连安危也忘了。不好,不好,这不能算我教的,太愚蠢了!”
祂触碰到傀儡线,那些线如同云烟一般,瞬间散了。
替身咒!
再看前方,哪还有明濯的影子。闻氻心知上当,再想回头,却来不及了!祂那用墨画出来的嘴巴还没有张开,一只巨大的拳影便侧击在祂的脑袋上。
“嘭!”
闻氻猛撞在地面,白纸面皮被打穿,连同头骨一起破开,一群纸叠的飞蛾立刻从中飞出,呼啦啦地冲向天空。可惜打祂的不是明濯,而是另一个,因而这群纸飞蛾还没有冲出多远,就被火浪烧了个精光。
“呼——”
烈烈狂风中,明晞单手松拳,那巨大的拳影便也松开,从地上拽起闻氻。
“不肖子孙身上绑着魂魄相许,”火星飞溅,二代君王生着一双极为冷诮的眼,她微微抬起下巴,这动作与明濯如出一辙,“我要同他说话,你得排后。”
闻氻被她的巨影提着前襟,虽然躯体大出她数倍,却盖不住她的狂妄火焰。祂闷闷笑起来,背后的羽翼也跟着抖动。
“若是活着的祖宗,那我还要怕一怕,可惜是个灵,还是个逆转阴阳暂借出来的灵。”闻氻破开的脑袋里面再生出一颗头,这次没有白纸面皮,祂口器大张,直接将明晞的影与灵咬碎了。
“线断了很痛……快打断他……”小明濯捂住嘴巴,双目赤红,“不要让他召出那个人,我会死,我会活活被耗死的!”
大小相连,四个同命,他们中只要有一个人死了,其余的人都会死。
洛胥说——
“行!”明濯甚至来不及换诀,直接拍出阴阳子儿,“洛胥!”
灵能狂涌,小明濯已经捂不住口鼻的鲜血了。洛胥定身,扶住小明濯的前胸,然而令咒不可违,纵使他不通行,禁行令也挡不住了。
于是洛胥说出了第二个咒诀,与此同时,明濯也叫出了第二个要召之人的名字。
叮!
寝殿内忽然一片死寂,牌位都像死了似的,局面陷入僵持。隔着时空,洛胥与明濯像是拽着同一条命线,谁也没有避让对方的意思。
洛胥说:“续命。”
明濯道:“明暚。”
第130章 万千计天上地下,唯此一人。
阳寿续接,小洛胥瞬间萎靡起来,他本就因为小明濯在忍痛,这下更感疲累。明濯一手捞住面色苍白的小洛胥,一手猛拽傀儡线。
天雷失效,方才因为明晞而怒燃的火焰渐渐熄灭。风从闻氻身上来,夹杂着那股令人生恶的香味,汩汩灌入天地间,将灰烬推向明濯。
“不论古今,这天地之间,真正能称得‘君王’的,仅此一人。”闻氻双掌相合,打开后,掌心里正贴着一张新的白纸面皮。祂没了白纸面皮的遮挡,已经是非人的模样,只是声音还是明晗的声音:“遥想当年,君主率领光州的豹兵,在世间令神囚鬼,平灾镇恶,那是何等的威武风光。可惜,可惜啊,纵使她能驭神差鬼,做这世间第一人,却仍然逃不出秩序法则,最后还是要化作一抔黄土。唉!”
祂注视着掌心里的白纸面皮,从这具堕神的躯壳里,发出了明晗真实的叹息。祂,抑或是他,喃喃自问:“难道生为凡胎,便终要一死吗?弱者会死,那是因为他们自甘下贱,要做别人鞋底下的泥,可是强者为什么又会死?必然是因为还不够强……是了,必然是因为还不够强!”
闻氻哈哈大笑,如释重负,把白纸面皮揉作一团,侧睨向明濯:“你不惜命,连她也敢召,看来今日是下定决心要与我分个胜负。好,好啊!算上神宫斩首,你已经胜过我两次,不知这第三回 ,究竟是你再次告捷,还是我绝境翻盘呢?”
明濯五指紧扣,傀儡线绷如钢丝,他奋力一抬。
起!
小明濯咬紧牙关,只觉得内脏搅动,痛不欲生。他再看自己的手——
明濯为中心,灵能如漩涡似的,疯狂迸发。傀儡线紧紧勒进他的五指间,导致皮肤皲裂,血流不止。
“不讲理,”小明濯颤抖着双手,到了此刻,居然硬生生挤出个笑来,“如此霸道……早知道你就是我了……”
周遭银光骤亮,洛胥银发飞动,座下的“卍”字飞转。他托着小明濯,第二咒诀立时发作,与小明濯齐声说。
“起!”
魂魄相许,生死与共。今日明濯要搏命,洛胥便要稳如泰山,紧紧压着他的命线。明濯既然敢如此行事,就是因为他不赌天,不信地,只将性命全部系在洛胥身上——若是大的那个在这里,总有办法不让你死!
两条命线纠缠焚烧,灵能互通,火与雷“噼里啪啦”地炸开虚空。阴阳子儿一左一右,如同门神,将距离猛然拉开。
轰隆!
大地下似有巨物拉棺,只见阴阳子儿拉开的虚无中,伸出了两只截然不同的手。一手纤细,一手粗大,一个印有银牙标记,一个烙着金乌痕迹。
热风自那里喷涌出来,明濯并不回头,任凭衣袖和头发被吹得乱舞,再用力一拉。听得“嘎吱”一声巨响,仿佛是某扇门开了。
两只手的主人先出来,祂们一左一右,皆是世人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只要是白薇明氏君临的地方,必有这两位的壁画,祂们各持一矛,犹如艽母留在世间的双目,一个炽热金光,一个璀璨银辉,既是日月,也是仆从。若要以名字相称,祂们一个叫旲娋,一个叫晦芒。
日月拉棺,双神守门,天上地下,唯此一人。她从不是日神之女,也不是月神眷亲,她是日月之主,白薇君王。不管天下几分,通神几人,论豪杰,只有明暚女帝当数第一!
“何人胆敢。”
“召请君主。”
旲娋睁开两只眼,与蒙目的晦芒齐声说道:“君临万灵,巡狩四方。堕恶顿形,还不避散!”
双矛交错,二神的怒火犹如雷霆,朝着闻氻直接刺去。这一动,两个时空的情景都扭曲了起来,傀儡线啪、啪、啪连续断了几根,小明濯和小洛胥同时喷血。
只是双神开门,明暚尚在棺内,甚至还没有露出真容。
明濯喉头涌上一股甘腥,舌头都要咬破了。他天生半神,已经不算是凡胎,又有洛胥注灵作保,现在就算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能与他一战。谁料召请明暚,居然还是如此艰难。
女帝活着的时候,究竟是何等风采?不怪明晗喃喃自问,若是一个凡人,已经到了可以驾驭世间最强双神的地步,却依然逃不出秩序法则,那么通神之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闻氻迎着那双矛,问道:“万物生了死,死却只是死,天不肯给万物来世,也没有轮回,那众生活这一遭意义何在?”
这日月双神皆是明暚座下的灵,并不算本尊,是以其中的晦芒与明濯身后的晦芒大有差别。祂们不应闻氻的问题,只与堕神斗法。
双矛刺入躯体,闻氻不知疼痛一般,仍然说:“人若强过我,我便竭尽全力压人一头;神若强过我,我便改序叛道胜神一祺。为了变强,我抛却人性,利用血亲,种种行径,都与神祇无异。为什么我不能是神祇?”
双神齐力,闻氻却不怕祂们。祂纵香施咒,搅得天地变色,步步逼向虚空,追问棺材:“你驱逐壶鬼族,我也驱逐壶鬼族。你把众神视作仆从下属,我也把祂们当作失智畜生,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还是不够?”
祂振翅飞身,劈手去拉棺材。旲娋三头转动,忽然睁开一直紧闭着的第三只眼。
传闻旲娋的三只眼各代表着不同的火,第一只是照亮世间的金乌之眼,蕴含业火,能焚烧罪恶,是祂赠给日神后裔的礼物。第二只是祝祷慰灵的卍福之眼,能平息灾祸,抚愈伤痛,是祂送给天海洛氏的奖励,而第三只,有关它的记载很少,除了明氏,没人知道它的作用。
明濯虽然不修火,却对这只眼了解颇深,因此他施力操控,要旲娋在这紧要关头睁开这只眼。
傀儡线拉紧,旲娋目光所及,金光便如同天火,全部烧了起来。原来这第三只眼是离火,又叫野火,只要与其接触,便会焚烧不停。
闻氻的羽翼顿时被点着,紧接着是身躯,不消片刻,祂就陷入幽幽离火中。
明濯挂住傀儡线,将日月双神拖回棺材两侧,令道:“堕神已除,请回吧!”
小洛胥面如白纸,几乎要抱不住银兽尾了,他银发凌乱,轻轻喘息,听见明濯的命令,还笑道:“你们姓明的,一个比一个霸道。君主,哥哥,我做的好不好?”
他挂在明濯臂间,只将脸歪过去,巴巴等着夸似的。
“大的那个在这里就一定比我做的好吗?”小洛胥语调懒散,“我看论乖巧听话,还是我更胜一筹。”
明濯喉间微动,咽下那股甘腥,若无其事地说:“大的那个若在这里,必然也会说相似的话。你们还是不要碰面为好,免得相互妒忌,大小打架。”
双神半个身躯已经回到虚空,晦芒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要拉棺时,回头隔着白绸,与明濯对望一眼。祂唇角微勾,张口说——
风倏地回旋,将几片白纸吹向明濯,打断了他与晦芒的对视。明濯抬手夹住一片白纸,它还在烧,上面残存着的墨迹很快就被离火舔舐吞并,变成了灰。
这是闻氻一直戴着、拿着的白纸面皮,明晗说这种操傀术只需要借灵就能使用,其实不然,它对人容易生效,对神却要费番功夫,明晗必须将性命投注其中,才能使堕化的香、风二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由他完全操控,所以离火烧死堕神的同时,明晗也逃不掉。
明濯注视着指尖的灰,那灰沾了他的血,顺势流到他的手腕。腕间不知何时爬上了血枷咒的咒文,红艳艳的,很是刺目。
噗嗤。
风卷纸灰,有人在笑,他对明濯轻声说:“三局三胜,你是不是很得意?要知道人是不能太得意的,得意必倒霉。明濯,你还不算出师呢。”
“嗡——”
傀儡线紧拉,这次却不是明濯。半空的纸灰中遽然生出个身影,那人一手拉线,一手扣住阴阳子儿,放声大笑:“白纸面皮操傀术,你以为我是豁出性命在控制堕神吗?错,错!”
明濯猛地推开小洛胥,他的身体被拖拽着,直接吊向半空。阴阳子儿没落回他与洛胥的掌心,逆转阴阳就不算停,因而都快要合上的虚空再度被拉开,这一次,耗的是明濯的命。
“我让闻氻拿着白纸面皮,不是要提醒你我在这里,而是想告诉你,”明晗掏出一张白纸,敷在脸上,作出嬉笑状,“祂有面皮的时候是我,没有面皮的时候则是祂自己。我明明露了个大破绽给你,你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难道人长大了,就会变得笨一些吗?”
那白纸染了几滴墨,墨迹逐渐晕开,纸也跟着发了皱,从脸上脱落,露出明晗的真容。如今回想,闻氻第一次面皮脱落后,也曾露出过风神躯体的真容,当时状如疯癫,是祂又戴上第二张白纸面皮后,才变回“明晗”的状态。
“除了明晞那一拳,打得我头痛欲裂,你其余的神威作用都是由闻氻本尊承受的。”明晗抛开白纸,勾了勾傀儡线,像是在勾弦。他侧耳聆听,微笑着说:“你现在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不是你与御君耗命的声音,而是噼啪噼啪,崩山的声音。”
轰隆!
双神重出,这一次连同明暚的棺材也拖了出来。
轰隆!
明晗微微抬首,背后浮出两道金芒。他一线控群雄,在明濯呕血的时候倨傲地说:“好侄儿,若非你全力相搏,将风、香两神杀了,这东南两座承天柱的秘宝我还动不得。你说我天生胆小,在见灵殿里受过那样的齐天大辱,可你哪里知道,那本就是我有意为之啊。”
他一施力,双神帝棺,明濯秘宝全都动了起来。天破了口,两个时空开始归一。
“要胜天,非得竭尽智力。我本欲求北鹭山的赤金火鱼做崩山引子,可惜婆娑门尽是硬骨头,那江临斋被我施计杀光了徒弟,几欲成魔,却咬着一口气,守住了天关。好在半路来了个如意郎,把东照山拱手让给了我,可我觉得不够,还不够。”
傀儡线成催命丝,将明濯密密绕了起来。他听见自己的痛叫,那是小明濯的,命线要合一,大小疼痛就会重叠,那些过去忘了的伤口再度破开,刮骨也不过如此!
“为谋求秘宝,我的第一棋,先引乾坤派入局,利用他们借尸调灵的秘法,引得旲娋虚弱堕化,骗取崔氏兄弟的信任。”明晗眼含冷光,语气却很柔和,“而第二棋,就是叫你娘与晦芒琵琶合奏,生几个好东西给我,你是我亲自挑出来的,也是我一手养大的。你今日召请明氏君王,过足了操傀的瘾,却忘记了,那些牌位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座寝殿内,恰恰也是我让晦芒吃的啊。”
计、计、计!
明晗仰首望天,眼眸半阖,大有问天之势:“无论凭你还是凭我,都叫不出明暚,可是一个人不行,二个人如何?要谢谢明晞,若不是她创造了魂魄相许,你与御君,又怎么会合力做我召请女帝的蜡烛呢?”
狂风怒啸,夜空如镜面似的破碎。小洛胥顶着风,只将明濯看了一眼,他冷静得出奇。
起。
小洛胥银发飞掠,扫过他的眉眼,似是扫过一丛雪泊。他手脚冰凉,扶住自己的刀,默念着,逐渐变成了喝令。
起、起、起——!